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毛骧,却是五味杂陈。
作为锦衣卫的都堂大人,他很忙,非常忙。
可他今天却不想那么忙。
他抱着膀子,就像个大头兵一样的在街上晃悠。
马上要过年了,天上零星的飘着雪花。
他感觉他的心,和簌簌飘落的雪花一样冷。
雪花打湿了他的肩头,也沁湿了他的头发。
说实在话,他不喜欢冬天。
作为一个南人,他喜欢深秋。
每次的秋天,都可以让他想起了前半生。
他出自一个小村,那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
毛家有个族叔,在当地很有名望,有他的关照,他们这个村子一直没有受到奸猾小吏的盘剥。
凉丝丝的天,荒山遍野的跑着,打着厚厚的绑腿,也不用担心被任何的荆刺棘草划伤。
累了就在村头的小溪里洗一把脸,躺在枯草地上数着天上的白云或者星星。
还有候鸟,深秋的每一天都能看到数不清的大雁和白鹭呼啸着穿村飞过。
趁着它们停下来歇脚,用弹弓射下一只打牙祭。
真香啊…
他的童年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在山间溪林里奔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也会在山间溪林里奔跑。
可意外总会发生,石人一只眼,天下皆反。
乱兵来了。
他们烧了林子,毁了山村,也弄脏了小溪。
一片疮痍和狼藉。
“反了吧!”
吃人的世道,毛骧也要反。
可怎么反呢?
嗯…听说和州有个朱大帅,他的大军势力雄壮,骁勇善战,战必胜,功必取。
并且他的大军军纪严明,比起其他的义军,他攻占县城后,会开仓放粮。
很多乡邻都在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奉了昊天上帝的命令来拯救他们这些苦难人。
朱大帅是不是星宿下凡,毛骧不知道。
但是他敏锐的觉察到,朱大帅有人主之姿。
所以,他带着村子上的一些族人,投了朱大帅。
军旅的生涯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打仗喝酒嫖娼,嫖娼之后接着打仗。
不过也是在这连年与女人、男人的打仗中,他当了千总。
千总就要有些心眼儿了。
这些年摸爬滚打,也让他琢磨出来了。
朱大帅是有本事,可他的官儿却不大。
有个皇帝在上面管着他,叫什么小明王?
听说他还是宋徽宗的九世孙。
号称什么…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可毛骧有些不解,为什么大宋皇帝的九世孙姓韩不姓赵。
他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明王。
皇帝嘛…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见的。
可袍泽们都对这个皇帝不以为然。
当兵吃粮,谁给他们粮食,他们就给谁卖命。
这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朱大帅老岳丈的亲儿子与妻弟张天佑,他们兵招不来,粮找不到,仗也打不赢,只知道争名夺利,挤兑朱大帅。
这两个草包!
他们只会把弟兄们往坑里带。
他不想死,起码不能死的那么窝囊。
所以他一咬牙,纠集了几个袍泽,准备趁着夜色,去敲了张天佑和郭天叙的脑壳。
他算过了,有心打无备,足有八成胜算。
可刚找到一个机会,就被常遇春大将军拦住了。
常遇春大将军没说别的,只是让他们回去。
事虽然没办,可他分明觉得从那之后,朱大帅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觉得是好事,起码不那么坏。
他猜对了。
他又升官了,做了朱大帅的亲兵佥事官。
朱大帅的亲兵都是老人,可领亲兵的官,却换的很勤。
而那些人,卸了职之后,无不受到重用。
坐镇一方,生杀予夺。
他也如同那些人一样,浑浑噩噩的打仗,浑浑噩噩的升官。
从定中原、平滕州段士雄,擢指挥使,浙东捕倭,再进大都督府。
再到后来,朱大帅功高震主,并且成功的震死了小明王。
朱大帅做了皇帝。
他再次敏锐的感觉到,皇帝的心思,从外患移到了内忧上。
拱卫司改亲军都尉府。
一批一批的探子、检校、细作,有的是他亲手调教,有的是从军中剥离。
这些人散落在大明的各地,甚至还有皇帝的儿子,秦王府、晋王府和燕王府…
再后来皇帝决定要拾掇胡惟庸。
嗨…胡惟庸算什么东西…
在外人眼里,他是行事霸道、翻手为云的宰相,可在他们手里,查都不用查,要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
他是武人出身,习惯的服从军令。
他以为,他努力的为皇帝干活,顺着皇帝的意思把案件掀的足够大,圣眷就会经久不衰。
“唉…”想到这,毛骧叹了一口气。
他站住脚抬头望望天,又四下的看了看。
下着雪,四周的民居都是门房紧闭,仅有的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赫赫有名、小儿止啼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他琢磨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又掉头往回走。
皇帝的事情让他害怕了,不然也不会在街上瞎溜达。
从锦衣卫得到的信儿来看,这次的案件,从六部到九卿,到各地的按察司与布政司,再到府衙、州衙、县衙…
这些以往跺跺脚,大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牵连…
开国才十几年,悍将能臣数不胜数…
当官的近水楼台,想借手里的权力沾些便宜,再正常不过了。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皇帝要想较真,这就是罪。
前朝的余孽,本朝的功臣,各地的豪强、前元的弊政…
皇帝已经下决心清算,要捅一捅这个马蜂窝。
尚书、侍郎他不是没拿过,可他没拿过这么多…
说实话他不想办这个案子,这种案子谁办谁死…
按照皇帝的意思,上到满朝公卿,下到乡间小吏,朝野要死一半…
甚至还有陛下的女婿,牛城…
“这个王八蛋…”毛骧有些无奈。
他对牛城不陌生。
毕竟他当了牛城一年的房东。
可想起牛城,他又是深深的懊恼。
一个爹不疼娘不亲的货…皇家赐了婚,你就老老实实混吃等死呗…
崇宁公主还怀着身孕…你往那种狗屁倒灶的事上掺和什么…m.bïmïġë.nët
嘴里嘀咕着,毛骧又有些不平…
都说他们锦衣卫办的一水儿冤假错案…
谄媚君王,霍乱朝纲…
可这些熊玩意,还用的着老子屈打成招吗?
