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副武装的押运车停在银行门口,大厅里所有的客户都被屏退。分局干员们混在荷枪实弹的军警里,簇拥着一口严丝合缝的合金棺椁。严阵以待的行长面色严肃,双方互相确认证件之后,一同进入货运电梯。
电梯笔直地下行,抵达银行最底层。
“这是我们银行防守最严密的金库,只有一部电梯可以直达,开一次电梯要刷六张卡,少一张都不行。”行长向为首的干员演示了一遍,“打开金库大门需要经过指纹、声纹、虹膜扫描。”
“听上去和其他的金库一样。”干员淡淡道。
“最后一道金库大门,是机械锁。”行长面色不改,“要三把钥匙依次打开,顺序一旦错误,就会马上发出警报,并且关闭所有进出通道。”
“这件东西很重要,希望您能理解。”干员伸出手和行长交握,“那么,请打开门吧。”
行长微微颔首,随着他的操作,逐一响起的电子音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回响。干员抬头,看见了悬挂在上方的摄像头——他事先了解过,这个金库里的摄像头接通了数个备用电源,保证永不断电。
最后一道金库大门开启,那口合金棺椁被推了进去。
与此同时,金库里的红外线设置开启。这间金库里只存放了这么一件物品,一旦这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干扰了红外线仪,就会发出警报。
行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口棺椁。
这显然不是什么文物,它的材质、焊接技术都是最先进的,表面流淌着淡淡的哑光。
然而在这么一件融合了人类高新技术的物品上,却雕凿出了深深浅浅的花纹,又用朱砂填充。那些线条迂回着缠绕住了棺椁,又汇聚在棺椁中央,像是什么枝蔓。
“容我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行长收到的消息是,特调局要永久租用银行里安保最严密的金库,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听说过特调局这个单位。然而这个单位资质、公章、公文一样不落,流程干净利落。
“这不是您该问的。”干员微微一笑,说。
金库里的人很快撤了出去,地下十米的这片空间重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摩擦声。
随着电梯攀升至地面,依附在电梯轿厢下方的那个人舒展开身体,灵活地辗转在电梯井里。她穿着贴身的黑色衣服,勾勒出傲人的身体线条。这身衣服极大程度地减少她受到的阻力,隔热材质也避免了被闷热的环境误伤。
灼热的气流从下往上涌动,电梯仅在地面一层及以上活动。特调局的戒严还未完全解除,暂时还不会有人用到金库,这给她创造了良好的活动环境。
她攀着紧紧依附在电梯井壁上的钢板边缘,速度均匀地向下滑动,很快便抵达了底层——也就是方才封控的那间金库。
电梯门紧紧地咬合着,她虽然有能力暴力破开,但是难免引起地上的人注意。
她取下别在后腰上的手机和仪器,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这东西怎么调试来着?”她用脸颊和肩头夹着手机,手上摆弄着那个黑匣子一样的仪器,仅靠脚尖停驻在细细的钢板边缘上。这行为无异于空手走钢丝,她做来却驾轻就熟。
“我就知道你会忘记,”手机里传来冷淡的男声,“把仪器扣在电梯门上,剩下的交给我。”
“哦。”她闷闷地答应了一声,把仪器用磁吸扣按在了电梯门上。
第七声电子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洞开。
“走廊里的摄像头没法断电,而且是高清高速的夜视摄像头,有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男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老本行啦。”她笑嘻嘻的,随手把手机和仪器都留在电梯门边。
——
楼上,保卫科。
干净整洁的监控室里,年轻力壮的保安们警惕地巡视过监控画面的每个角落。押运车已经离开了银行,特调局的车辆却还停在街边,这让某些知情人感到些微的不安。
“底下六层的那个金库,监控注意着点。听说存的是很要紧的东西。”保卫科科长进来叮嘱了一声,“有什么异常,立刻关闭进出通道。”
“是。”年轻保安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去看六层金库的监控。
很奇怪的,监控画面里像是有一道暗色的风流淌过。
年轻人摇摇头,定睛一看,监控里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值夜班把眼睛熬出问题了。他想。
——
她旁若无人地穿过走廊,到达了第一扇门前。
行长口中滴水不漏的金库大门在短短几秒里自动打开了两掌宽的距离,她动作敏捷地穿过缝隙,大门又立刻合上了。她的动作快得难以想象,往往门只打开一两秒的功夫,她已经抵达了下一扇门前。
最后一道门,是机械锁。
而机械锁的钥匙刚刚由行长当着所有干员的面,锁进小型保险柜里,即将送往分局。
她变戏法似的从后腰上又摸出一串钥匙来,按着顺序捅进锁眼里。
一切都来得太顺利,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最后一把钥匙推动锁舌,金属门发出“哒”的一声,门开了。
被她丢弃在电梯门口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隔着几重金属门,她也察觉到了那股不安。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金库里灯光大亮,穿着短靴的女孩坐在合金棺椁上,手里来回抛着三把钥匙玩。
“煞费苦心潜进来,不想亲眼看看吗?”裴雪听在一洗如雪的灯光下看着她微笑,牙尖上流淌着微光,“这就是兰舍夫人的尸骨,‘河洛大阵’的阵眼之一,你们求而不得的世界禁忌。”www.bïmïġë.nët
女孩转身想逃,却发现身后三重大门敞开,电梯口站着一群特调局干员。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把这里用混凝土灌满封起来吧。”裴雪听拍拍身下的棺椁,施施然走出金库,“这是一具不需要被打开的棺材。没有主人的金库,是不需要被开启的。”
——
“嫌疑人柳烟,湘西人,十九岁,今年刚刚上大学,就在西南的一所名牌学校。”宋小明拎着那张单薄的个人资料,自己都心虚,“裴科,她的简历就这么多,其他的都还没查明白。”
裴雪听抱着笔记本电脑,来回拖动监控记录进度条,没接他的茬,“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躲开监控的吗?”
