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过去一看,便发现是傅临和几位叔公相谈甚欢的样子,一直在旁边笑着说话。
而对于冷着一张脸的傅司寒,傅临只是淡淡笑道。
“你们看这孩子,还真是不懂,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永远是自己家里人。”
“若是与外人合作,自然还不如与我这个当爸的合作。至少,我不会坑自家儿子嘛!”
几位叔公闻言都是大笑附和。
七叔公还主动拉着傅临的手,“来啊阿临,到七叔身边坐。小时候我看你就颇有经商的天赋,但七叔万万没想到,深城那么有名的集团,会是你一手创办。”
“如今,你手里这极易集团,我听说市值刚破了峰值,现在正在节节攀升?如今,已经是国内排得上号的互联网企业。”
“七叔谬赞,那不过是小打小闹。我这个人呢最是注重亲情,这么些年来都想着回家里。奈何老爷子的性子您也知晓,他活着时,无论如何不肯让我回来。现在他走了三年,忌日已过。我想,我对他的承诺和尊重,都足够了。”
傅临言辞恳切,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让人根本挑不出任何错处。
就连一贯公正的四叔公都点了点头。
“对。大哥昔日对你的惩罚,也的确太严重了些。说起来不过是一些感情上的风流事,怎么就至于将这长子都赶出家门。幸好你这孩子心眼好不计较,在外面发展好了,还想着回馈家里。大哥他,确实是没白养大你啊。”
傅临闻言,只能也跟着委委屈屈地苦笑了一声,“二十多年在外头,我没有一刻不思念家里。夜里做梦都时常梦见,如今,总算是得偿夙愿。四叔最是明理,我今天来,就是希望您能重新把我的名字放入祠堂,让我的极易集团,与傅氏集团达成深度合作,强强联合。”
“好好好!你有这份心,自是最好!不过……”四叔公顿了顿,便又下意识看向了傅司寒。
后者到这时才终于抬起眸,修长的手指骨节交叉在一起,黑眸冰冷,静静扫过那边前呼后拥的傅临。
沉声道。
“我反对。”
“你这孩子……开什么玩笑?”傅临赶紧打岔,“我可是你亲爸,你是我生的,怎么老是跟我唱反调呢。”
傅司寒冷冷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便只是垂下眸,目光里藏着一些深冷幽暗的东西,手指紧紧收拢,此刻再看向他的表情,便像是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我反对,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的个人感情,更多的是因为我姓傅,是因为现在整个傅家都由我来掌管。我必须对上上下下的一百多号人负责。”
他语气冷厉,加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多年来掌管傅氏集团的雷霆手段,以至于几位叔公一时都不敢多说什么。
傅临见状面色极其难看,刚要说什么。
却发现傅司寒已经站起身。
“各位叔公,你们别忘记了傅家的家训。他是被爷爷逐出了家门的叛徒,爷爷说过,在他死之前不允许这个人踏入傅家一步。如今他走了进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拜祭了爷爷,与我而言,已是对老爷子的大不敬。”
“如果有人还试图在族谱里恢复他的名字,别怪我不客气!”
几位叔公面面相觑,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紧张之色。
最终还是四叔公斟酌着开口。
“大哥临终之时,也曾提起过傅临。想来在他心目中,也会想起这个儿子,如今逝者已矣,他定下天的规矩,并非不能更改。”
“砰”的一声,傅司寒手掌一拍桌子,英俊的面庞上覆盖着一层肃杀的冷意,黑眸扫过周围几人,便如同地狱出来的恶魔一般,夹带着极其冷厉的气势。
“我看谁敢改?!”
“七叔公动辄要改老爷子留下的规矩,只以为是老爷子已经去世,傅家就没个明事理的人?!”
他字字铿锵,“当年,老爷子之所以将他赶出傅家,是因为他婚内出轨、还非要与对我们有大恩的母亲离婚!而后不顾一切逃离海城,与小三私奔。如今,他竟还带着小三公然出现在爷爷的忌日上,若是再恢复他的族谱,请问各位,致我母亲于何地?”
“那族谱上傅家长媳的名字,是我写母亲的,还是会换上这个小三的名字!”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着中间的那个人。
顾尔尔带着帅帅进来时,遇见的正好是这一幕。
男人长身而立,站定在大厅中间,一个人气势非凡,仿佛在面对千军万马,一双冷眸逼仄、凌厉,独自一人便能将所有人逼退!
