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已经睡了。
说来奇怪，机器人的杰森在睡觉，人类的柠檬却还醒着。在只有台灯作为光源的昏暗房间，她披头散发，单独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琉璃色的眼睛直直盯着镜子，动也不动。
她打算今天晚上去会会那个栽赃给杰森的犯人，之所以坐在这儿，是打算重绑一次马尾，准备就绪后再出发，然而，看见镜子中披头散发的自己，柠檬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久以前的事，那时的柠檬还不到十岁。
「赖家？」
那时的她和现在一样，披头散发地坐在梳妆台前，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话：「宇维少爷，终于要对他们出手了？」
「嗯，拖这么久，总算要结束了。」
在后面帮她梳头发的人是江云格，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把柠檬弄痛一样。他一边处理柠檬的头发，一边开口：
「赖家和其他家族不一样，毕竟是以宗教为中心的家族，家族成员每个都洁身自爱，很难找到把柄。要不是有人帮忙，收服赖家的计画可能会拖更久。」
江云格将柠檬的头发扎成一束，用橘色的发圈绑成漂亮的高马尾，简单的发型将她的五官都凸显出来，尤其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和现在不一样，当时的江云格，是柠檬生命中最亲密的存在。向导的身分使江云格认识她、照顾她、了解她，柠檬也把江云格当成自己的哥哥，一切都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
可惜都是过去式了。
现在的她，和江云格形同陌生人，已经无法回到那样的关系。
「我们要救的人是谁？」当时的柠檬问。
「赖梓绫，赖家家主最小的女儿。」江云格回答。
「赖家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她是天生的白化症患者。在赖家的宗教里，白色是不祥的颜色，赖梓绫一出生就被当成白恶魔，虽然是家主的女儿，却被极尽殴打、虐待，所有不仁道的方式几乎都对她做过。」
江云格看了看镜中的柠檬，确认马尾的形状、高度都没问题后，放下手中的梳子，转头对躺在床上的人说：「你也该起来了，不要一直躺在柠檬的床上。」
「……吵死了，她都没说什么，你管那么多干嘛。」
那时候的房里还有第三个人，是一名黑色头发的男子。他身穿黑色的贴身背心，整个人躺在柠檬的床上，手里还抱着小狗形状的抱枕，头垂在床的边缘，视线上下颠倒地看着在梳妆台的他们。
「李晴炀，」柠檬对着黑发男子说：「可以麻烦你，从我的床上下来吗？」
「啧，好啦好啦。」
李晴炀难得听话，从柠檬满是布偶、抱枕的床上坐起来，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很讽刺吧。」
江云格歪头，「讽刺？」
「开口闭口神爱世人的宗教家族，暗地里在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幸好本大爷是无神论者……不，本大爷的神就是宇维少爷。」
李晴炀打了一个哈欠，用略带慵懒的语调说：「赖家家主的三个小孩都很不正常。老幺赖梓绫从出生就被囚禁，到现在还不会说半句话；老二赖梓柔叛逆到要死的地步，打架斗殴就算了，跑趴、喝酒、一夜情样样都来，最后被家族以『难以净化』的理由送到外地念书。」
李晴炀的话到这里打住，站在一旁的柠檬觉得奇怪，问：「老大呢？」
李晴炀瞥了一眼柠檬，突然冲着她，露出一抹莫名邪恶的微笑。
「……。」
柠檬被看得怪不舒服，连忙撇开视线。她最讨厌被李晴炀盯着看，这个轻浮的家伙，永远都知道所有人在想什么，这让柠檬觉得很恐怖。
「老大赖梓威嘛……呵，就是一只可怜虫，没什么好说的。」
柠檬的反应让李晴炀觉得有趣，他吊儿啷当地走上前，在柠檬面前蹲了下来，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乖乖小柠檬，妳是不是还想问什么？」
