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月之天使03

　　2171年4月7日，凌晨一点，玩家休息区。

　　夜里，漆黑的都市在资本主义的丑陋之下运作，银色的月光照耀在玩家休息区白色的外墙上，犹如用白色细砂堆成的城堡，每

　　个角度都在闪烁着星空般的光泽，美得比海市蜃楼更不真实。

　　夜晚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女孩站在十六楼的阳台，围墙的高度大概到她的胸口。真的只要轻轻一翻，她就能从这栋白

　　色细砂的城堡跳下去，就和那天晚上一样。

　　「……。」

　　可是她没有。

　　双手拿着一支白色的手机。用看的就知道，这支手机绝对不是柠檬的，柠檬的小手根本无法使用这么大的尺寸，这一定是和别

　　人借来的。

　　三更半夜，独自一人站在阳台，手里拿着不属于自己的手机。一直以来都这样，没有人知道柠檬想做什么，永远都那么神秘。

　　「……。」

　　她用指纹解开萤幕锁，结果手机还有第二道锁、必须输入密码，所以她再用小小的指头轻点键盘，输入了「0401」。

　　解锁成功。

　　桌面几乎没有东西。

　　柠檬小小的指头在萤幕上轻点，十分熟练地打开应用程式清单，找到名为「语音记事」的东西。她长按萤幕的录音键，并将手

　　机拿到脸前，在银色的月光下开口：

　　「2171年四月一日，下午两点二十五分左右，第九届忌妒派对三十八号玩家──谢颐死亡。死因：为了防止一百三十七号玩家

　　赖梓柔死亡，自我牺牲。」

　　柠檬用非常、非常小声的声音说，琉璃色的双眼紧盯着漆黑都市，开口：

　　「根据系统纪录，一百三十七号玩家的初始座标遭到更动，使一百三十七号玩家一开始便在玩家猎人的狩猎范围。更动者之权

　　限代码为gb006，即神与畜第六干部──赖梓绫。」

　　她始终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感情地，诉说自己所知的一切：

　　「一百三十七号玩家，才是要被玩家猎人……不，被第六干部杀死的人。可是，三十八号玩家代替一百三十七号玩家死亡，实

　　属第六干部的意外与缺失。以下，将播放上述之游戏画面。」

　　录音结束，柠檬的手离开萤幕，确认音档没有问题后，便按下萤幕锁，把手机放了下来。也刚好在这时，她身后的落地窗传来

　　「叩！叩！」的声音，有人在叫她回去。

　　「来了。」

　　她对阳台的空气说，稍微瞥一眼空中的月亮，便转身，朝落地窗的方向走去。

　　◇◆◆◇

　　2171年4月7日，下午一点，玩家休息区。

　　等待第二阶段的时间很无聊，杰森本就不是爱出门的人，少了柠檬，他更没有出门的动力，就是一直待在房间照镜子，或和克

　　里斯吵架，日子过得比老人还无聊。

　　当然，不想出门还有一个原因──他心情真他x烂透了。嘴上说不想再见，但无可否认，柠檬将会是他一辈子的痛。听完柠檬的

　　过往，他根本不觉得柠檬有离开神与畜的希望，与其说「不想帮柠檬」，倒不如说他「帮不了柠檬」。

　　里奥，柠檬的父亲。虽然该死，却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就像神一般的存在。这个神为高宇维所用，那么，柠檬还能有什么胜

　　算？

　　「叮咚！」

　　心烦意乱之际，606号房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躺在床上的杰森对克里斯说：「喂，你去开门。」

　　「不要。」

　　正在看偶像剧的克里斯回嘴。杰森的额上冒出一根青筋，他不耐烦地命令：「六号，给我去开门！」

　　「不要。」克里斯再次拒绝：「你好手好脚，自己开。」

　　「你离门比较近，快点去！」

　　「你速度比较快，你去。」

　　「去你的！只有这种时候会称赞我。」

　　克里斯坐在沙发上，活像尊自由女神像动也不动。杰森放弃叫克里斯开门的念头，只好自己走到大门前，瞄了一眼门孔。

　　他原本以为是李晴炀，毕竟那个人很爱找麻烦，然而，当他从门孔看到的不是李晴炀，而是一抹亚麻色短发的身影时，杰森整

　　个脑袋的回路差点停止运作。他立刻开门，迎面对上那名鼻子上贴有ok蹦的大男孩。

　　「杰森！」

　　下一秒，男孩整个人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杰森，用他大大的灿烂微笑说：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喔喔喔喔！」