整个大厅格外安静。
整整一分钟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
就连几位叔公此刻都保持了沉默,他们也是靠着傅氏集团吃饭的,自然不敢公然和傅司寒作对。
尤其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家的事情。
四叔公便做了主。
“既然司寒强烈反对,秋月这么多年教养司寒,辅佐傅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实不该让她受委屈。这件事,暂时就搁置吧。”
“四叔公你——”傅临脸色都变了。
要知道,今天来之前,他已经私底下费了很大功夫联络这几位叔公,一个个地都使了不少钱。
便只能捏紧手掌。
“好!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那合作之事总不能再有人反对吧?”
他冷冷哼了一声,“这种互利互惠,两全其美的事情,再有人反对,恐怕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置整个傅家的利益于不顾。”
这话一出,已经是将在场所有人都架在了火上去烤。
傅临站在道德制高点,只要此刻又人敢站出来反对,便就是对傅家不利!
可偏偏,这对顾尔尔来说根本没用。
众人只听见一道低低的笑声,干净、清脆。
而后便是一手牵着娃,一边走到人群之中的顾尔尔。
她今日穿着素净,脸蛋上也只有很淡很淡的妆容,看起来清新脱俗。
便面朝着几位叔公打了招呼。
“原本,这件事我是不该插手说什么的。可那极易集团,我却是有所耳闻的。大约十五年前开始踏足互联网行业吧,之后便赶上了互联网发展的黄金时期,没过几年就上了市。到如今,市值已经翻了几十上百倍不止。一年前便又重金投入了新能源的开发之中。”
“没错,你调查得很仔细。”
“不不不,这些都算不上调查。”顾尔尔笑得很纯真,“这些消息,是只要关注过极易集团这支股票的人,都会知道的消息。我真正调查到的……”
“是极易集团在新能源技术方面遇到困难,一年来未有寸进不说,砸进去的几百个亿全部打了水漂,到目前为止只出了一两款连测评都很难通过的汽车。而这两款汽车,这半年来的总销量分别是……十二万台和、五千。”
她精准地说出这两个数字。
话音落下,傅临的脸色都变了。
强撑着道,“这不过是一时困难,没有任何一个企业,可以打包票说研究一样新的东西可以立竿见影。我们极易集团非常看重技术,也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攻克那一难题。”
“是吗?”
顾尔尔轻轻浅浅笑着,比起傅临脸上的激动,她现在看起来格外轻松。
勾开唇,狡黠地笑开,“可我怎么听说,极易的技术人员,被对家公司挖走了一大半?”
傅临眼睛瞪大,狠狠吃了一惊。
“这件事你都知道……”
“也算不得什么行业机密,乔治先生为达目的,提前那么长时间布局,又一再接近我。我对您的这份心报以感激,自然是要多方调查。”
“这……尔尔说的是真的吗?傅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几位叔公都靠了过来。
别人或许不觉得重要,可他们都是收了傅临钱的。
让他进祠堂的事办不妥也就算了,就连双赢的合作都不能办,他们这钱再收,可就是有问题了啊
傅临脸色极为难看,面对几位叔公便连忙陪着笑脸解释。
“是尔尔误会了。技术人员更迭的速度本来就很快,极易集团花费了几百亿,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技术问题仍旧没能解决。因此裁撤掉一些闲散人员罢了。”bïmïġë.nët
“倒是挺能粉饰太平。”
傅临危险的眯起了眼。
“尔尔,你一个小姑娘家,自是不懂这些技术上的问题。问问司寒,我想他会理解。”
众人立刻看向了傅司寒。
后者面色沉凝,英俊的面庞上染着极其明显的疏离感。
旋即伸出手,将身侧的女孩拉了回来。
厚实的手掌握住她的,“太太,别放在心上。”
他眉宇温柔,就连说话的声音,比起刚刚都要柔和了许多。
若非亲眼所见,众人更是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能见到的傅司寒。
“寒爷,他强词夺理。”
“我知道。”
傅司寒紧抿的薄唇微微掀开,在她耳边说了一些什么。
女孩当即吃了一惊,“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暂时安抚住她,傅司寒便径直扬起黑眸,如深渊一般的目光扫过几人,最后停留在了傅临身上。
“你不会真以为,买通了几位叔公,就能掌控傅氏集团?”