李晴炀微微偏头，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的表情，眯着眼说：「想问就问吧，晴炀哥哥最～喜欢和妳聊天了喔。」毣洣阁
「……走开。」
柠檬瘪了瘪嘴，一手打在李晴炀脸上。
「就说不要打晴炀哥哥的脸了，小柠檬坏坏。」
李晴炀收起刚才欠揍的表情，他站起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让人火大，也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对周遭任何事都不以为然。
什么都知道的李晴炀，当然也知道柠檬在想什么，他语带轻挑地开口：「妳想问为什么赖家讨厌白色，又或者，赖家信的到底是什么宗教，对吧？」
「……。」
江云格看了一眼李晴炀，李晴炀跟他比一个安心的手势，随即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略带遗憾地说：「抱歉啊，晴炀哥哥不能告诉妳，因为宇维少爷是神，神不允许的事情，本大爷就不能说。」
李晴炀打开房门，离开前不忘对上柠檬的琉璃色眼睛，意味深长一笑。
「乖乖小柠檬，宇维少爷是本大爷的神，希望也是妳的。」
用气音说完这句话，李晴炀离开柠檬的房间，回忆也在这里结束。
「……。」
此时此刻，柠檬坐在607号房的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小梳子，按照杰森教的方法，慢慢把头发用蓝色的发圈扎起来，虽然没有江云格绑的马尾好看，但也很好、足够了。
柠檬离开梳妆台，为了不吵醒杰森，她不发出一点声音地，从自己床下面拖出一个公事包大小的黑色皮箱，将手指放在皮箱上的指纹辨识器，金属的锁自动弹开来。皮箱里放了很多东西，每个东西都有专属的凹槽，仿佛这个皮箱就为了那些东西而生。
柠檬拿出几台黑色的机器放到口袋，再从中拿出一条白色的皮带，系在腰上，之后拿出好几瓶玻璃罐装的透明液体，一个个固定在皮带特制的套环上，最后再用上衣盖起来，皮带和玻璃瓶都被藏得非常完美。
她右手的中指、无名指本来就戴着两枚银色戒指，柠檬从皮箱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戴到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她脱下室内拖鞋，换上从皮箱里拿出的白色球鞋，只有柠檬自己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
一切准备就绪，柠檬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再从镜子看一眼熟睡的杰森，悄悄离开房间。
这个夜晚很长，她知道。
◇◆◆◇
「假的」六楼弥漫着死人的味道。
第九届忌妒派对，编号三十号玩家──哈维．里奇，现在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他身上多数擦伤，全身骨折、鼻梁断裂，虽然还活着，但陷入重度昏迷，和死人差不了多少。
一名身穿灰色外套的金发男子抓着哈维．里奇的手，拖行这具垂软的身体，他现在的行径就像准备毁尸灭迹的人，尽管也差不了多少。
男子打开门，摸黑进入一间房内。他松开哈维．里奇的手，一个人打开落地窗，到阳台准备缓降机，打算把和死人没两样的哈维．里奇送到楼下的阳台。
「又要送到五楼吗？」
应该寂静无声的夜晚，纤细的声音使男子的心脏漏了半拍。他转身，只见漆黑的房间内，一双琉璃色的眼睛从黑暗中浮了出来，然后是脚，最后是整个娇小的身影。
「小心空拍机，别害杰森又被误会了。」
唯一的光源是透进来的月光。柠檬走上前，整个身子笼罩在月光下，似是怕对方看不清楚自己的模样。
「……！」
灰衣男子不自觉后退，他左右张望，另一边的柠檬猜出他的心思，面无表情开口：「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
灰衣男子动也不动，柠檬感觉得出，那双藏在外套帽子下的眼睛正在看她。
「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所以，帽子拿掉也没关系哟。」
