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叹了口气,【宅院里的腌臜事儿,我们府上没有,但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夫人现在病着,如今又得罪了二少爷,万一府上怪罪下来,要拿人去审问,我才是真的拦不住,得有您在院子里镇着。】
萧城也没经历过这些事儿,他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天,眼睛里有些歉意,【我从小跟着外祖东征西战的,也没见过这些,辛苦你了,都怪我身边连个可靠的人也没有。】
霜降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过身,一头扎进了夜色之中。
萧城举着烛台,推开苏南书厢房的门,想看看她如今什么情况,哪知道门一开,他忍不住惊叹,【好家伙!】
原来自己第一天看到的那个金漆镶象牙的屏风根本就不算什么,放进这金玉满堂的闺房里,竟然有些不起眼了。
床头明晃晃地,放着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柔和莹润,罩在贵妃榻上的蚕丝上,蓬松柔软,不像棉花,倒是像天上落下来的云彩。
他回过头看了看自己那间【陋室】,决定晚上将铺盖搬过来——不是嫌贫爱富,纯粹是为了照顾病号。
苏南书的睡相很老实,头扎在被子里,像一只把脸埋进翅膀间打盹儿的小鸟。
【霜降,你别走太远。】
大概是察觉出来身边有人走动,她在睡梦中嘀咕了一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回摸索着。
萧城迟疑地把手伸了过去。
苏南书一把抓起来,搂入怀中。
手背突然被一股奇异的触感裹挟,细腻柔软,萧城的脑海里瞬间就炸开了花,他下意识想要抽回来,无奈苏南书越抱越紧。
随着胸口的起伏,潮湿温润的鼻息一点点侵蚀着萧城,自己这算趁人之危吗?
想到这儿,他触电一样,猛地把手从苏南书怀里抽了出来。
苏南书惊醒了,睁着眼睛,缓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萧城?......难怪手那么糙......】
萧城见她醒了,行动反而自如了起来,心下也坦然了不少,他大喇喇地往旁边的贵妃榻上一躺,侧过头看她,【霜降去请大夫了,让我看顾你,没吵醒你吧?】
苏南书有点无语,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是我睡了一下午,睡得太久脑袋疼,自己醒的。】
起的太急,肺里受了凉风,苏南书扶着床头,开始咳了起来,原本嗓子就有些哑,越咳越严重了,萧城有些慌,绕过屏风,将白天时,霜降熬得梨汤端了过来。
幸好霜降心思细,自苏南书回来,这梨汤一直用小火煨着,这时候温温热热的,正好。
【扑落落——】
萧城小心翼翼地端着梨汤,脚下一个不注意,踩到一块硬物。
他将梨汤放到床头,嘱咐苏南书,【喝点梨汤户缓一缓,温度正好。】
说着回过头去,只见地上一块儿金光闪闪的不明物,他捡起来细看,不禁惊呼出声。
【金子!?我说苏大小姐,你也太有钱了,金子随地乱扔啊?】
苏南书急了,伸着手要抢回来,【还给我!】
萧城抿抿嘴,将金子放到她枕边,转身躺回床榻上,嘴里嘟囔着,【小气鬼,我又没想要。】
苏南书不是这个意思,张口想要辩解,却不知如何解释。
空气陷入了微妙的尴尬。bïmïġë.nët
【萧城,今天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沉默了很久,久到萧城差点合着眼睛睡着了,苏南书忽然看着他,提起白天的事儿。
萧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霾,【除了萧勉,另一个是谢氏家妹的次子刘元,地痞流氓一个,平日里手脚就不怎么干净,如果说是谢氏让他做这些腌臜事,我倒可以理解,但是萧勉——】
【他牵扯进来,倒让我看不懂了。】
也是,如果说谢氏心黑手黑,想要做些苏南书的把柄捏在手里,胁迫苏家就范,只用一个刘元就够了,实在没有人会让自己的儿子做这些有辱门风的事儿。