“你、你胡说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就连叔公们都快要沉不住气了。
七叔公最是急切,“傅司寒,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七叔公收的,似乎是一只脚踏飞燕。拍卖场上拿下的,报价应该八百多万吧?”
“你——”
被直接点破,七叔公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
他眼珠子胡乱飘着,本还想辩解什么,最后也只能硬生生先忍着。
毕竟傅司寒心里门清,自己安分点,说不定还有条后路走。
果然。
其他人都没一个敢站出来帮他说话。
大家都怕引火烧身。
傅司寒倒是也不追究,低低的笑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其实,你的算盘打得不错。你是傅氏集团的上一任继承人,又是傅家曾经的长子。爷爷看重培养,几位叔公又念旧,对你十分尊重。”
“可是呢……你千算万算的,却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我在傅氏集团上花费的心血。”
“如今,整个傅氏集团是我一手掌控。大部分股票都在我和太太手里头,几位叔公,不过是吃着手里的老本,拿点分红罢了。”
“别说你的极易集团经营不善。就算如你所说的红红火火,他们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几位叔公或许想要你那点贿赂,但我相信,他们更不想傅氏集团受连累。毕竟今年你们能拿到的分红,比起五年前,足足翻了三倍。”
几位叔公面面相觑,都不由得有些心虚。
“是、是啊。”
“多亏了司寒,经营有道。所以才能颐养天年,根本不需要为了钱担心。”
“四叔公是明理的。”傅司寒笑了笑,缓缓看向了其他几人。
可众人几乎都不敢与他对视,那匆忙的一瞥,便能看见他眼底的深冷。
根本……没有一丝温度!
“各位吃着我的用着我的,胳膊肘若是还往外拐的话,就别怪我削减你们手里头的分红。毕竟傅家家大业大的,我也想养一些对家里有用的人。”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些年,傅家的确发展很快,给大家手里头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可傅司寒这个人,行事乖张,手段狠辣,阳奉阴违的、违法犯罪的,几乎全部都被他亲手处置掉。
如今能留下来的,要么就是躺平养老,乖乖吃他手里那点分红。
要么就是兢兢业业在傅氏集团上班,一边领工资,一边争取表现或者熬住资历。
时间一到,他自然不会亏待。
众人这么一想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合着大伯时隔二十多年回来,是想分家产啊?”
“对对对,大伯可是老爷子的长子,如果不是因为将他赶出家门,说不定现在傅氏集团就是交到他手里头。”
“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如果没有被赶出家门,他现在就是傅氏集团的董事长。”
“那……幸好啊!还是司寒堂哥厉害,能把这么多人都照顾到,还能让傅氏集团蒸蒸日上。”
有明眼人看着眼前的场景,琢磨了一阵之后,很快明白过来。
“所以极易集团其实已经经营不善,资金链即将断裂。大伯这次回来,是来找我们救急的啊!”
“怪不得还给几位叔公塞钱。刚刚看他表演得那么真实,我还真当他是对傅家有感情,想回来认祖归宗呢。”
“啧啧……”
“还好司寒堂哥心中清醒,哪怕是自己的亲爸也不为所动。”
周围议论纷纷,很显然大家都清醒了过来。
傅临脸色一阵惨白,浑身颤抖着,简直是气急败坏。
最后在一众人的指责下,终于憋出一句话。
“傅司寒,你不要太过分!”
“四叔公,这次我太太和孩子都带了过来。老爷子在世时时常念叨她,更不曾见过帅帅。麻烦你把无关人赶走,我想带着帅帅和老爷子说几句话。”
“……好。”
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四叔公这才放下心。
刚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小声在他耳边解释,“这次的事情,是我们考虑不周。回头我一个个过去盯着让他们把东西都退了。司寒,你放心,我们几个老头,指定是和你一条心的。”
“叔公辛苦。”
于是四叔公给其他人几个眼色。
便半拖半拽着的,将傅临和莫婉两人带到了院子里。
“四叔,之前我们不都谈好了,怎么傅司寒几句话你就改了主意呢。他不过是一个小辈!”