柠檬眨了眨眼，琉璃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
男子吐了口气，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帽子下的脸露出裂到耳根子的微笑，他竟然听柠檬的话，摘下外套帽子，顺手把头上的金色假发扯掉。
「哈……不错不错，妳果然不是普通的小鬼。」
女人的声音。
柠檬看着她，那人用手梳了梳黑色的大旁分浏海，朝柠檬露出熟悉的爽朗微笑。
「不赖嘛，柠檬。」
赖梓柔单手插腰，摆出女性特有的三七步站姿，「妳怎么找到这儿的？『六点五』层楼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原来这里叫『六点五』层楼。」
柠檬并不意外，和她猜的一样，何况赖梓柔的个子偏高，而杰森的身材偏瘦，赖梓柔假扮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柠檬平静地看着赖梓柔的脸，说：「妳想知道？」
「当然！」
赖梓柔把哈维．里奇当成足球踹到一边，「想看看妳有多聪明。」
「好吧。」
柠檬试着把李晴炀智商190的思考方式，转缓成她现在能负荷的文句。
「西侧楼梯的摄影录像，失踪的五十二名玩家，不论往上或往下，都在七楼和六楼之间消失，光看录像确实会以为他们不见了。可是，如果六楼和七楼之间还有一个楼层，就能解释这一切。」
柠檬的双眼清澈透明，却无法从中看出些什么。
「从外面数就能发现，玩家休息区是二十一层楼的建筑，但所有人，包括玩家休息区的负责人顾尔，都以为这里只有二十层，因为大家都被电梯按钮骗了。」
「不过，楼梯绝对藏不住这个秘密。」
柠檬回忆水母告诉她的调查结果，说：
「西侧楼梯很普通、没有空调、没有标记楼层，摆明不希望人们去使用，而且，玩家休息区有很多电梯，楼梯显得更没有必要。」
「可是，不希望人们使用的楼梯又必须存在，并不是为了逃生，而是因为『六点五』层楼──这里唯一的出入口，就只有楼梯。」
「六楼往六点五层楼、六点五层楼往七楼，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摄影机，所以，五十二名玩家消失的原因很简单──没有摄影机录到他们，就这样。」
听完柠檬的说明，赖梓柔笑了一声，似是很满意柠檬的答案。
「没错，不只楼梯间，整个『六点五』层楼都没有摄影机。妳說，这里难道不是绝佳的犯案地点吗？」
赖梓柔张开双手，露出了异常甜美的笑容。
「柠檬啊柠檬，每天笑嘻嘻、和你们一起吃饭的赖梓柔，就是陷害杰森的犯人，感觉如何啊？」
「……某方面而言，算是放心了。」
柠檬面无表情地说：「表面上是受害者的妳，其实是加害者，换句话说，妳是五十二名玩家里唯一平安无事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赖梓柔一度露出讶异的神色，下一秒就变回那张坏人的面孔。
「笑死人了！我跟妳又没认识几天，不要一副替我着想的样子！小孩子装什么虚伪！」
「……赖梓柔，为什么？」
柠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惨不忍睹的哈维．里奇，再想起水母担忧的表情，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悲伤……不，柠檬的眼里依然没有表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真的只是为了减少竞争者？」
「不然呢？」赖梓柔冷笑一声。
「那，为什么是这些人？」
柠檬边摇头边说：「我不懂，扣除掉妳，这五十一名玩家做错了什么？妳又是怎么把他们聚集到六点五层楼的？」
赖梓柔微眯着眼，「妳都来这儿了，没发现这里藏了些什么吗？」
柠檬没有回话。
「呵，告诉妳也无妨，反正这是高宇维的秘密，又不是我的。」
赖梓柔离开落地窗，走到房间的左边、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漆黑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柠檬稍微用手遮着眼睛，等习惯光亮后，才开始环视整个房间。