　　「……。」

　　男孩的身体很温暖，杰森几乎要被他的体温溶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停顿了好一段时间，才从资料

　　库下载回那个久远的名字。

　　「……罗俊？」

　　听到他的声音，男孩两手搭到他的肩上，平视着杰森萤光蓝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的，是我喔！」

　　罗俊灿烂一笑，亚麻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我回来了！想不想我啊？」

　　「……。」

　　罗俊没死。

　　他的男孩，平安无事地长大了。

　　尽管早就知道，但实际看到本人，杰森的情绪系统还是无法保持冷静。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胸口蔓延到眼眶，两滴眼泪忍不住流

　　了下来。他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整个人抱了上去。

　　「太好了……太好了……！」

　　他紧紧抱住男孩结实的身体，激动到话都说不好，边哭边说：

　　「你没有事，你还活着，我……我有好好……保护了你……！」

　　罗俊感觉到他的身子正在颤抖。他收起开朗的表情，欣慰地把手扶在杰森的后脑勺上，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哭。

　　「我知道的喔，杰森。」

　　罗俊拍了拍杰森的背，温柔一笑。

　　「朝我跑过来的人是你，朝我伸出手的人也是你。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有抓住你的手，就好了。」

　　「不……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他是无罪的。

　　他没有害自己的主人自杀。

　　罗俊长大了。长得和他一样高，喉结长了出来，脸颊上的婴儿肥全部消失，瘦掉的二十公斤长了回来，手臂还多了点肌肉。

　　他何其幸运。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罗俊，如今男孩用长大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意气风发。

　　他何其幸运。他以为罗俊已经变成了天使，结果天使没有去天堂，反而回到他的身边，笑容依旧。

　　他何其幸运。他以为失去柠檬后的自己将一无所有，但现在的他还有罗俊，何其幸运。

　　他何其幸运。

　　是啊，他何其幸运。

　　何其幸运。

　　「你昏倒了是不是，干嘛一直站在门口？」

　　查觉到杰森一直没回来，刚才死不开门的克里斯还是走到了门边。他一开始没看到杰森前面站的是谁，直到罗俊探出头，用熟

　　悉的语气大声呼唤：

　　「克里斯！」

　　「……？」

　　就像刚才对杰森一样，罗俊整个冲上前、扑到克里斯身上，以着灿烂的大微笑说：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喔！克里斯想不想我啊？」

　　「……。」

　　或许是错觉，或他真的没有杰森这么想念罗俊。罗俊扑过来的瞬间，克里斯眼里的人并不是当年的男孩。他的双眼仿佛变成两

　　个空洞，灿烂的微笑也像裂到耳根子，就像……就像一具坏掉的布娃娃。

　　「……！」

　　克里斯吓得抓住罗俊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拉开。克里斯的手劲非常大，罗俊痛得哀嚎一声。

　　「好痛好痛……克里斯，你干嘛啦！」

　　罗俊说完的当下，克里斯才回神、放开抓在罗俊身上的手。他惊恐地瞪着眼前的男孩，可是男孩就和以前一样，仿佛刚才看到

　　的都是幻影。

　　刚刚……那是什么？

　　克里斯看着自己的手，似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醒过来。

　　「真是的，克里斯怎么还是这么不坦率啊，一点长进都没有！」

　　罗俊鼓起脸颊，伤心地说：「都这么久没见了，你还是不愿意给我抱，呜呜……我真的是好失败的主人。」

　　克里斯不像杰森。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罗俊，他不会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反而立刻变回以前的相处模式，毫不留情地吐槽：

　　「什么主人？你在老子眼里一直都是坨碳水化合物。」

　　虽然长大了，但罗俊的个性没什么变，还是一样爱哭，也一样爱撒娇。他跑到杰森那边，委屈地说：

　　「杰森，你看他啦！哪有人这样对主人说话的！」

　　「……。」

　　杰森非常错愕，错愕的原因并不是罗俊撒娇的行为，而是男孩刚才的自称和以前不太一样。

　　主人。

　　以前的罗俊从来不会说自己是「主人」。

　　他看了看克里斯。克里斯用眼神示意一下，杰森便收到他的意思，试探性地问罗俊：

　　「谁要这么爱哭的主人啊！还有，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被叫主人吗？」

　　「你们是我做出来的，我本来就是主人啊！不然是什么？」

　　罗俊不假思索地回答，口气肯定到杰森和克里斯都觉得心寒。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才不会把朋友卖掉呢！」罗俊当年的话还存留在他们的记忆体。相较于现在，当年的男孩和现在的家

