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县衙被她爹这么一问,她心里颇觉古怪。
回头一想,她沉暗的心境似乎也正是遇到沈云御之后才活了过来。
左思右想,宋青绫只能自行找了个借口,将其归结于是有人愿意陪她喝酒的缘故。
如此这般想着,她才抛却心中那份奇怪的疑虑,大步流星地往面馆走去。
此时的沈云御正在面馆后面的宅院里昂首望天。
这处宅子并不大,同秦家村一般,只有正堂三间,左右厢房外加一个小的庭院。
院子左边种着两畦绿油油的蔬菜,一畦小葱和韭菜,一畦香菜和蒜苗。而右边有一棵顶大的枇杷树,树旁连着一个竹架蓬子,下头置了套清雅的竹桌竹椅。
这些其实皆是前一位房主留下的。起初那家人不肯卖掉。可最终敌不过沈云御财大气粗。殊不知,他付的银子都够他们在县里另置一处三四进的大宅院。这间小宅子兼外头一个小小的面馆自然就不够看了。
总之,沈云御很满意。尤其是那棵结满了小果的枇杷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在这开春时节鲜活得一如某人。
小童听雨端着新酥好的花生米过来时,就见他家老爷站在树下仰着头,手里还来回地甩着丝绦上系着的和田玉佩。老爷似乎很高兴?
听雨也跟着歪着脖子往上瞧,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他便疑心他家老爷是在馋那树上的果子。
“老爷,那果子还没熟呢!吃不得。”他忠心耿耿地提醒沈云御。
沈云御低下头,看着身边这个傻呼呼,浑身肉咚咚的小胖墩,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半年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学徒。
那时,沈云御还是英武伯府的大少爷,少年天子钦封的武探花。也只是随手在城门口,帮一个小学徒踹了欺压他的恶师父。
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直到离京那日,有人私下塞了个奴仆给他,说是怕他在半道饿死,专门去流民里抓了个父母双亡,又会做饭的小孩。并仔细教了几日京中的吃食方才给他的。
几个月相处下来,沈云御发现这孩子有点傻,确切说是心眼太实,他嫌他瘦弱,叫他平日里多吃些,不用替他省着银两。
就因这话,自那起,这孩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每每吃得多了,还边打饱嗝边看着他笑,骄傲地说些我又长了多少斤肉云云。那模样十足的憨傻,总叫沈云御每每哭笑不得,之后就总喜欢拿他逗趣。
沈云御突然又想逗逗这小子。他凤眸一挑戏谑道:“老爷是想吃果子了,可怎生是好?它们还没熟呢?”
听雨为难的挠头,眉头都快皱成个苦瓜了,才说道:“老爷,果子是不成了,要不我给你做点枇杷露?”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了。
“成,就这个吧。”看够了听雨的笑话,沈云御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去忙吧,”
话一落,他忽又想宋青绫那惊人的大胃口。瞥了眼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吃食,深觉这些个全紧着她吃怕也不够。
于是又唤住听雨再行吩咐道:“你今早做的面滋味甚好,去多备着些,且不能让客人吃不饱,那是要闹笑话的。”他用扇骨轻轻磕磕了落雨的脑门儿提醒他。
“诶!”得了令,落雨摸着脑瓜高高兴兴地去厨下拾掇起面粉来。
沈云御见一切妥当,摇着扇子便去铺子里等人。
沈家面馆的招牌虽然挂到了檐下,然而这两日他并不打算开张。他又不是真来开面馆的。
铺子里只有落风一人。他无所事事的在桌前正襟危坐着,那姿式与他那身小二装扮实在违和得紧。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有望进铺子里瞧的,皆投来了稀奇的眼神。
沈云御从后头一出来,见着这副情形,哪儿哪儿都看他不顺眼。
折扇一收,顺势就打在了落雨身上各处。
“背太僵——”
“手太紧——”
“头低点——”
“腿放松——”
“老爷我都说了多少遍啦,怎生就记不住呢?”沈云御责问起曾经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下属。跟了他这么多年,除了在他面前性子活泛些,别人面前他就是一块人形木头。
十来年皆是如此过来的,早习惯了,做嘛非改不可?落风埋怨地瞅着沈云御,话在喉咙里咽了咽又给吞到了肚子里。
见状,沈云御也不与他计较。挪去柜台拨起算盘珠子,一抬头见落风姿式虽变,可面上却分明还挂着不平。
他心下一叹,缓声反问道:“你可是看不惯老爷我现在这副随性散慢的徳性?”
落风一征,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沈云御心头发酸发苦,但又极快的强行压制住,只留下了嘴角一抹浓浓地不屑:“曾经我事事规矩,到头来又是什么下场。”
老爷……落风沉默了,为方才的举动心头懊悔。他是不是又触及了老爷的伤心事?