“傅临啊,四叔实话跟你说吧。司寒的天赋远胜于你,如果他能接纳你,我们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也就成了。可如今他态度这么强硬,我们便不可能再与你站在一边。”
傅临简直气急。
“我可是他老子!”
“只生不养,最多算半个。”旁边传来幽幽的一道声音。
傅临朝那边看过去,却只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多是傅家年轻一辈,十几个人站在那边,乌泱泱的全部闭着嘴,根本不知道是谁说的。
“总之,事情不是你的想的那样。叔公,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样的人品你还不清楚吗?就算是为了极易好,我也绝不会害傅家啊。这次的项目只要再坚持一阵,一定会攻克技术问题,到时候一飞冲天……”
“行了,赶紧走吧。”
四叔公摆摆手示意他们早些离开。
傅临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一下子急了。
“叔公我必须……”
“赶紧走!”
四叔公喊了一声,保安上前拖拽。
争执之中,却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啊”的一下。
众人便看见刚刚被人拽着的莫婉忽然脸色煞白,人直接晕了过去!
“出事了出事了!”
傅临瞪大眼睛,急急抱住她大声喊,“婉儿,婉儿!你怎么样了婉儿!”
“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
“我没有啊,我就是拉了她一下……”
保安想解释,可显然根本就解释不清。
“快请医生!”
“快快快,别在这里闹出人命来。”
很快。
众人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都让开,我是医生。”
顾尔尔从大厅走了出来,让围观的人散开了一些之后,终于看清了躺在地上的莫婉。
此刻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女人脸色苍白没有一丝一毫血色,妆容根本遮不住她的病态,似乎已经病重许久,就连那双手上的血管,都能看出不对劲。
她走过去,扣住了莫婉的手腕,很快有了想法。
便微微凝了凝,“送她去旁边的软塌上躺着,我要施针。”
“尔尔,怎么样呢?婉儿可是你的亲妈,你一定要救她啊。”
“怎么会忽然晕倒呢?是不是你们偷偷对婉儿做了什么!”
“冤枉,我们真没有。”
“一定是你!不然我老婆怎么会忽然晕过去。”
傅临仗着自己有理,便开始得理不饶人,吵吵闹闹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呵斥。
“够了!”
顾尔尔已经行过一轮针,缓缓站起身来。
她脸色比起刚刚来也苍白了一些,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而那双杏眸却仍旧凌厉,就这样盯紧了傅临。
“她为什么晕倒,你心里没点数?”
“这种病,她已经得了好多年。隔三岔五都会晕吧?最近……恐怕是发作更频繁了一些。”
顾尔尔冷冷勾开唇。
“就这样的身子,竟然还长途跋涉跑来海城。当真是不要命了。”
“我……”
傅临被训到说不出话。
却看见软塌上躺着的莫婉缓缓睁开了眼。
后者声音十分虚弱,却仍坚持开口,“你知道我的病……”
顾尔尔撇了她一眼,显然不想搭理。
“你不但知道,还懂怎么治疗对不对!”
“没错,不然刚刚你不会反应这么快。你给我施针之后,我的情况好了许多。连呼吸都缓了,是有效的。”
莫婉眼睛眯起,紧紧盯着她,“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师父将她的衣钵传给了你。所以这套针法你也学会了!”
“你果然看出来了,你学到了你师父的那些对不对?那。那你快救救妈妈。”
顾尔尔皱着眉,越发的烦躁。
“你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你已经病入膏肓,我是医生,又不是阎王。”
“可你明明说……”
“那也是师父教我的针法厉害,能暂时缓解而已。”顾尔尔对她是一丁点耐心都没,“不是,你跟我师傅也是多年好闺蜜,大可去找她啊。”
莫婉一窒,声音立刻软了下去。
“她不见我。”
“她生了我的气,这些年不管我怎么联系她,始终避而不见。”
活该。
女孩低低吐槽。
“毕竟有人为了所谓的爱情遗弃自己的亲生女儿……”
“反正你也会,你救妈妈就好啊。”莫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尔尔,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
可后者根本不为所动,“你既然知道这套针法,那就应该也清楚这套针法的弊端。对于施针的人是用一次,伤一次,短期内,不能再用。”
女孩几乎是抢在她前面将所有的话说了出来。
“你回去吧。我今天救你是医者良心,不会有下一次。”
“什么意思?”傅临先是一惊,继而很快明白过来,“尔尔可以救你对吗?婉儿!你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个女儿,的确是奇女子。我万万没想到你的病拖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是让亲生女儿给治好的。”
“是啊,她学到了她师父的本说事,能救我……”
顾尔尔,“??”