　　伙，仿佛是不同的两个人。

　　「杰森，你有看到柠檬吗？」

　　杰森和克里斯才刚觉得眼前的家伙奇怪，罗俊便突然坐到房间的沙发上，问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柠檬呢？她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杰森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说。

　　「骗人！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罗俊说。

　　「她已经不归我管了，你问隔壁的人渣就知道。」

　　杰森看向罗俊穿着黑裤子的双腿，扫描系统的结果告诉他那不是一双普通的腿。他想起赖梓绫之前说的故事，忍不住问：「你

　　的脚……？」

　　「喔，就断掉啦，这是我自己做的喔。」

　　罗俊笑嘻嘻地抬起他的双脚，朝克里斯与杰森眨了一只眼睛。

　　「自己做的？」克里斯皱眉。

　　「嗯，摔下悬崖的时候断的。怎么样？和你们的构造很像吧！」bïmïġë.nët

　　克里斯当时没有恶意，下意识回答：「干嘛不做长一点？和四号一样矮，你不觉得可耻吗？」

　　说完，克里斯的脸立刻挨了杰森一拳。

　　「靠……x的！有够痛！」

　　克里斯骂了一声脏话，杰森回应一个更难听的脏话。他们两个直接在沙发上打起来，看得罗俊忍不住大笑，觉得这样的画面十

　　分怀念。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啊……嘿嘿嘿。」

　　罗俊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在沙发上打架的两人立刻停手，直觉告诉他们罗俊的反应很奇怪。

　　「你干嘛？」克里斯挑眉，「你现在的表情很猥亵。」

　　「哎哟，因为人家害羞嘛，嘿嘿，嘿嘿嘿嘿……」

　　罗俊随手拿了一个抱枕，脸整个埋到里面，露在外面的耳根子全是红的。那一瞬间，杰森和克里斯都侦测到男孩的费洛蒙正在

　　急速攀升。他俩互看一眼，用膝盖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子，你喜欢上了谁？」

　　克里斯的问句一出，罗俊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满脸通红地说：「哪…哪有！我什么都没说！我……！」

　　「少来！你费洛蒙高到都准备交配了！」杰森真没想过自己会等到这一天，「谁啊？神与畜的人？」

　　「唔，讨厌啦，有这么明显吗……」

　　罗俊的下巴靠在抱枕上，嘟嘴坦承：「还能有谁……当然是，柠檬啊。」

　　「啪！」一声，杰森和克里斯脑中的线路同时短路。

　　「柠檬说她不喜欢太高的男生，所以我故意把身高设定在175；她说我的头发太卷了，所以我把头发烫直，每天都在跟自然卷

　　奋战；她说男生穿帽t很可爱，所以我买了一大堆她觉得好看的衣服……」

　　罗俊一直讲，杰森和克里斯听得头很晕。他们没想过自己会看到罗俊谈恋爱，也没想过对象会是那个颜面神经失调的小鬼。

　　「等等，小子。」克里斯打断他，「你知道那小鬼才几岁吗？」

　　「当然！柠檬不是刚过十三岁生日吗？」罗俊兴奋地说：「她六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

　　「啪！」一声，杰森和克里斯脑中的线路又同时短路。

　　他们没想过自己会看到罗俊谈恋爱，也从没想过他们的男孩是个恋童癖。

　　「结果李晴炀擅自把我的心声告诉江云格，害我被江云格盯得死死的，里奥大哥都没他管得多！」

　　罗俊自顾自地说，杰森和克里斯一点都不同情他，尤其是克里斯。克里斯完全无法理解发育未完全的小女生有什么吸引力，所

　　以他问杰森：「欸，那种小鬼到底哪里好？」

　　「你问我干什么？」杰森不太高兴地说。

　　「你看起来很能体会。」克里斯意有所指地说：「毕竟……嗯，你也有那方面的喜好。」

　　杰森没有回答，只是回敬一根漂亮的中指。他决定中止这个话题，否则他有预感，火一定会烧到他身上。

　　「罗俊。」

　　杰森有很多问题想问罗俊，但他们真的太久没见，反而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好闲话家常地问：「你在神与畜过得如何？」

