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入山庄后,天气变了,大雨瓢泼,将他们浇了个透湿。
少荻到达第一层栈道,用手搭在眉骨上,向上望去,上方好几层栈道都出现了严重的断裂和破损,仿佛经历了一场鏖战。
少荻的心一下子揪紧。
“荻公子!”山庄总管打着伞,跌跌撞撞从山路上奔了过来。
他穿的是白色丧服,那颜色深深刺入了少荻眼中。
少荻全身僵直,站定在原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总管到了少荻面前,面容悲痛,低下头:“五雩族长辞世了。”
少荻呆若木鸡,旋即眼前一黑,夔在旁边牢牢抓住她,避免了少荻栽倒在泥泞的山道上。
少荻不知自己是如何强撑走路的,她心里只是一片空落落白茫茫。
他们从机关梯那边取捷径抵达了无动山庄正厅。一路上侍卫皆穿白色丧服,低着头,沉默而哀戚。
这一切对于少荻而言像个出不去的噩梦,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爹……死了?
就在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看到了兄长五邝。
“哥。”少荻微弱地叫了声。
五邝转过身来,他没有穿丧服,这对少荻来说仿佛是种安慰,少荻眼中亮起了点希望。
接着五邝朝她走来,少荻从来没有在她兄长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近距离之下,少荻才发现五邝的眼周是红肿的。她心铅坠一样沉下去。
五邝将手放在少荻肩上,轻声道:“爹在里面,你去看看他。”
他揽住少荻朝内室走去,夔跟在后面。
少荻内心充满恐惧,她想要停止这一切,按下时间的暂停键,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由自主被五邝牵着走。
当看见那醒目的灵柩时,少荻猛地倒吸口气,情绪当场失控。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直到少荻安静下来,软倒在五邝身上,注视着父亲五雩安详的遗容。
她别过脸去,紧紧抱住五邝的胳膊,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五邝抱住妹妹,面无表情,只是落下眼泪。
少荻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接受自己成为了一个孤儿的事实。
她精神处于恍惚中,独自坐在外间,不停流泪,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过了很久,她才有力气去思考一个关键的问题。
少荻哑声问五邝道:“爹是怎么……”她说不出那个字。
五邝带着少荻和夔来到了一面镜子前,在上面施展水镜回溯法术,将先前发生的一幕幕放给他们看。
发亮的画面映在少荻眼中,她的脸瞬间扭曲了。
“那些人是谁?!”少荻狂怒道,突如其来的仇恨与愤怒反而为她注入生气。
五邝:“暂时不知道,我会查出来的。”
画面播放到了五雩战死的前一秒,少荻抖了一下,五邝关闭了水镜。
夔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前,沉峻道:“我知道他们是谁。”
五邝和少荻双双看向他。
夔:“那个白色衣服的,叫林津,黑色衣服的叫谢珧安。”
他曾经对少荻提起过这两人,少荻马上记了起来。
“他们在哪里?”少荻站了起来,声音尖利,眼睛充血,现出猫瞳的迹象。
五邝按住少荻,问夔:“他们为什么要对无动山庄下手?”
夔:“林津取了五雩的心头精血,目的是五蕴兽的血脉,具体动机我会马上去调查,帮你们复仇。”
五邝:“复仇我自己动手。”
夔:“你需要我帮忙。五雩想让你继承无动山庄,现在你必须照料好这里,再去想别的。”
五邝没有回答。
少荻颤声道:“哥,他说的有道理,山庄是爹的心血,五氏妖族的遗产都在这里了……让我去吧。”
夔否定了少荻的提议:“林津比你们想象的强大很多,你和五邝目前都不是她的对手,我一个人去,你留下来陪五邝。”
少荻尽管意难平,仍勉强被说服。此时,她也更愿意待在唯一的亲人身旁。而且她很担心五邝的情绪。
五邝盯着夔,神情流露出抗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夔看了少荻一眼,示意她跟上去开解五邝。
当夜,山雨势头渐缓,转为如雾如烟的飘洒,山庄积聚了不少悬瀑,从飞檐翘角上潺潺浇下,落入深不见底的云雾中。巴山夜雨涨秋池,天地间充满了哀伤。
五邝跪在蒲团上,这是临时布置出的空旷灵堂。少荻也跪在他旁边。
五雩的灵柩停在这里,背后是九座高大的扶桑神树青铜灯,树枝舒展成扇形,蔓延交缠,向上托举,将逝者的灵魂引入九天。
千万烛光跳跃在树枝之间,荧荧煌煌,光可鉴人的乌木地板映照着摇曳烛光,如同小河淌水一般。
少荻只听见灯花细小的爆裂声,殿外不歇的雨声。
少荻方才已经大哭了一场,所有情绪尽数爆发,哭得精疲力尽,完成了与父亲五雩生离死别的仪式。