“你们俩唱双簧呢?我说了要救吗?我没答应吧,已经告诉过你这套针法对施针者影响很大,短期内我不能……”
“她可是你亲妈。”
“我可是你亲妈!”
两人异口同声。
莫婉更是满脸责怪,“只是一些耗损,算不得什么。难道比起你亲生母亲的性命更重要?大不了我送你几支人参,让你好好补一补就是。”
“呵。”
她转身就要走。
可莫婉却拼着一点力气,拽住了他的裙摆。
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透着祈求,哪怕已经极其虚弱,却仍旧抓着她不放。
“尔尔,你还是怪我。”
顾尔尔越发厌烦,直接将裙摆抽了回去,厉声道。
“我不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只是选择不认你而已。”
“尔尔……”
“如果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莫婉低声说着,眼睛里满是祈求。
一旁的傅临更是站起身。
“顾小姐!之前我也帮衬了你许多次,难道那么多的人情,就换不来你救我老婆一命?”
顾尔尔心口一窒,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就算不谈感情,也要谈谈人情。欠我的人情,你还了吗?欠小楠的救命之恩,你还了吗?”
“这里是傅家,在场这么多傅家的族老,难道你要让他们所有人知道,傅夫人,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傅临站在道德制高点,简直是无往不利。
这些话说的,让顾尔尔脸都绿了。
好家伙,怪不得莫小楠那么绿茶,合着这一对父母尽都如此!
她眯起眼,终于开口。
“施针一次,我就得修养一月。一月后施针第二次,我会元气大伤,必须要修养两个月……”
“莫小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用赌约还清,你大可亲自去问。至于乔治的人情……”女孩轻轻笑了一下,嫣红的唇畔此刻艳红如血。
残阳落在她脸上,看起来竟没来由的有些恐怖。
顾尔尔嗓音清脆地开口,“即使寒爷和帅帅的那场车祸是别人刻意为之,罪魁祸首除了赵琳之外还有其他。但没有证据,我便也认了。所以乔治的人情,我还!”
“一个月后,你抬着她上门,我再为她施针一次。”
“可、可我的病,至少要三个大的疗程,一个疗程三次。共九次……”
莫婉这么一说,女孩的眼神瞬间就凌厉了起来,低声嗤笑道,“看来你很清楚嘛。”
“至少,至少帮我施针一个疗程,让我暂时缓一缓,再另外寻法子……”
“他的人情只值一次。”
顾尔尔声音清脆,说完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尔尔——”
“二位,我们少夫人的脾气你们大约不清楚。她其实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偌大的傅家,看似是司寒为首,可实际上遇着事呢,拿主意的反而是我们少夫人。”
“我看她刚刚已经气愤难忍,你们再咄咄逼人下去。说不定连那一次施针的机会,她都不会肯。到时候令夫人的病……”
有人低声提点。
莫婉和傅临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愤慨。
但此刻仍旧克制了下来,“婉儿,我们先走,至少这一个月内暂时不用担心,我们再另外想法子就是。”
“……好。”
……
许久之后,人群散得差不多,大厅内才终于恢复了安静。
小家伙乖巧地走到顾尔尔跟前,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尔尔,你怎么啦?那两个人走了吗。”
“走了。”
她声音说不出的虚弱。
就好像忽然间元气大伤了一样。
打眼一看,似乎嘴唇都白了不少。
傅司寒立刻起身抱着她,垂眸看着女孩越来越苍白的脸,他的面色也越发难看。
当即吩咐。
“今天就到这了,晚饭我们就不吃了,四叔公,后面的事情你安排。”
“好的好的,你快带尔尔回去休息。”
“阿桑!备车。”
……
傅司寒直接抱着她上了车,一路暖着身子回到家,再三确认不用去医院之后,才勉强同意让她在房间里躺着。
暖气开高,裹着被子,又让她喝了些东西,眼看着脸色缓了一些,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套针法,真的那么伤身?”
