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五阿哥,像哄奶娃娃似的,慈爱的不得了。
“你这脸上还带着伤呢,有什么道理,过两日再讲也是一样。”
五阿哥神色坚定:“皇祖母,那样不对,这是孙儿惹出来的祸……汗阿玛要罚,也是应当先第一个罚孙儿……孙儿跟皇祖母走了就不厚道了,不能那样……”
局面都这样,这一位还惦记讲道理,大家齐齐无语。
就连康熙,都是一言难尽模样。
太后却点头,脸上带了欣慰,称赞道:“好孩子,咱们小五有担当,那皇祖母等着你……一会儿你哪里都别去,皇祖母给你留着酥酪……”
“嗯,嗯!”
五阿哥十分老实乖巧:“等领了汗阿玛的罚,孙儿就过去,要加三勺糖……”
太后又不放心了。
要是上书房读书的小阿哥这样闹腾,不是什么大事儿,训斥几句就过去了。
男孩子多了,哪有不打架的。
如今眼前这几个,除了几个小的,都是成年封爵的。
皇上会怎么罚?
太后不由自主的望向康熙,脸上带了恳求。
她倒不是想要插手皇帝管教皇子之事,就是舍不得宝贝孙子受罚。
康熙亦是无奈,上前搀了太后胳膊:“您先去歇着,一会儿儿臣带老五过去……”
太后这才微微放心,看了五阿哥一眼,又恢复了平日里走路的姿态,缓缓地出去了。
因为九阿哥刚才哭闹,除了三阿哥还跪着,其他人都起来了。bïmïġë.nët
看着站着一溜的儿子,最大的大阿哥已经比自己高半头,最小的十三阿哥也到了自己眼眉间。
康熙莫名生了烦躁,走了两步,依旧是椅子上高坐,俯视着众人,心里才平复些。
他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滑过。
大阿哥眼圈微微泛红,一如既往的沉默,神色怔忪,不知想什么。
三阿哥眉头拧着,依旧是带了委屈模样。
五阿哥看着还跪着的三阿哥,面上带了纠结,看来应该是犹豫,要不要上前陪着跪下。
这会儿功夫,他应该是有了决定,痛快过去在三阿哥右手边跪了。
大家都望过去。
大阿哥吐了一口气,没有犹豫,也大踏步上前,在三阿哥的左手跪了。
九阿哥眼泪止住,可鼻尖都红了,嗓子也哑了,见状轻哼了一声,并不是很想去跪。
可是他素来义气,也晓得事情的根源在自己身上,没有躲避的道理,否则对不起五哥与老大。
兄弟共苦就共苦吧!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前,挨着五阿哥跪了,却是胸口挺着,不像是要领罚认错的,反而像是要等着领奖授勋一样。
康熙看着,觉得手又痒了,摸索着手边的茶盏强忍着。
四个哥哥都跪了。
十阿哥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晓得不好再站着,也不约而同地上前,老实地在九阿哥右手边依次跪了。
九阿哥见状,转过头,皱眉道:“好好的,你们跪什么?!汗阿玛又没老糊涂,还会牵扯到你们身上不成?快边上坐着去,省得一会儿还晕……”
后一句,是对十阿哥嘱咐的,说着他就要拉扯十阿哥起身。
十阿哥很是无奈了,连忙按住他胳膊,小声道:“九哥,弟弟没事儿,先听听汗阿玛怎么说……”
十三阿哥也在旁,小声提醒着:“九哥别说话了!”
还在禁着口呢,怎么这会儿就忘了?!
九阿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头望向上头。
汗阿玛面色阴沉,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好像不大慈和……
九阿哥也怕了,耷拉下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看向大阿哥,道:“老大,你说今日到底是谁得错?该怎么罚?”
大阿哥抬头道:“是儿子们不对,应该有话好好说……要是误会,说开就好了;要不是误会,也当像老九说的,先告诉汗阿玛,请汗阿玛裁决……要不然,就罚一年爵俸?”
