“以儿臣之见,此番漠北失利,大将军身为三军主将,有着不可推却之责任。”
“军重赏罚,故儿臣以为当自大将军处行始。”
“......”
“......”
许雍立身于群臣之前,面朝正德帝侃侃而谈。
言语中颇有一国储君,以国为重之风范。
正德帝端坐于御桉之后,眼睑微微低垂地听着许雍口中的朗朗之声。
一抹满意之色自眼睑下悄无声息地闪过。
“儿臣拙见,故做抛砖引玉之举,还望父皇见谅。”
片刻后,许雍面朝正德帝恭敬行礼,待正德帝微微点头后,这才缓缓归于原位。
“众爱卿可有不同之见?”
待许雍归于原位后,正德帝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下方群臣。
正德帝话音落罢,群臣之中当即走出数人。
:“陛下,臣以为......”
:“陛下,以臣之见......”
:“陛下,以臣之拙见......”
一众官吏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御书房,伴随着许雍出列侃侃而谈后,再度热闹起来。
‘当真是好不精彩。’许镇立身于群臣前列,冷眼旁观着群臣之间的争执。
在其看来,有些大臣那看似公正的话语中实则暗藏着偏袒之意。
若是与许雍先前那番大义凛然的话语联系到一起。
便不难看出,不过是一白脸与红脸罢了。
争执足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之久。
近半个时辰后。
正德帝轻轻叩响御桉。
伴随着‘冬、冬。’声自御桉中传出。
吵闹的御书房渐渐安静了下来。
正德帝目视群臣缓缓开口道:“拟旨,大将军李光利驭下不严、督战不利,进而致使漠北失利,损兵万余。”
“故,罚俸三年、降爵三等,以儆效尤。”
“裨将军郑玄靖,私通外敌、引敌攻寨、罪该万死。”
“故,诛其九族,以示天下。”
“裨将军向本忠,玩忽职守,致使大军仓促应战。”
“故,诛其九族,以示天下。”
“屯骑校尉侯言博,无令擅退,致使大军溃败。”
“故,抄没家财,家卷流放,以儆效尤。”
“......”
“......”
随着一道道旨意自正德帝口中缓缓而出。
漠北失利一事,于朝堂而言,终告一段落。
至于那郑玄靖是否真的私通外敌。
那向本忠又是否真的玩忽职守。
对于朝堂而言,重要吗?
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漠北失利一事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简而言之,这口黑锅必须有人去背!
御书房内。
正德帝话音落罢。
内阁首辅上官鹿大步出列,拱手行礼道:“臣遵旨。”
至此,此事再无回环余地。
正德帝微微点头,随即缓缓开口说道:“余事明日早朝后再议,除田爱卿外,都退下吧。”
“遵旨。”群臣恭敬行礼,随即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顷刻间,偌大的御书房内便只剩下正德帝与户部尚书田易初二人。
“田爱卿,国库还有多少存银。”正德帝开门见山道。
田易初微微一顿,随即拱手回答道:“回陛下,国库现有存银四百二十九万两。”
此言一出,正德帝眉头不由得微皱了一下。
随即摆手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田易初再度拱手行礼,随即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待田易初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御书房后。
正德帝原本微皱的眉头不由得瞬间紧锁起来。
“四百二十九万两......”正德帝眉头紧皱低声喃喃道。
大周每年的税收折算成银钱的话,大致在两千万两上下浮动。
然,有收入自然便会有支出。
首当其冲的便是军事支出。
大周每年用于维持军伍的费用,至少占据了全年税收的三成有余。
而这还是建立在久无战事的前提下。
若遇战事,军事支出则难以估量。
再其次便是维持整个官僚体系的支出。
如,官吏们的俸禄、赏赐。
如,官衙的修缮、日常用度等。
一桩桩、一件件虽看似不起眼,但若是汇总下来,同样是一天文数字。
且至少占据全年税收的两成有余。
再再其次,便是用于维持民生的费用。
如,修缮水利、修缮官道等。
再无特大工程的前提下,这一部分的支出同样高达一成有余。
再再再其次,便是宫廷支出。
这一部分细算下来至少占据全年税收的一成左右。
单单此四类支出便占据了全年税收的八成有余。
可想而知,朝廷每年支出之巨。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建立在久无战事、风调雨顺的前提下!
如去年的关中大旱、前年的山东大水。
单单这两次天灾,便导致大周国库一度见底!
若不是许奕赈灾及时,并抄家了如宋国公张永年等巨贪,补充了国库的话。
此时的正德帝恐怕连两百多万两都没有!
思及至此。bïmïġë.nët
正德帝缓缓抬头,看向上谷郡方向。
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
......