回想起白天的遭遇,苏南书仍心有余悸,她问萧城,【会不会,项王舞剑,意在沛公,他们原本想对付的并不是我——】
【萧勉只是个意外?】
萧城神色严峻起来,的确,在萧明远挪用赈灾款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太过决绝。
原本苏南书远嫁到相州,人生地不熟,是很好拿捏的,偏生他跳出来拦在前头,要对付苏家,自然要先把枪尖对准他。
就像霜降说的,把他解决了,院里没有个男人坐镇,府上下来拿人,她们两个丫头,岂不是任人宰割。
见萧城一直不说话,苏南书以为他不信她,便急急地直起身子解释道,【孙老的《练兵实录》里就写过,当初他驻守安川时,北狄在冬夜里奇袭军营东北侧,等他出城列兵时,北狄人突然又撤了兵,如丧家之犬一样四散溃逃。】
【孙老将军不明所以,收兵回城后,发现军营的粮草丢了大半儿——声东击西,这事儿你总不该没听过吧?】
萧城听着,讶异地坐起身,笑着问她,【你看过外祖的《练兵实录》?!】
【何止看过。】苏南书得意地挑挑眉,【是倒背如流。】
萧城也笑了,眼睛亮晶晶地,一派少年的意气风发,他说,【那看来你背的不仔细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再接着背——北狄突袭,大军列队东北侧,西南无人看顾,粮草尽失,余仓皇之间,却见——却见什么?】
苏南书皱着眉说,【却见吾孙与踏雪归来,身后车马数辆,皆是粮草——】
【是你!?】苏南书捂着嘴惊叹出声,猛地坐起身来,【是你!一骑白马,追敌千里的是你——】
苏南书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萧城,自己幻想了十六年的少年将军就这么躺在自己眼前,眼前的人与自己想象中的身影渐渐重合,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只想把他看的仔细,再仔细一点儿。
【看什么?】萧城歪着头,【想不想听听——小爷我是怎么把这车粮草追回来的?】
【想!】苏南书瞬间将白天的遭遇抛之脑后,她兴奋地点头,【他们都说,你一个人用一柄银枪,击溃了北狄一支精编的队伍——凯旋之时,枪尖还淌着热血呢——真的吗?】
萧城勾了勾嘴角,【那自然是真的——你把被子盖好,闭上眼睛,我给你讲——那何止是一支精编队啊,还有一队骑兵呢,我策马而去,在他们身后大喊一声,呔,无耻蛮奴!且放下粮草与我一战!】
【呐,金鸡点头知不知道,我一招儿,就把那受领挑下马来——】
......
苏南书看着萧城手舞足蹈地给她比划金鸡点头,她捂着嘴,笑得开心,不知不觉间,身子已经不再疼了。
慢慢地,竟在他的故事中,缓缓睡着了。
【苏南书?】萧城压着嗓子,试探地喊了一声,见她闭着眼睛没反应,微微喘了口气,【终于睡着了。】
他编的太辛苦了。
实际上,战况根本没有这么激烈,他也没有这么英武,蛮人也不是傻子——他单枪匹马追了出去没错,不过这粮草尽回——
是因为蛮人在山坳间,遭遇了土狼的伏击。
他到时,军队死伤大半儿,土狼啃食着亡故士兵的身子,他没有上前,把扔在一旁的粮车顺手拉了回来而已。
枪尖的血——是他在一旁的尸体上戳了两枪,打算拿着粮草,向外祖讨个军功罢了。
萧城摇摇头,这段故事,越传越离谱,不过——听起来蛮帅的,他便不打算再澄清了。
看着苏南书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睡相恬静,嘴角微微带笑,大概是不不会再想白天的糟心事儿了。
只是这件事儿苏南书可以忘,萧城却不能不做打算。
看了看窗外,天快亮了,霜降也该回来了,萧城披上衣服,转身出了房门。
*
翌日清晨,苏南书是被满屋子的草药味儿闹醒的,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萧城。
可掀开床幔后,榻上空空如也,仿佛昨夜种种,都是一场梦。
霜降在外间,蹲在炉子上头熬药,象牙白的小砂锅已经开了,里头的药汤咕嘟咕嘟地翻腾着,霜降胳膊支撑着头,在炉子下打瞌睡。
她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衣服,但鞋上全是淤泥,想必昨天跑遍了相州城才求来这一副药,没等休息就在这儿守着了。