连陛下赏给太孙的府库,你们他妈的都敢伸手,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他没有办法。
他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跺了跺脚上的泥泞和积雪,他决定进宫。
……
他来的时候,朱元璋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对朱雄英说着当年的事情。
作为开国的皇帝,他的身上有些特殊的魅力,每一句话都可以让朱雄英深深的陷入其中。
他说道:
“天府之国,可自从明玉珍死了之后,大夏就支不住这个摊子了…”
“可那时候咱忙着北伐,抽不出手拾掇他,所以就问他要些买命钱…”
“什么修宫殿的梁柱呀、石板呀还有瓷器、玉石、丝绸、棉布…”
“只要缺的,咱都问他要…不缺的,咱也问他要…”
说着,他伸手往外一指:
“哦对,现在大善殿用的还是明升送来的木头呐…”
朱雄英眨眨眼:
“您这么欺负他,不怕他跟您翻脸呀?”
“翻脸?哈!”朱元璋冷笑一声,又撇撇嘴:
“他是指着咱北伐打输呐!”
“咱不输,他永远也不敢跟咱翻脸!”
他脸上有些笑意的接着说道:
“明升虽然小,可他娘垂帘听政,那骚娘们儿嗯…那婆娘可不是个善茬子!”
“成天逼着她那个儿子,背那个啥隆中对…牙都快把咱笑掉了…”
朱雄英瞥了一眼忙着批奏疏的朱标,又忽略掉老爷子嘴里的骚娘们,再次问道:
“诸葛武侯那个隆中对?”
“对…”朱元璋点点头,接着说道:
“咱没见过他们,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是咱北伐赢了,他就上表称臣,再不济也能凭巴蜀天险与咱僵持…以待天时,再途大举!”
“可只要咱大军受挫,成都大军必将出关,或直取汉中,或经略江陵,剑锋直指襄阳…”
说着他又一拍大腿:
“可咱说啥来着?”
“老娘们当家,房倒屋塌…”
“咱北伐赢了!”
“所以他们又重提旧事,要上表称臣…”
朱雄英摇摇头。
这种缓兵之计无异于饮鸩止渴,谁能放心在眼皮子底下有个政权…
尤其是这种趁他病要他命的时机并不好找。
要换了他,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在他们国力恢复前大军压境…
朱元璋接着说道:
“说实话,咱也在踅摸,将士们连年打仗,要不要歇一歇再说…”
“可见到那个使臣,咱就打定主意要伐蜀,并且要快,刚开了春咱就誓师,大军开拔…”
他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解释道:
“咱一眼就瞅出来,那是个草包,空筒子样子货...”
“拾掇的怪排场,可见了咱,他不说他们的国君英明,也不说他们的百姓富庶,只说他们那有天险...”
“谁家使臣会这样给主子脸上抹粪…扯淡一样…”
“使臣都不济事,主子就更不济事了,所以积雪未化咱就尽起三军,就打他的天险!”
朱雄英有些出神。
这次他真的意外了。
抛去豪气与战略观,老爷子的思维方式也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尤其是对战局的敏锐和小心,绝大多数的开国皇帝都比不上…
他说道:
“唔…窥一斑而知全豹,皇爷爷真…”
朱雄英的话还没说完,朴仁勇弓着身子走进来,在门口停下:
“皇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求见…”
朱元璋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又摆摆手让他出去。
他不复方才的话痨模样,大殿也没有方才热闹了。
朱标看了一眼面容骤然冷峻的朱元璋与一脸好奇的朱雄英,他放下笔不动声色的问道:
“父皇,这些时候,毛骧…似乎进宫的有些勤快了…”
他最近老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老爷子多半要干大活了…
朱元璋没搭理他。
看朱元璋没吭声,朱雄英就笑了笑,接住他的话茬:
“嗨…大明的官儿来见大明的皇帝,这多正常…”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朱元璋笑着捏了捏朱雄英的脸,又扭头看着朱标:
“想套咱的话?你有那道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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