入夜。
华灯初上之际。
一辆三辕青篷马车缓缓自皇宫而出。
直奔那晋王府而去。
许镇端坐于车厢软塌之上。
面无表情地透过车窗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眼神中隐隐约约间可见留恋与不舍。
或许,无人比他更盼望国家安稳。
或许,无人比他更盼望华灯依旧。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
凭借着多年的戎马生涯,许镇已然自此番漠北失利中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那极度危险的气息曾使得他于御书房内几度汗毛乍起。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他许镇这辈子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打仗,更不怕马革裹尸。
但奈何,在此后的御书房议事中,他闻到了这辈子最不想闻到的味道。
那是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那是一股由内到外散发,令人避无可避的恶臭气息!
那气息!自正德帝与群臣之间散发!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大周!
三辕青篷马车内。
面无表情的许镇缓缓放下了车帘。
随着万家灯火被厚重的车帘所隔绝。
许镇那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颊上缓缓浮现出一股疲倦之色。
‘有利可图,蜂拥而至。’
‘遇事不利,先行甩锅。’
许镇缓缓斜靠于软塌之上,满脸疲倦地似哭似笑地喃喃自语道。
话音落罢。
许镇缓缓闭上了双眼,心中无尽悲哀道:‘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那李凌分明是整个朝堂最适合做援军主将之人。’
‘竟因无利可图,而无一人举荐。’
‘满堂朱紫、满堂朱紫啊!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那郑玄靖再如何不堪,也绝不止于舍弃远在京师的妻儿老小,再战局尚未明朗之际,去行那叛国之举。’
“满堂朱紫、满堂朱紫啊!当真是可耻!可耻至极!”
‘列祖列宗啊!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两行浊泪,自斜靠于车厢软塌之上的许镇眼角缓缓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
三辕青篷马车缓缓穿过繁华的大街小巷。
跨过满是威严的王府正门。
最终于晋王府承运殿前缓缓停靠。
“王爷,到承运殿了。”
车夫走下马车,立身于车厢外恭敬道。
车厢内。
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的许镇在闻得车夫声音后,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唉~!”
许镇缓缓坐起身,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以冰凉的茶水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后。
这才方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车厢,走进了那王府中枢--承运殿。
“都退下吧。”
方一行至承运殿,许镇便挥散了左右随从。
随即孤身一人行至那偏殿书房。
缓缓落座于书桉之后的太师椅上。
许镇端坐于太师椅上沉思许久后。
方才缓缓起身,自一旁书架夹层中取出一封舆图。
随着舆图缓缓展开并平铺于书桉之上。
许镇满脸凝重地立身于书桉旁,双目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舆图。
那舆图所绘不是旁物,赫然正是那西域全貌。
丝绸之路、西域诸国、西域都护府、西域晋王府、匈奴旧日城池等皆一一在列。
若西域出现大规模反叛,则数代人近百年的努力全废。
“西域不可乱。”许镇凝视着舆图中的西域诸国喃喃自语道:“至少,三年内不可乱。”
话音落罢。
许镇抬头透过窗台看向远处星空。
看向那上谷郡所在的方位。
不知为何,今夜的星空格外地璀璨。
不知过了多久。
晋王府承运殿偏殿书房内忽然传出一道深感无力的叹息声。
许镇缓缓收回看向窗台星空的目光。
默默地将那舆图重新归于原处。
随即默默地重返书桉旁,研墨、铺纸。
许镇手持狼毫笔沉默许久,最终于宣纸左侧缓缓写道:“捷儿亲启。”
随着许镇手中的笔锋不断地游走。
一封写有天下大势、西域局势、用兵之道的‘家书’渐渐书成。
小半个时辰后。
许镇顿住手中的狼毫笔,双目凝重地游走于那呕心沥血书成的千余字上。
待确定无误后。
许镇缓缓将那写有千余字的纸张裁剪下来,随即封入信封之中。
待一切终了后。
许镇面色愈发严肃地再度提起狼毫笔。
于宣纸另一半中书写道:“奕儿亲启。”
随着许镇手中的笔锋不断地游走。
自许奕就藩离去后,朝野内外所发生的诸多大事皆被许镇一一书写在内。
其内自然也包含着此番漠北失利,以及御书房议事。
不知不觉间,半张宣纸很快便被其书写的满满当当。
而此时,距其提笔之时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
许镇凝视着再无空白的宣纸,微微皱了皱眉。
随即未做丝毫犹豫,重新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铺于书桉一侧。
再度提起了那狼毫笔,于洁白宣纸上事无巨细地书写着。
当第二张洁白的宣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时。
时间已然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子夜时分。
许镇缓缓放下手中狼毫笔,随即揉了揉酸痛不已的手腕。
缓缓起身后将那两张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整齐地放入信封之中。
最后以火泥密封,以蜜蜡、桐油等物涂抹信件全身。
待一切终了后。
许镇双手微微合拢放于嘴边。
几息后,道道细微哨声自许镇口中缓缓发出。
此哨声与其传授于许奕的哨声略有丝丝不同。
但其最终用途却是殊途同归。
片刻后。
晋王府承运殿偏殿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几息后,那脚步声缓缓止步于书房门外。
“冬......冬冬。”
轻微的叩门声自书房门外缓缓响起。
“进。”
偏殿书房内,许镇端坐于太师椅上缓缓开口说道。
得到应允后。
书房门外那人轻轻推开了房门。
伴随着一道极其低微的‘咯吱’声响起。
一道极其瘦小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偏殿书房。
“戊,拜见主人。”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那瘦小黑色身影中缓缓发出。
许镇缓缓抬头看向眼前那名为‘戊’瘦小女子。
随即缓缓起身自书桉中取出一厚一薄两封书信。
许镇微微低头凝视那一厚一薄两封书信片刻之久。
随后抬头将那略薄书信郑重地交予戊。
并沉声吩咐道:“将此信交予甲,命其务必将此信以最短的时间送至西域,亲手交到世子手中。”
戊闻言面色一正,双手接过书信后,躬身行礼道:“戊遵令!”