「……。」
偌大的房间里，整齐排列着五十几个像棺材一样的东西，仔细看能发现，每个棺材里面都有人。
她本来就发现房里有很多东西，以为是箱子之类的杂物，没想到是棺材，柠檬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放心，这不是棺材，里面躺的人也没死。」
赖梓柔用手拨了拨她的大旁分浏海，「这些棺材叫做游戏舱，简单来说，玩家只要躺进去，意识就能进入忌妒派对的游戏世界。我们之后也要躺进去的，妳现在看到的，都是前几届的玩家。」
柠檬看了赖梓柔一眼，赖梓柔继续说下去。
「高宇维说所有忌妒派对的玩家都死了，其实他在撒谎，确实有些玩家死了，但比起死去的玩家，更多的玩家是未达成破关条件，被利维坦困在游戏里面。」
「妳现在看到的，就是从第一届忌妒派对开始，被利维坦困在游戏里的玩家们。利维坦给了他们一个名字，叫做『异乡人』，
他们没有死，但也醒不过来。解救异乡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利维坦，但能杀掉利维坦的人目前还没出现。」
柠檬似是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包括妳，这五十二名玩家，都和这些异乡人有关？」
「是啊。」
赖梓柔冷笑一声，「这五十二个人，都是异乡人的家属。我们为了把心爱的人解救出来，才来参加这一届的忌妒派对。」
「那，妳更没有理由伤害他们。」柠檬冷静到恐怖的地步，「重要的人被困在虚拟世界出不来，这种感觉妳也能体会，为什么还要伤害自己的同类？」
「同类？哈！」
赖梓柔勾起邪恶的笑容，放肆地大笑起来，说：「柠檬啊柠檬，妳这不是单纯，是单蠢啊！哈哈哈！」
赖梓柔说着，从她的声音能听出一些悲哀和愤怒的颤抖。
「凭什么和他们有一样的伤痛，我就要自作多情把他们当成同伙？换个角度想，这不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吗？」
赖梓柔瞋大眼睛，仿佛在跟柠檬炫耀般，宣示自己的得意之作。
「我啊，老早就知道六点五层楼的存在，也老早就知道这里藏着什么东西。所以在报名忌妒派对前，我就查出这些异乡人的家人，以妳所谓『同伙』的身分，劝他们来参加第九届的忌妒派对。听到我和他们有一样的遭遇，每个人都感同身受流下眼泪，
简直是一帮蠢货！」
「然后我跟他们约定好，三月二十九日凌晨十二点半，我们一起去探望心心念念的家人。这群被感情驱使的蠢货，真的听我的指示走去西侧楼梯，跑来这六点五层楼了。」
赖梓柔戏谑一笑。
「与其面对不熟悉的对手，不如把和我一样悲惨的人叫来参加忌妒派对，游戏开始前再利用他们的弱点一网打尽，这不是更好吗？」
「反正，他们也懂我的伤痛，可以理解我这么做的心情吧！」
柠檬依然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然而，背后的右手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握成一颗紧紧的拳头。
「赖梓柔。」柠檬冷冷问：「妳的愿望，不是救出被困在游戏里的家人吗？不一定要妳，随便一个玩家打败利维坦就行了，妳为什么还要去减少竞争对手？」
「谁说我的愿望只有救人？」
赖梓柔突然收起邪恶的笑容，憎恨使她的眼里充满杀意。
「好啦，柠檬，我们聊够久了。」
只见赖梓柔拿出手指虎，戴到自己的双手上，手指关节发出了「喀啦！」的声音，和那些脖子被她扭断的人一样。
「真可惜，我蛮喜欢妳这孩子的，可是既然被妳知道，我就不可能让妳醒着离开六点五层楼。」
柠檬不自觉后退三步，面无表情说：「妳要杀了我吗？」
「不，顶多把妳弄得和他们一样。」
赖梓柔看了一眼地上的哈维．里奇，仿佛在哄小孩睡着般，用很轻的声音说：
「看在妳在餐厅让位子给我的份上，我会小力一点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与自称「坏孩子」的女孩相遇了以撒更新，第25章 复制、人10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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