宋小明的脑回路科学而笔直,“他们的人把银行监控黑掉了?”
裴雪听抱着胳膊摇摇头,“他们当中应该没有黑客,所以才要出动这个人。她这一道,在古代叫‘遮目’,通过调动周身光影来遮掩自己的身形。在古代是做斥候的好苗子。”
宋小明听得愣愣的,“那在现代呢?”
“现代有个东西叫夜视仪热成像。”裴雪听嗤笑一声,“也就那点身法还能派上点用场,去杂技团混口饭吃不成问题。”
宋小明觉得上司过分刻薄了,但他不敢说。
他们一行人滞留在西南已经一个多月了,很快就是年关。浩浩荡荡的春运大军即将从发达城市涌向家乡,仿佛归巢的雁群。然而领导不下班,宋小明也不敢说自己想家。
裴雪听的指节在膝盖上来回跳动,默默思忖着。
檀真在兰舍夫人的埋骨地和黄昏议会的精锐交了手,现在还昏迷不醒。根据现场判断,对方一早就找到了那个地方,是专门埋伏檀真的。黄昏议会多此一举,唯一的解释是,他们认为开棺的关键在檀真身上。
但他们失败了。
裴雪听用反派的思路推演了一下,既然檀真打不开封印,那么把兰舍夫人的尸骨掌握在手里也是好的。只要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开不开都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她和方定山演了一出,秘密订机票回京州,还假模假样地给檀真办了转回京州医院的手续。
另一方面,兰舍夫人的尸骨交由分局暂时封存至金库,不日由京州总局接手。
两件事时间衔接得严丝合缝,办得遮遮掩掩,让人前后一联想,不信也信了。
“还有一件事。”宋小明试探着开口,“方局刚刚打电话来说,那几个泄露我们行程、兰舍夫人尸骨封存金库消息还有盗窃金库钥匙复制的人,都抓住了。”
“嗯。”裴雪听心不在焉地说,“抓住是应该的。黄昏议会有备而来,什么手段都准备好了,一看就是得了消息。方定山又不是傻子。”
宋小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雪听自顾自走了半天的神,才回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大型路障。兴许是这些日子宋小明累得脸都尖了,又或许是这小眼镜难得没有出差错,裴雪听对他难得耐心了一点。
“怎么了?”
“裴科,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宋小明问。
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如审讯那个金库里抓到的小女贼,套出点黄昏议会的新消息来;比如和方定山谈谈这次抓内奸的事,总结一下人群画像;实在没事干,那就回京州嘛——陆吾还在等着她。
然而裴雪听想了半天,却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要做的事太多。
“裴科,要不然你去看看檀真老师吧。”宋小明鼓起勇气说。
——
医院加护病房。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病床上的人胸膛微微起伏,应和着机器“滴——滴——”的声音。
裴雪听坐在病床边,目光慢慢地描摹过檀真消瘦的侧脸。这人本就体弱,身上没有几两肉,被裴雪听每天肉蛋奶地叮嘱着,才养出了一点柔软的轮廓来,这一病,又彻底耗干净了。
“青铜棺、青铜墓、蝶蛊、树林,都只是保护你们不被发现的手段罢了。真正的阵眼,是身处阵法里的人。”裴雪听低声说,“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说,你在怀疑谁呢,檀真?”
檀真没有回答她。
医生声称檀真能被抢救回来是个奇迹。
他的心跳、血压悬在濒死的边缘,却锁死在那条线上没有往下坠,这给了他们下一步抢救的机会。内脏出血、双侧小臂肌腱断裂、肋骨骨折……他就像一个从里到外摔得稀碎的瓷娃娃,被强行拼合起来。
虽然生命体征和所有指标都稳定了,但檀真始终没有醒来,医生也说不清是什么原理。
他身上不能用现有理论解释的东西太多了。
裴雪听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明知纳西古寨危险重重,为什么还要孤身往里闯;为什么断开通讯频道,告诉其他人二十四小时后他不出来就烧山;他关上病房门给陆吾打那个电话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以及,她到底是谁。
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裴雪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檀真,快到新年了。”裴雪听轻轻握住他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声音微微发颤,“我们一起回家吧?”
——
檀真坐在窗户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院子里开得灿烂的梨花。桌边摆着一盏莲花状的灯,烛火随风摇曳着。
一个红雀般的影子从天窗坠落,重重地砸在书堆里,满头金簪摔了一地。檀真应声望去,一张玲珑小脸自重重红锦里抬起来,惊诧地看着他。檀真看了一眼滑到脚边的金簪,俯身捡起,递还给了她。
“你的簪子掉了。”
小公主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失去了耐心,将簪子塞回她手里,又坐回了窗边。
“这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一看就是贵人。”趴在桌案上的女孩戏谑道,“你不争取一下吗?也许从此一飞冲天,再也不用留在这个鬼地方了。”
藏书阁里书架林立,连透进来的阳光都显得如此奢侈。女孩的身体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绸缎般的发在桌案上铺开,一直没到桌角。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檀真,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你好吵。”檀真有点莫名的烦躁。
“这么不喜欢我啊?”女孩露出做作的伤心表情,“那我走咯。”
檀真心头猛地一紧,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像是穿过水、阳光和风那样,穿透了女孩的身体。
“檀真,不要留在这里。”女孩轻声说。
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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