五邝却始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没有掉一滴眼泪。
少荻哑着嗓子道:“哥……”
五邝从袖子里摸出一管紫玉笛子,这是五雩的珍爱之物,由五昶先祖传给五雩。
他将笛子横在唇边,吹起了小时候五雩教给他的乐谣。
少荻怔怔地听着,这首曲子她太耳熟了,泛商流羽,精妙无比,笛声汇入夜雨声中,乘风而去,升入霄汉,不知此去经年,天上是否有故人听见,滋生思念。
笛声带来了无尽的昨日回忆,少荻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爹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失去最重要的至亲。
她再也不能和五雩说话,找五雩撒娇,日日陪伴在五雩身旁。
明明走之前,爹还好好的。一回来,人已永远离去。
生死无常,离别恒常。
死生是无比浩瀚而残酷的命题,哪怕是享有漫长寿命的妖族,也不能参透。
一首安魂曲结束,余音袅袅,唯有雨声无止尽。少荻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五邝缓缓道:“爹,我和少荻永远是你的孩子,若你还有来生,我希望你平安幸福。我希望,我们能再成家人。”
他停顿片刻,低声说了句:“再见了。”
他伏下身去,以头触地,朝灵柩方向行了三次大礼。
少荻一边哭,一边跟着他照做。
“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她问五邝。
五邝平静道:“我会继承山庄,你是我的副手,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我们要做万全的准备。”
夔悄然站在殿外的走廊上,他抱着手臂,听到五邝这么说,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五邝认可了自己的建议。
五邝经历巨变,其心境变化难以想象,夔决定让他自己慢慢消解,将一切交给时间。至少,五邝还有少荻陪着。
不像自己……
夔留下一张字条,写明自己将前往京城追查林津,会和五邝他们保持联系,为了防止五邝改变主意,他不告而别,连夜离开了无动山庄。
五雩的葬礼安静而肃穆,这些天,无动山庄的雨就没停过,天空飘过大片铅云,好像有谁在拿天幕当宣纸,作一幅无边水墨画,用巨大的笔刷胡乱晕染。
灵柩悬浮在峭壁之间的空中,建筑走廊、石台、栈道上立满了山庄妖族,含泪默哀,向他们的族长告别。
五邝站在最高的露台边缘,少荻紧紧挨在他身旁,怕冷似的缩着脖子,全身裹在毛绒披风里,眼睛肿胀粉红,脆弱得像个小猫仔。
山庄老总管是主持葬礼的司仪,他按古调,读了一篇长长的祭词,大意是回顾五雩的生平,五雩为无动山庄以及五氏妖族所做的贡献,对山庄收留的每一个妖修的恩情,末了赞扬五雩英武的人格和无畏的心灵。
老总管的声音沧桑安宁,出乎意料,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在场所有妖族都听懂了,很多人跟随祭词,喃喃默念。
末了,老总管吟咏结束,让众人向一代族长做最后的告别。
众妖不论出身高低,纷纷跪了下来,低下头,虔敬行礼。山庄侍卫军穿戴武服和铠甲,齐整一片,同样朝灵柩方向跪地行礼,忠心耿耿,向他们的主人致以崇高敬意。
随着老总管一声唱喏,悬浮的灵柩缓缓下沉,落入了下方的云雾中。
它将抵达深不可测的悬崖底,那里是五氏妖族历代先辈的墓场。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随着岁月流逝,五雩会慢慢化为五蕴兽的原形,成为一具云雾守护的巨大妖骨,从此与他的祖先们、与山庄的日月星辰同在。
·
是夜,少荻再度失眠了。
她想起五雩去世的那个晚上,她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进入了梦乡,梦见了父亲。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童年,是个很小的孩子,五雩笑着将她抱了起来,温柔嘱咐了她一些话,对她说再见,随后他放下少荻,渐渐走远,少荻望着五雩的背影消失在眩目的光芒中,那边似乎是一道神秘的门。
梦境中的一切那么温暖而悲伤,醒来后,少荻抱膝发呆,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东方天明。
今天五雩安葬后,她反而没办法睡着,索性跑去找五邝,五邝也没有睡,在灯下写着什么东西。
少荻抱着枕头,怯怯道:“哥。”
灯火下,五邝的脸庞显得比平常柔和很多,他语气平淡道:“还没睡?过来。”
少荻走过去,五邝拉着她坐在了自己旁边,感到兄长的体温,少荻嘴一瘪,差点又想哭了,好歹还是忍住。
“哥,你在干嘛啊。”少荻问。
五邝说:“我在给弋阳写信,自从他叛离了北方犬族,身上就不带有定位的电子产品了,只能靠他给的口令,用法术找他。”
少荻吃了一惊:“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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