一朝从天上云轮为地底泥,是该伤心难过的,沈云御仰着头自嘲地哂了哂,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宽慰落风:“无妨,左右现在老爷我浑身轻松,什么公侯将相,高官厚禄,于我再无牵连。”
是啊,毕竟老爷还活着。落风鼻子抽了抽,重重地点头,然后扯着脸皮笑了:“是,老爷现在过得极好。咱不提过去那些破事,我现在就去街上帮你看看宋姑娘来了没?”说完,手往桌上一拍就想借力飞出,好悬半道打住,窘笑着靠双腿跑出了铺子。
唉!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若非剜心刻骨的教训,要改,谈何容易。沈云御无奈地摇头。
刚打算继续练习盘账,手尚未触到算珠,就见落风又一阵风似地跑进铺子:“老爷,宋姑娘到街口了。”
沈云御闻言一高兴,单手往柜台一撑,直接跃了出来。
刚立定,就见落风杵在他面前,抱着双臂,一脸愤闷。
这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沈云御尴尬地轻咳一声:“老爷我那是灵活,我能不能飞起来,你还不知,走走走,一边儿忙去。”末了,开始整理衣衫面发。脸上的喜色是挡都挡不住。
落风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家老爷,发现一时竟看不透他心里到底是真高兴呢?还是装高兴。
他叹着气挪到一边,假模假式地擦他的桌子,心里又怀念起曾经那个沉稳内敛的伯府大少爷了。
宋青绫与出来相迎的沈云御在面馆门口打了个照面。
修长的凤目与圆圆的铜铃大眼眸光一撞,沈云御如置身湖畔微风,方才的欣喜失态瞬时无踪无影。迎上前时,凤眼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无那些风流轻浮的款儿。
“宋姑娘。你来了。”
见他不再摇着把扇子装模作样,宋青绫总算给了个笑脸:“沈公子,衙门有事耽搁了阵,咱一会儿上哪儿喝酒去?”本就是临时凑合的酒友。开口自然与酒相关。
沈云御头往院子方向偏了偏:“里边儿都备齐了,两大坛酒,够么?”他知道宋青绫饭量大,却不知她酒量如何。
宋青绫斜觑着他,豪气道:“带路!”
沈云御脸上挂着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的笑,打着帘将人让进了后院。转身便吩咐徐风关了铺门,莫要叫人打扰他俩喝酒。
留在铺中的落风愣神许久,猝然间顿悟:适才与宋青绫相见的那人,非是他现在的老爷,亦不是他从前的大少爷,兴许那才是真正的沈云御。
院中,宋青绫被引到了竹蓬下。见满桌的卤肉糕点,她眼睛顿时晶亮。瞥到桌边摆了筷子,十分干脆不客气地拾起来夹上一大筷肘子肉,塞入嘴中,慢慢咀嚼。
沈云御也不嫌宋青绫此举缺乏教养。他坐到她对面,笑着将桌上的酒杯倒满:“这卤肉配上小酒,到是不赖。”
宋青绫深以为然,却并未拿起酒杯酌饮。只拣着桌上的卤耳朵,卤肠,卤肘子等肉吃得极香。
沈云御只见眼前筷子晃动,杯中之酒分毫未少,不禁纳闷道:“你不是想喝酒吗?怎的不动杯?”
吞下一块油澄澄的卤肠,宋青绫瞄了眼桌上那小小只的青瓷酒杯,瞧不上道:“这般指腹大小的杯子,怎能畅饮,换大碗来。”
“嚯,好大的口气。”沈云御哪见过姑娘家这般恣意豪爽。估摸她酒量不错,于他怕也不遑多让。便亲自去后厨取来两只大碗,打算舍命陪君子。不,舍命陪女子。
“这才过瘾嘛!”宋青绫笑嘻嘻地接过满满一大碗酒,仰脖一干,就去了一大半。
沈云御还当她真能一口喝光,原来她也不过是在逞能罢了,心头一时好笑。
砸吧嘴后,宋青绫用手背直接擦去唇边残留的酒渍。许是用的力道过大,未着半点唇脂的淡粉嘴瓣竟红润起来。再吃上一筷卤肉,那油光亮亮地覆在上头,愈发显得娇艳……可口。
沈云御看得眼愣,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喉咙。意识到后,他迅速撇开眼,忙以喝酒掩饰,心上却狐疑:这想一亲她芳泽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一边只顾吃肉喝酒的宋青绫浑然不觉。饮尽碗中之酒后,她已是小脸通红,却还仍嫌不够尽兴,又自个儿捧着酒坛续上一碗。顺道起身隔着桌子替沈云御满上。
不经意间,宋青绫的视线便落到了他的左额。
“沈公子,你头上的伤可好些呢?”她突然问,并伸手要去拨开沈云御额上那缕特意垂下的发丝。
沈云御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稍许。
只那缕头发最终还是落到了宋青绫的指间。
“沈公子,你怎么有……有两……两个伤口?”
“什么?”
未及沈云御反应过来,宋青绫娇身一软,便倾倒在他身上,下巴枕上了他的肩头,醉语呢喃……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宋姑娘威武更新,第 12 章 第十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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