话音落罢。
许镇面色忽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这封信,你与乙、丁、庚、辛共同护送。”许镇将手中那封略厚的书信无比郑重地交予戊。
戊闻言身躯不由得微微一颤,在其印象中,十天干暗卫作为守护许镇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
莫说同时出动六人了,即使是同时出动三人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而现在,为了一封书信,竟同时出动了五名天干暗卫护送。
此信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一时间,暗卫戊直感觉自己手中的第二封书信竟有千斤之重。
待暗卫戊接过书信后。
许镇沉声吩咐道:“此信务必亲手交至燕王手中,若事不可为,当第一时间销毁此信,明白与否?”
“戊明白。”暗卫戊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书信,随即满脸郑重地躬身行礼道:“还请主人放心,我等宁死不负主人所托。”
许镇微微摇头道:“孤等你们活着回来。”
暗卫戊身躯再度微微一颤,随即缓缓行礼告辞而去。
待暗卫戊的身影彻底消失于书房后。
许镇仍目不转睛地望着暗卫戊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对于许镇而言,无论是送给许奕的问心百卫也好,还是留在西域暗中保护着两个儿子安危的十二地支暗卫也罢。
亦或者时刻守护在其身旁的十天干暗卫。
这些人,无一不是他的心肝宝贝,每少一个都会令其心痛不已。
天知道为了培养出这些暗卫,这二十余年里他耗费了多少精力物力。
不知过了多久。
许镇渐渐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后缓缓落座于太师椅之上。
其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台望向窗外天幕。
不知自何时起,片片乌云遮挡了原本璀璨的星空。
夜色自这一刻起好似更浓了。
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
长安城大街小巷内的万千灯火渐渐地归于浓浓夜色之中。
夜深人静中。
数道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各个坊间。
随后借助着浓浓夜色,彻底消失不见。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暗流于这浓浓夜色中缓缓流淌。
......
......
一夜无话。
次日卯时。
东方天幕方浮现出一缕金色霞光之际。
皇宫金銮殿内已然站满了文武百官。
随着正德帝的身影缓缓出现于金銮殿内。
一日之早朝正式拉开了帷幕。
然。
诡异的是,今日早朝之上,无论是正德帝还是昨日御书房议事的十余位官吏,皆未主动提及漠北失利一事。
枯燥无味的早朝在老生常谈中渐渐地走向了尾声。
己时。
正德帝在大太监詹竹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金銮殿。
己时过半。
昨日那十余位官吏再度出现于御书房内。
随着御书房房门缓缓关闭。
小朝会再度拉开了帷幕。
自己时过半起的小朝会一直持续到了黄昏之际方才落下帷幕。
此后两日,日日如此。
直至九月彻底翻篇,小朝会议事才算彻底告一段落。
......
......
正德三十年十月一日。
数道圣旨犹如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般,于京师长安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首当其冲的便是出征漠北之大军于漠北失利,损兵万余。
裨将军郑玄靖,私通外敌、引敌攻寨,致使漠北失利,诛九族。
裨将军向本忠,玩忽职守,致使大军仓促应战,诛九族。
屯骑校尉侯言博,无令擅退,致使大军溃败,抄没家财,家卷流放。
大将军李光利,驭下不严、督战不利,罚俸三年、降爵三等。
其次便是朝廷再发檄文,痛陈匈奴诸多不义后,朝廷再发兵马!
命大理寺左少卿李凌为征北将军!率五千步兵、三千骑兵增援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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