“嗯……”
顾尔尔点头,忍不住的叹气,“九九八十一针,是师父交给我最难的一套针法。事实上,在我成年之前,一共只成功过一次。而后使用,这次也不过是第五回。”
“往年,大多是一年才用一次,我年纪轻气血也快,倒也无伤大雅。可这次不一样……在这之前,我今年已经在囡囡身上用过两次。”
囡囡?
她解释,“黎阳和赵琳的女儿,也病得挺严重的。除了这套针法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帮她的法子,就试了一下,没想到的确有些用处。再过一阵,还有第三次……”
“你会受不住。”
顾尔尔无奈,“受不住也得受嘛,毕竟是我欠下的人情。更何况……我心里想着,趁此机会,还了她的生育之恩,彻底了断。”
这个理由,傅司寒无从反驳。
四下沉默。
男人一直凝着面庞,眉结紧锁着的样子,便让人不自觉感到气氛压抑。
女孩伸出手轻抚过他紧锁的眉,淡淡笑了一下。
“其实今天的事,也挺好的。至少我们弄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一个是为了合作,实则是想拉傅家下水,救极易。另外一个,是为治病而来。”
“怪不得莫小楠一直说,她想见我。我还纳闷这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不说,她真想见我自己来海城就是。不曾想是重病缠生难以行动。”
顾尔尔长长吐出一口气,“幸好,囡囡的病好转了一些,我又交给了小扁负责。他向来认真,虽然不能行完整的针法,但保持着当前状态一阵子应该还可以。让我能稍微缓一口气。”
“嗯。”
男人心不在焉,不知在思索什么。
“寒爷,你怎么啦?”
他脸色不对劲,眼圈也红红的,看着就有些难受的样子。
“……没。”
但下一刻,傅司寒对上了女孩关切的眼神。
一瞬间,他努力克制着的一切便再也绷不住了,
便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脑袋直接埋在她肩里,很紧很紧。
……
天色转凉。
一个月时间如约而至,顾尔尔准备充分之后,才终于顺利帮莫婉治疗结束。
一套针法结束,她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
“好了。”
“呼呼。”
说两个字,便要大喘气,这让顾尔尔只能靠在阿桑身边,“人情还完了。阿桑,我们回去。”
“再耽误时间,就要被你家爷发现了……”
他本是不允她来,是顾尔尔觉着与其拖拖拉拉,不如趁着自己最近被他各种投喂补药,恢复得还不错的情况下,早日了断。
“等等!”
两人刚要出去,就被人直接叫住。
刚经过一次治疗的莫婉气色似乎又好了些,比起先前病恹恹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她主动走过来,握住了顾尔尔的手,那张妩媚娇艳的脸在女孩眼前放大,带着极其明显的谄媚讨好,低声道,“尔尔啊,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命不久矣。”
“不会。”
女孩把手抽离,淡淡道。
“就算没有我,你也还能活个两年。”
无非是生活质量奇差无比,走不了一百米就开始气喘吁吁,一整天二十四小时,大概二十三小时都得躺在床上罢了。
闻言莫婉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
她上下打量着顾尔尔,轻声道,“我是真没想到,你师父把你养得这么好。这也不枉费我当初一番苦心。”
“你?苦心?”
顾尔尔本不欲理会了的。
可听她这样说,那一肚子的火顿时又有些忍不住,便皱着眉看她。
“你的苦心是什么?”
"是酒后乱性把我生下来,出了月子就弃之不顾?"
"是忙着和你的真爱苟且、私奔?压根就忘记了自己还生了一个女儿?"
“还是……我两岁时师父抱着襁褓里的我去找你,却换来你一句,跟你无关?”
莫婉脸色微变,“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不,我是说,其实那是你师父骗你的,我怎么会舍得扔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你师父她、她其实……”
“你解释不出来对么?”
顾尔尔径直甩开了她的手,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
“阿桑,我们走。”
“是!”