自己分了佐领,外头有了孝敬,不差钱。
老五有太后的私房,手头也富裕。
剩下几个小的,都没有封爵,自然也牵扯不到罚爵俸。
就算汗阿玛心狠些,让大家连坐,罚了他们的月例银子,损失也不大。
十阿哥私房多,九阿哥与十三阿哥有各自母妃、母嫔贴补。
对于向来小气的老三来说,就是切肤之痛。
即便他也有门人,也有外头孝敬,可貔貅惯了,向来只往里捞,不往外露。
整个宫里,钟粹宫与乾东二所,都是自成一派。
这两处,赏银都不是从众,而是只有其他主子处的赏赐数目减半再减半。
这样的做派,这母子俩这些年应该私房丰厚。
可是,攒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大阿哥愣住了。
他转头望了望三阿哥,忍不住犹豫起来。
月初遇熊之事,老三真是无意牵扯进来的?
汗阿玛已经叫人审查了此事,要是老三身上真有嫌疑,即便是皇子阿哥,也不会毫发无伤。
可老三好像野心不小啊……
原本以为他以裕亲王为目标,想着做贤王,做理政亲王。
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他的志气……
康熙听了大阿哥的话,不置可否,又望向了三阿哥。
三阿哥的精神,有些萎靡。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扭转局面。
可怕的是,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一个儿子重要,还是五个儿子重要,这压根就不用选。
怎么就这样了?
不知不觉,他站在了诸阿哥的对立面。
即便之前并不怎么亲近,可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
老大心黑,这是盯上了自己的爵俸。
他愣愣的,好一会儿,才满脸沮丧。
“汗阿玛您随便罚吧,儿臣都认了……
就是那八车皮子,是不是可以省下了?
儿臣一时斗气,犯了混,老九这是将儿子恨到心里了……
瞧着老九方才又是遗言又是托孤的,这往后日子顺当还好,要是子嗣艰难,怕是这错儿也落在儿臣头上……
这嫌隙是少不了,您要是非要儿臣将这皮子给了,儿臣也绝无二话,就是心里不大乐意……”
这会儿功夫,三阿哥也懒得装了,如实说出了自己的不舍。
说完这些,他抬起头来,直视圣颜。
“汗阿玛,要不然您罚我们兄弟一起抄《礼记》吧?儿臣往后一定记得‘兄良’,好好爱护弟弟,即便他们有不对之处,也婉转相劝;这回,让他们也学一学什么是‘弟弟’……”
康熙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儿子还在耍小聪明。
这个时候,八车皮子重要吗?
兄弟有序,才是人间至礼。
他以弟犯兄,不恭;以兄凌弟,不友。
康熙眼皮垂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就又望向五阿哥。
五阿哥老实道:“您怎么罚都行,反正是儿臣错了……不该对哥哥动手……儿臣是故意的,想要让他长长记性,省得下回还欺负老九……这不应该……可儿臣也不应该……我们兄弟俩都错了……”
他坦坦荡荡的,说的很诚恳,在“兄弟俩”上也加了重音。
所以,还是别连累无辜了。
他的这点心思,都在脸上写着。
康熙看着,亦是唏嘘。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自己这个五儿子,资质也平庸些,也不机灵,可这心性甚善,为人淳厚,很是难得。
康熙望向九阿哥,看着他的肿眼泡,就忍不住嫌弃。
五阿哥刚才那两巴掌打轻了!
十几岁的年纪,轻言生死,不孝之极!
今日这一场纷争,本来可以避免。
谁像他这样娇气,又是跟自己告状,又是去哥哥面前抱怨,要不然老五这样温和的孩子,哪里会这样出格。
他瞪着九阿哥,呵斥道:“你已经成人,不是孩子了,也成了家,以后遇事要有担当,不要指望这个,指望那个……”
九阿哥不乐意了。
原来旁人没错,就自己错了?
他带了不痛快,言语也失了恭敬,挺着脖子,道:“汗阿玛,儿子是不是柴火堆里捡来的?怎么前头的哥哥们是皇子,后头的阿哥是黑子、白子?这会儿不是说对错么?那就掰扯谁对谁错……这拳打哥哥、脚踹弟弟的,是您的心肝大宝贝,舍不得说,就拿儿子这爹不亲娘不爱的来出气,凭什么?”
他这样桀骜无礼,康熙也恼了,怒道:“凭朕是你阿玛!怎么,说不得你了?!”
