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知是李淮平的亲信,年纪四十出头,稳重勤勉,他是个武将,也确实会些马上步下的功夫,不过他更像是个“儒将”,于日常管理和后勤调度、分配上做得更好。在营里闲来无事时,阮长知爱读读诗集,偶尔自己也诌上两句。
营里暂时“不募兵”是李淮平给阮长知的暗令,不明白原因,阮长知没有多问,只是暗中传令下去,严格执行。
营里新来的那位杨校尉是李淮平引荐进来的,李淮平介绍说他也是受友人所托,这个郎君性格玩劣,家人担心会学坏走歪路,故而送到漠北的军营里来历练历练。关系一般,也不用给予过多的关注和照顾,只和普通军士们同样看待就好。这番说辞阮长知丝毫不怀疑,同样照做。
校尉是低阶的闲散武官的官职,没有什么权利。入了营,“杨校尉”除了在住上略有优待,不是住大营房睡大通铺,而是有独属于他的屋舍,其他方面,都和普通军士没有分别,穿的一样,吃在一处,白天一同操练,天黑后遵守夜禁,不在营内随意走动。
阮长知现在和“杨校尉”是见面点点头的交情,他在暗地里对这个新入营的人留着意。起初阮长知担心这个年轻少爷吃不得苦,可能会闹腾甚至是闹事,也许在营里呆不了多久就会想跑。结果相处之后,他就发现李旭身上一点儿纨绔子弟的脾性毛病都没有,性格相当随和可亲,吃什么住什么都不挑剔,每日操练摔打不叫苦,被分派去做营里的各种活儿不说累,和营里军士们相处的也不错,也很守军营里的规矩。
阮长知暗想:嘿,这不是个挺好的孩子嘛,怎么说他玩劣任性呢?也许是家里人要求高,希望孩子能更上进吧。
阮长知原本以为李淮平是给了他一个“烫手山芋”,知道李旭要入营时还犯过愁,现在见一点儿麻烦没有,他放心了,更是几乎不怎么管这个闲散无权的校尉,由着他在营里行动。
那天,陆星到大营来,把卢俊保给他的小玉葫芦交给守营门的军士,请军士代为传递进营里交给“杨校尉”,那军士是把玉葫芦送进来了,可偏巧那时李旭有事,不在他住的屋子里,军士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李旭,正站在那儿着急,一眼看到阮长知走过来。
考虑到阮长知才是这座大营的“总管”,有事该先知会他,更何况是这种传递私物进来的事,再想想“杨校尉”是个无职无权的闲散武官,在营里人是在阮长知的管辖下,又才刚入营不久,如果是想托“杨校尉”办事,恐怕“杨校尉”没有这个能力。那守军也是好心,想帮陆星一把,就觉得这玉葫芦交给“杨校尉”不如交给阮副将,于是就把玉葫芦交给了阮长知。
拿着玉葫芦,阮长知一头雾水,等到守营军士向他禀明原委,他知道是有人想要入营从军。心思一转,阮长知想到,李淮平已经下了“不募令”,大营暂时不收人,而且李淮平提点过,说“营门是敞开的,不过来的人也要挑一挑才好”,阮长知原本就是个有点谨慎过头的紧张性格,行事一向小心翼翼,李淮平的话就是明示,他更要尊从。
皱着眉盯着手里的小玉葫芦看了一会,阮长知一摇头,哼道,“不知所云。”
送玉葫芦进来的军士听了这话,糊涂了,问道,“副将,这是……”
阮长知手一摆,把小玉葫芦还给军士,说道,“拿出去还给他罢,营里现在不募兵,让人回去,莫再空跑。他若是有心从军,且往别入投去。”
那军士还迷糊着,说道,“哎,嗯,那人说,把这东西递进来,就知道了。”
阮长知不悦地暗想:知道什么!
“还给他罢。”阮长知又道,“让他回去。”
军士道,“那小哥说,只递进来就是,不用还给他的。”
阮长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盯着手里的小玉葫芦看了一下,确认了这不是什么名贵玉器,就是个很普通的白玉所雕的小把件,不值几文钱,看了一眼身旁正眼巴巴瞅着他的军士,阮长知说道,“他这是要用这个买通什么人吗?”
军士一听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这……该是个信物吧。看那小哥的意思,递进来该有人认识。”m.bïmïġë.nët
阮长知暗想:认识什么!
“罢了。”袖了小玉葫芦,阮长知摆摆手,“不知所云。”他让军士赶快回到值守的岗位上去,不可擅离职守,吩咐完就做他的事去了。
就这样,那个军士回到大营门口,向陆星回复了四个字——不知所云。
那个小白玉葫芦,随后就被阮长知放进了一个抽屉里,忘在了脑后。
而陆星,就这样阴差阳错,被挡在了小青山大营之外。
一转眼,林子心进辎重营已经有十五天了,他越来越习惯营中的生活,而陆星那面,他去过了廓州城附近的两个牧马场,马场那边也有意留下他,陆星却还在犹豫,因为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去处。
九月的最后一天,王好好和与他同去彦州城办事的军士们,有的骑马,有的驾着载满物品的大车,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到小青山大营。
守营门的军士们看到同僚回来,远远地就挥着手呼叫起来。
有军士道,“哟,你们回来啦。”
有军士说道,“哟喝,可是回来了,这一趟你们去了好久。”
又有军士大声笑道,“啊哈,在彦州城你们可逛美了吧。”
待走到营门口,原本坐在车上悠闲地晃悠着小腿的王好好,啪地一下跳下地来,一手叉腰,冲着守营军士们大声道,“美?屁!可累死老子了。”
一见王好好这副模样,众军士们哈哈大笑起来。
有军士说道,“王司务,差使办完了?”