阿桑立刻开门让她上车,两人风风火火的,来了就走。
只有留在屋内的莫婉和傅临各怀心事。
“阿临,你得帮我想办法。只要她再帮我施一次针,我的病情就能暂时稳定住,到时候我就北上去帝都,找我那几个弟弟。一定会让他们出钱救我们的极易集团。”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婉儿,你没看那傅司寒对我,跟对仇人似的。而且这里是海城,是傅司寒的地盘,来硬的也不行,依我看,只能是……”
……
顾尔尔晕了过去。
她本意是要瞒着这件事的。
可万万不曾想到,自己一路上车回到家中,竟然会在进门之后忽然晕倒过去。
而好巧不巧的,傅司寒当时就在客厅等着。
他差点没吓死。
着急忙慌将人抱起来,又叫了医生过来,经过一系列有用的没用的检查之后,得出结论。
“你怀孕了。”
“哈?”
傅司寒看见她脸上的疑惑之色,眼底便透出了一些不悦,就连语气都阴沉沉的。
“快两个月了,就是上次我们没有做措施那一回。一次就中。”
“这么准?”
她无意识呢喃,“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一发入魂。”
“咳咳。那是为夫厉害。”女孩不经意的恭维让某人心情愉悦,便决定暂时原谅了她这次的莽撞。
主动拉过被子帮她盖好,低声安抚着,“孩子的性别呢我已经叫人去查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让他们告诉我。如果不想,就留着生的时候开盲盒。”
“另外。你现在刚怀孕,医生说胎儿不稳。今天你瞒着我去帮莫婉治病,元气大伤才会晕倒,差一点孩子就保不住了。”
“你实在是太冲动。”
顾尔尔一听他这话,嘴巴立刻就瘪了起来。
“寒爷,你凶我。”
她轻轻抽噎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怀孕了啊,这阵子晕晕乎乎的根本没注意。而且、你实在担心,我就联络师父回来嘛,这么大声干嘛呀。”
“我没凶……”
他想辩解。
可一看到女孩委屈地垂着脸,小嘴儿瘪着,扇子一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遮住了眼睛。
可隐约还是能瞧见她眼底似乎闪烁着泪光。
便硬生生将到嘴巴的呵斥声收了回去。
“没,我哪舍得凶你。”
他嗓音有些哑,甚至还缓缓收了一些力道,语气说不出的温柔,“更也没有责怪太太的意思。只是希望太太往后多顾着自己,多顾着两个孩子。”
最后见她还是委屈巴巴的样子,便又加了一句。
“别让我担心。”
“恩阿。”
小姑娘声音低低软软的,在傅司寒看来,她现在哪里是两个孩子的妈,分明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满脸无辜、娇羞。
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期待。
是的。
他和她一样期待,旋即坐得板正,认认真真承诺。
“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保护好你,整个孕期、产期、哺乳期,不让你有一丁点不顺心的地方。”
……
但,一个半月之后,不速之客仍旧上了门。
彼时顾尔尔因为先前伤了元气,这阵子都安心呆在家里修养着。
傅司寒足足安排了三个医生每日盯着,西医、中医、还包括一名拥有医生执照的营养师。
每日按照要求将各类温补的食材熬制成功,盯着她喝进去。
而后监测到她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这些“酷刑”才总算稍稍减弱了些。
门外停下两辆车时,顾尔尔正躺在院里的凉亭里玩游戏。
“夫人,您有访客。”
“是莫家的人。”
“大舅舅吗?”她缓缓从摇椅上坐起来,便朝着外面走去,心里还觉得奇怪来着,她怀孕的事情傅司寒没对外公布过,大舅舅怎么会忽然来访。
可当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顾尔尔脸色便立刻沉了下去。
“尔尔。忽然造访没打扰你吧。”
女孩轻轻笑了一下,顺势招呼着他们进屋,眉眼弯弯地道。
“打扰倒是没有,不过大舅舅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带礼物呢。”
“礼物?我没带啊。这次行程匆忙我……”
“那不是么?”顾尔尔手指手指轮椅。
莫铠终于意会,镜片后的眼神垂了垂,有些难堪,但又只能强撑着开口,“尔尔,大姐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该没礼貌。”
说轮椅上的亲妈是个物件,现在莫婉脸色讪讪,显然已经委屈到差点哭出声。
“我没亲妈。”
她径直站在一侧,手边拿着扇子轻轻扇着风,驱赶着初秋的炎热。
素净的面颊上却仍有一丝燥热,皱着眉道,“大舅舅在几年前就调查过我,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凭什么会认为,我还会相信‘亲妈’这种生物呢?”