九阿哥满脸不逊,还要回嘴。
十阿哥已经勾住他的肩膀,死死捂住他的嘴,小声提醒着:“别拱火,白便宜了老三……”
音量压得很低。
九阿哥却听进去了。
他肩膀一耷拉,也不跪了,屁股往后一稍,坐在腿上,脸也耷拉着,没了心气儿。
康熙气得不行,可见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想着方才的哭求,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
他看向十阿哥。
十阿哥的脸上胀着,青青紫紫的,拐带着眼睛都眯缝了,却是顾不得自己个儿,只眼泪晶莹地看着九阿哥,难掩忧心虑虑。
十三阿哥倒是活蹦乱跳的,也没有受伤,就是脸上不见了平日的爽朗,嘴巴撅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瞪着老三。
再想想方才九阿哥胡说八道时,他还跟着点头附和,康熙就觉得这个小儿子也是白宠了,欠教训。
康熙蹙眉,心里叹了口气。
儿子,都是讨债的!
小时候一个个玉雪可爱,长大了气得人堵心。
眼前这情形,处理不好,不仅是手足反目,父子之间也要生怨。
康熙望向了五阿哥,道:“你晓得护着弟弟,心是好的,要是这拳头对着外人,朕只有夸你的……”
说到这里,他神色肃穆,声音也带了严厉:“可你忘了,三阿哥不是外人,也不是仇人,那是你同父的亲兄长!还是在你心里,只敬妃母,不敬汗父,同胞所出的弟弟是弟弟,不同母的兄弟就不是兄弟?!他行事有错,朕教训得,太子教训得,大阿哥教训得,却轮不到你这当弟弟的去教训!这是不恭!”
五阿哥涨红了脸,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儿臣心中,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老九是弟弟,三哥也是哥哥,都是一样的……”
康熙见他神色没有做伪,所说既所想,神色稍缓,想了想,道:“那朕就罚你一年爵俸,你服不服?”
五阿哥是多罗贝勒,爵俸一年两千五百两银子。
五阿哥恭恭敬敬叩首,道:“儿臣服,这是应该的,本来就是儿臣错了。”
见着五阿哥很是淡定,安心接受的模样,康熙又加了一句:“再抄一百遍《礼记》……”
五阿哥的脸裂开,失了从容,已经在使劲想《礼记》到底多少个字了……
一遍都要人命,一百遍自己还活着么?
三阿哥低着头,嘴角却勾了起来,心里笃定了许多。
汗阿玛采纳了他的提议,让这些混蛋抄书了。
哼哼!
排在前头的几个阿哥,原本就与后头的皇子不一样。
前头的皇子金贵,能活下来的都是祖宗庇护,汗阿玛都是手把手教养大,后头的怎么比?
汗阿玛还是偏着他的。
所以老九羡慕嫉妒恨。
今日自己遭陷害,说不得就是从圣宠上来。
他们联合起来又如何?
还能左右汗阿玛的心意不成?!
寻常人家的老汉,担心日后养老奉养什么的,会被儿子裹挟;可汗阿玛是天子,乾纲独断,还容他们几个左右?
他掩下欢喜,带了几分惴惴不安地望向康熙,眼中满是孺慕与依赖。
康熙却略过他,目光落在大阿哥身上。
“老大,你是兄长,待兄弟本该公平公正,今日虽事出有因,可你到底失了公心,有了偏颇,朕也要罚你,你服不服?”
大阿哥忙道:“儿子服,弟弟们还小,年轻气盛,儿子应该压制的,不该跟着掺和……”
康熙点点头,目光也温煦许多:“那就罚你半年爵俸……”
大阿哥是多罗郡王,爵俸一年五千两银子。
这罚的不算轻了。
因为他不是苦主,也不是行凶者,好心拉架还受了殴打。
不过大阿哥却丝毫无怨。
做了将近三十年父子,虽然不能说“知父莫如子”,可是大阿哥对父汗也大致了解些。
今日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三阿哥重新低下头,要不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露出笑来。
老大,活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或许他是趁机报复!
三阿哥在心中,将大阿哥狠狠地记上一笔。
康熙的目光,终于落到三阿哥头上。
“胤祉……”
三阿哥抬头,神色有些恍然。
汗阿玛怎么又喊他名字了?
康熙神色淡淡的,声音并不大:“你殴兄凌弟,不恭不友,德行有失,不堪为王,今除封号,降为贝勒……所分王属佐领,分自上三旗者,退还上三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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