王好好一指马车,说道,“喏,差使是都办好了,得咧,我这儿还赶着要去复命呢。”
一行人骑马驾车,闹闹哄哄进了大营,王好好去找阮长知复命。
在阮长知的营房内,王好好把去彦州办差的经过情况一一禀报了,帐目册子也上交了,阮长知听了觉得不错,留下帐目,口头夸奖了几句。
这二人说完了公事,王好好就要走,他在彦州办差十余日,接连奔波,确实是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人都走到门口了,王好好回过头来随口一问,“杨校尉呢?”
自从入营以来,李旭常往阮长知这里跑,向通晓营中军务的阮长知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今天进了营直到现在,王好好一直都没见着李旭的身影,他内心挂念着李旭,不由就问出了口。
阮长知一听也愣了一下,略做思索,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今天没怎么见他。”
王好好心想:我去寻寻殿下。
就在王好好又要走的时候,李旭来了。
一见李旭,王好好就笑了,“哎哟,正说你呢,你就来了。哎呀,可见这不能背后说人啊。”
李旭迈步进了屋,先向阮长知行礼,然后看着王好好笑道,“嘿,司务,说我什么坏话呢。”
王好好笑着看向阮长知,说道,“唉,原想说来着,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李旭哈哈大笑,伸手向王好好肩上捶了一拳,又笑问道,“王司务,你往彦州办差回来了?”
王好好应道,“回来了,这不,正向阮副将复命。”
李旭今天一直在兵器库那儿,他从旁的军士口中得知外出办差的王司务回营的信息,心里牵挂,也想知道彦州那儿现在的情况。李旭知道王好好一定会向阮长知复命,就找来了。二人可以私下悄悄见面,但李旭担心营里人多眼杂,被人窥见,引发怀疑,索性做在明面上,就在阮长知眼前跟王好好相谈。
李旭告诉阮长知,之前他在兵器库那儿查看,说罢又笑着向阮长知道,“忙了这半日,这会儿怪渴的,向副将讨杯茶喝。”
听李旭这么一说,王好好也笑道,“哎,我也怪累怪渴的,我也蹭副将一杯茶喝喝。”
阮长知一向暗地自诩是个“儒将”,他在营中的住处,除了盔甲兵刃,还有琴棋书画,香薰炉和好茶叶也都有,他听李旭和王好好这么说,笑着一指他们道,“嘿,一块儿起哄是不是,就算计着我存的那点儿茶叶呢。”
王好好笑道,“副将,看在我出去采办了这些天的份儿上,赏点儿呗。”
阮长知伸手招呼道,“来,都来坐,我去烧水泡茶。”
喝着茶,王好好向阮长知和李旭说起了他在彦州采办的事,并告诉阮长知,彦州城内街市繁荣太平。阮长知边听边点头。
正事说罢,王好好讲起了他在彦州城遇到的趣闻趣事,说的口沫横飞,期间还提到他遇见的一个“黑脸老古板”,直说“哎哟哟,那人实在是有趣得紧”。
李旭在旁边听着,心里知道王好好所说的这个“古板”,其实就是杜玄,不由暗暗发笑。王好好借着说“趣事”,用暗语向李旭说了他见着杜玄的事,告知李旭,彦州别院内“一切安好”。
聊过彦州的事,王好好和阮长知又说起了最近大营里的种种事情,两人言来语去。这阮长知是个性格谨慎的人,有的时候行事过于谨小慎微了,人也有些絮絮叨叨。听着阮长知和王好好说着营里一些琐碎细小的事情,李旭渐渐地就走了神儿。
感觉有点无聊,李旭挪到桌边,摸摸放在桌上的闲章和砚台,伸手翻看桌上的一本诗集。这时,李旭无意地随手一拉抽屉,看到抽屉里搁着的一个小玉葫芦。
本以为这个玉葫芦是阮长知的,李旭笑着拿起来把玩。玉葫芦质地普通,样式简单,打磨得光滑细致,葫芦身上雕着隐隐的缠枝纹路,这时,李旭突然注意到在葫芦底儿上刻着一个字——卢。
卢,李旭瞬间想到了远在盛京城的一个人。
这……这……
越看手里的玉葫芦,李旭越觉得眼熟。卢俊保被叫做“小葫芦”,这是自他幼年起就得了的绰号,他是侍郎家的公子,因此京中的官场,甚至是皇城里,知道他这个绰号的人很多。卢俊保并不以为意,还专门找玉工做了很多葫芦玉饰,或当扇坠,或做佩饰,或当玩器摆件,他身边的玉饰都是葫芦形的,而那些玉葫芦上,多半在暗处刻有他的姓氏——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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