　　「嗯！非常好喔！比以前好太多了！」

　　罗俊坐直身子，笑眯眯地说：「大家都很友善，宇维少爷人也很好！」

　　「『宇维少爷』？」

　　杰森皱眉，似是无法容忍从罗俊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嗯！虽然他给我们的零用钱很少，不过，要是有想买的东西，或想去的地方，只要跟他说一声，他几乎都会帮我们出钱

　　喔！」

　　提到高宇维，罗俊脸上的笑容非常纯粹，和柠檬根本是天壤之别。

　　「宇维少爷帮我盖了好大的实验室，比以前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都还要大！不管我要多贵的材料或器具，宇维少爷都会帮我准

　　备，所以我做了很多厉害的东西报答他，比如这个！」

　　罗俊指了指手上的戒指，样式和柠檬手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戒指很厉害喔！别看它小小的，它可以变成各式各样的武器，还可以用来通话。要是你在外面买东西时、店员忘记给你

　　筷子，它也可以变成餐具喔，很酷吧！」

　　「……。」

　　听到罗俊过得很好，杰森应该要感到高兴，可是，罗俊此刻的笑容让他非常不安。旁边的克里斯知道杰森在想什么，就直接问

　　了。

　　「小子。」

　　克里斯将他的浏海疏上去，「你，会想离开神与畜吗？」

　　「……？」

　　听到克里斯的问题，罗俊当场愣住，十分错愕地看着他们两人，然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回答：

　　「怎么可能！宇维少爷救了我一命耶！我报答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离开？」

　　「……。」

　　想离开，却无法离开。

　　可以离开，却不愿意离开。

　　「没有被高宇维救过」和「被高宇维救过」。事到如今，杰森总算深刻体会到柠檬的「不同」之处。

　　「克里斯，你怎么问和雪伦一模一样的问题？难道说，你们也……？」

　　罗俊眨了眨眼，意识到他的机器人们在想什么，男孩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愤而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说：

　　「我不要！我绝对不会跟你们走！要是你们因为这种理由参加忌妒派对，我会很生气的！」

　　「罗俊！」

　　杰森终于忍不住，口气不自觉激动起来。

　　「为什么？那种地方到底哪里好！？」杰森大吼：「和高宇维比起来，我们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们不会懂的！」

　　罗俊看着杰森心碎的脸，一脸笃定地说：

　　「而且，我劝你们放弃吧！全世界能通过忌妒派对的人就只有柠檬，你们其他人都是去送死的！」

　　「……。」

　　其他人就算了，连罗俊──利维坦的创造者──都说一样的话。杰森无法理解，那个女孩真的这么特别？凭一个模仿的「天

　　赋」，就能得到「唯一能通过忌妒派对」的头衔？

　　相对地，旁边的克里斯没这么激动。他翘着二郎腿，冷眼旁观杰森与罗俊的争执，毕竟他没有杰森这么爱罗俊，他也早就认定

　　罗俊「抛弃」他们。

　　全世界能通过忌妒派对的人只有柠檬。

　　克里斯不自觉皱眉，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真是的……雪伦当初也是这样！我叫她不要去，她就硬要去！结果呢？她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你们也想变成那样吗？」

　　明明上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的罗俊似是想到什么，竟突然露出笑容，目光凄厉地看向他们这里。

　　克里斯倒抽一口气。他非常确定，罗俊现在露出的，就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张恐怖笑脸。没有生命的眼神，没有生命的微笑，一

　　切都只是表面功夫。而且他非常笃定，杰森这次也看到了。

　　「不然这样吧！我等等和宇维少爷说说看。你们是我最得意的作品，要是你们也加入神与畜，宇维少爷一定会很高兴！这样我

　　们也能永远在一起了！」

　　罗俊空洞的黑色眼珠看向他们。他的嘴角裂到耳根子，也是那一瞬间，杰森脑中闪过他和罗俊嬉戏的那片麦田，可是，麦田全

　　部枯萎了。

　　「怎么样啊？杰森、克里斯。」

　　罗俊……不，赫菲斯灿烂一笑，漆黑的瞳孔没有任何光泽。那是杰森这辈子第一次宁可独处，也不希望有人对他笑。

　　他不是麦田里的小孩。

　　他和柠檬一样，都变成了掉下去的小孩。

　　「你们都是我的，你们都要听我的话。」

　　罗俊把手指放到唇边，像在打良著什么产品，试图把他们贴上价格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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