苏南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起两块抹布垫在手里,将砂锅从灶台上端下来。
她没有吵醒霜降,反而是自己将药渣子澄了出去,留下一碗滚烫的中药,捏着鼻子,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大概为了治疗风寒,药里加了连翘的缘故,今天的药格外苦,苏南书皱着眉,拿起桌边的一块儿冰糖放进嘴里,这才将味道压下去一点儿。
这套流程,从小到大,她已经很熟悉了。
霜降猛然惊醒,看着桌子上的药渣和空荡荡的药碗,懊恼地吸了口冷气,【夫人,我睡着了——】
苏南书收拾着药竂,笑着说,【昨天一宿没睡吧?】
霜降苦笑,【找了半个相州城,谁知道这里的医馆,晚上都不开门的。】
【这里又不是京城。】苏南书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你回来时看见萧城了吗?】
【没有——我回来的早,天还没亮了,他就不在屋里了,】霜降愤愤地说,【我走前还嘱咐他关照你,竟一声儿不吭地就走了。】
【他昨天的确有——】
苏南书话说一半儿,就听见院外头吵吵嚷嚷,一行人奔着她这个院子,浩浩荡荡地过来。
她急忙出去查看,只见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夫人,个子不高,膀大腰圆,她一边哭着一边给身后人指路。
身后是一个官差,三十左右岁,两撇小胡子,一双鼠眼,透着一股子奸猾劲儿,他手上握着一杆杀威棒,后头跟着两个壮汉。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那妇人掩面痛苦着,【我家三郎就死在这个活阎罗手里,他仗着有几年军功,欺压百姓,您得为我们做主啊!】
那官差向院子望了望,大喊着,【萧氏大郎何在?】
苏南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坏了,萧勉的姨母找来了,怕不是要找萧城问罪。】
霜降把厢房的门一关,对苏南书说,【我出去应对,夫人你在里头别出声儿。】
说罢,转过头向外头喊着,【少爷出去了,如今只有女眷在家,不见外男,军爷有何事,等少爷回来再说吧。】
【回来?!】那官差冷笑,一脚踹开垂花门,将杀威棒在地上一顿,高声喊道,【萧家大郎,自恃军功,虐杀良民,我奉命押他去官府受审,是你说不见就不见的?!】
霜降也不示弱,抬手拦住官差的去路,【不知官爷是谁的手下,来拿人,总要说清楚姓名。】
言辞凿凿,一步不让。
官差没想到这下马威竟没吓到她,他咋舌,忌惮着屋里横竖是户部尚书之女,是得罪不起的,一时间也左右为难起来。
他正不知作何应对时,却见身旁那膀大腰圆的妇人,直接冲上去,一巴掌甩在霜降脸上。
【啪!】地一声,力道之大,打得霜降一个趔趄。
苏南书急了,刚要出门,却猛地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些生面孔,萧家管事儿的人竟一个不在。
按理说,若真是官府来拿人,总要通报萧明远一声儿,昨天家里死了个人,他怎能稳如泰山,到现在连面都不露一下儿?
明显有诈。
她现在还搞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为何来的,不应贸然出去,只是若她继续缩在这屋里,霜降那头儿恐怕——
正想着,只见那妇人伸手抓住了霜降的衣领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存心包庇,既然不想交出萧城,那不如将你绑了,给我儿赔罪!】
说话间,她使了使眼色,身后那两个壮汉见状便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霜降架了起来,连拖带拽,就要拉出院子。
不出去不行了,人从这院子里拉走,再找可就难了,苏南书正要推门出去,忽然听见后头,一声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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