“而且我真是不理解,你们平日里也是明事理的人。明知她对不住我,怎的还要推着她过来道德绑架?”
“尔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你的亲生母亲。要是放任她病故,那你下辈子,良心能安吗?”后面这句,是莫将说的。
言辞凿凿,句句在理。
以至于顾尔尔甚至觉得,过往种种,五年前的多番照顾,便如同假的一般。
她咬紧唇,“你们应该知道,施针对我来说负担极重。我不能再……”
“你已经休息过一个半月。”莫婉抢先回答,咬紧着唇,委屈又可怜的样子,“尔尔,时间够了的,不是么?”
她还可怜上了???
莫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若非没了法子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可是尔尔,人总有求生的本能,何况母子亲情……”
“你送的我血脉,那日在傅家老宅,我救你一命,就已经还清了。”
她最气别人动不动要挟!
女孩厉声呵斥,“傅临的人情我也已还清,你现在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救。”
本就厌烦,本就无法出手。
更何况她现在怀了身孕。
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她就是再圣母,也绝不会拿孩子去冒险。
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莫婉却求救似的看向身后两人。
“小凯、小将,你们俩一个比我小八岁,一个比我小十一岁。小的时候姐姐对你们如何,你们心理是有数的。现在到了姐姐性命攸关的时候,你们……帮帮姐姐吧。”
顾尔尔还觉得奇怪来着,“我大舅舅二舅舅又不会医,你求他们有什么用。”
可莫婉咬着唇,径直开口。
“但他们,有人情啊……”
世界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顾尔尔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紧紧盯着莫婉,嘴唇掀了掀,却是好半晌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又等了一会,才终于将目光移到莫铠和莫将身上。
对上二人那为难的神色。
蓦地反应过来。
“当年……我们对你极好。”莫铠艰难发声,甚至不敢去看顾尔尔的眼睛。
显然他也明白,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就相当于背叛。
“尔尔你放心,二舅舅呢已经准备了很多补品,气血亏损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不出一个月就能统统补回来。另外如果你担心别的,钱的事情也不在话下,二舅舅最近又买了几座岛屿,回头你挑一座就是,还有……”
“我救不了。”
她严词拒绝。
莫将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我知道这件事令你十分为难。所以从今往后,无论你有什么用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只要不违法,二舅舅一定照办。”
“我要你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你、你说什么?尔尔,别开玩笑。”
女孩嫣红的唇畔勾了勾,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她下意识抚着小腹,眼底闪过一抹温柔,轻声道,“我说,孩子。”
便扬起脸,定定看向二人。
“大舅舅二舅舅,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想让我生二胎么。现在,我怀上啦。”
“你怀孕了?!!”莫婉尖叫出声。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她几乎是愤怒控诉,刚刚还明媚娇艳的面庞,此刻便变得格外狰狞。
整个人都宛如恶魔一般死死盯着顾尔尔的腹部。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你爱信不信。”
“你——”莫将有点气不过,他着实无法理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有耗损我们也已经答应弥补,你怎么就那样狠心,连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也不顾。”
“我要顾自己的孩子。”
顾尔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清清淡淡的。
“我不像她,自私自利,生而不养。为她施针本就冒险,她不配,更不配我牺牲掉肚子里的孩子去救她。”
“施针……会让你流产吗?”
“会。”
“百分百会。”
她的笑容格外明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眨巴了下眼睛,“大舅舅、二舅舅,这是我的女儿,也是你们的后辈。我如果帮她施针,这个孩子必然留不下来。就连我自己,也有极大风险。”
于是深吸一口气。
“就算这样,你们还要我救吗?”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她反倒是想要看看他们的决定。
果然。
莫铠和莫将已经犹豫了起来,谁也不愿意牺牲一个小生命来给莫婉续命,更何况顾尔尔的身体最近本就不好。
而下一刻,莫婉看出了他们的犹豫。
竟是忽然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
一个不稳,竟直接跌在地上。
“大姐,小心!”
“大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不该叫你们为难。”莫婉努力开口,可脸色却在那瞬间变得苍白,下一刻她嘴唇蠕动了下,还想说什么。
但忽然间,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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