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瞧了好一场热闹,曹某来的值了,便不做客了。”片刻后,曹长卿哈哈一笑,携姜姒飘然而去。
“离阳气运散,西楚当高歌。哈哈,一场戏台已经搭好,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出戏离阳是否还能笑到最后?诸位且拭目以待。”
文武百官悚然一惊,显然都听出了曹官子的弦外之音。
西楚复国之心昭然若揭啊。
群臣沮丧,今日本是立太子,分封群王,昭示离阳强大国力之际,却不想最后却落个如此收场。
惹那慕容桐皇干嘛!?当时让他走不就得了么!
有大臣向赵家天子望了一眼,就见后者面沉如水,目光阴冷,又赶紧移开目光。
在得知气运被撞溃后,赵家天子的脸色便极为难看。
一个国家想要延续国祚,与国运息息相关。
最简单的话来说,国运昌盛,便是风调雨顺,能人辈出。
而国运衰竭,免不了天灾人祸,反者如云。
再加上从不安分的西楚,逐渐失控的江湖,从此离阳步入多事之秋。
“陛下,继续册立仪式吧。”首辅张巨鹿道。
“嗯。”赵家天子面色恢复如初,至于心头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半个时辰后,而原本盛大的仪式草草收尾,百官散退。而今日皇宫之中发生之事,也随之传播出去。
……
侧封太子的仪式,本就是京城最为瞩目的一件事。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位三入皇宫如过廊的曹长卿会不会出现。
曹长卿风流潇洒,且带着悲情色彩,故而虽一直与离阳朝廷不对付,但民间却一直很有人气。
却不想不但曹官子携西楚公主姜姒现身,还有什么四百年前的忘忧天人、天下第二王仙芝都出现了。
最关键的是,慕容桐皇也现身了。
然后稀里湖涂打了一架,当然是慕容双魁大占上风。
据说不但败尽离阳朝廷高手,还弹出一道真龙气机,将议朝论政的武英殿都打垮了。
那家伙、那阵势、那霸道……简直别提了。
据说这消息传到北凉某位纨绔世子耳中事,这位世子电线一拍大腿,来了句很久没提的口头禅:“这是技术活,没法赏了。”
经此一役,这位在民间很有名气的慕容双魁出现两种不同的看法。
有人认为他是大逆不道,目无王法,理应株连九族。也有人认为他不畏权贵,笑傲王侯,自有一番风流潇洒。
当然,前一种论调也只有张巨鹿、顾剑棠这些朝廷要员或皇亲国戚敢说。
唤作其他人,就可能要倒霉了。
慕容桐皇作为独占武评、胭脂评魁首的绝代人物,再加上此前在马嵬驿惊鸿现身,与众女谈笑风声,没有丝毫架子,让京城中一大帮女子军成为其忠实拥趸。
被她们听到别人说慕容桐皇坏话,免不了吃一顿教训。
此前就有一位纨绔在青楼里为出风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死命贬低慕容桐皇,言语猥琐。
结果当天夜里就被赤果果的挂在树上,吹了一夜风雪。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差点冻成冰棍,丢了大半条命,后来再去青楼,没有一个花魁肯去接待他,硬是被撵出了青楼,还不敢发脾气。
这群女子军数目可实在不少,其中既有朝廷要员家里的金枝玉叶,也有混迹江湖的女侠女仙。谁要是惹了她们,就别想好过。
此外,关于慕容桐皇踪迹的讨论也颇有热度。
有人认为他已离开了京城,毕竟如此这般得罪朝廷,而这又是太安城,就不怕陛下大怒,直接召集十万大军围攻。有人认为他还在京城中,甚至亲眼目睹,说的是有棱有角。可等女子军找上门去,一番逼问后,才知又是为了噱头撒谎,一顿好揍。
不过,慕容桐皇的确就在太安城中。
在名为“九九馆”的羊肉馆里。
前几天,徐渭熊带慕容桐皇姐弟和李白狮来九九馆吃了一顿羊肉,算是履行当初皇宫前的承诺。
这里羊肉的味道的确不错,不腥不膻,于是后来玉连城又来了好几次。
在九九馆外停了许多辆瞧上去贵气十足的马车,光看架势,就让人觉得这不像是涮羊肉的饭馆,而是一掷千金的青楼赌坊。
九九馆的匾额是宋老夫子写的,开的不大,就一层,也就十几桌的位置。
馆子中卧虎藏龙,往来无白丁。有官味十足的花甲老人,也有把纨绔子弟四个字贴在脸上的年轻人,还有一些草莽气息浓郁的雄壮汉子。
瞧来个个都不好惹。
能开这样一间馆子,这里的老板娘当然也不是常人,后台超乎想象。
只是老板娘算不上什么绝色美人,玉连城也就没有进一步探寻的想法了。
与其他呼朋唤友座位不同,玉连城只有一个人来,显得形单影只。
实本来慕容梧竹、李白狮也要来,被他赶了回去。
因为他请了一个人。
“呵,小子,你找我?”
玉连城要请的人来了,是一个年岁很大的老头,摆着一张臭脸,脸上还有乌青,似乎不久前被人揍过。
这位正是连续被玉连城两次胖揍的黄三甲。他瞧着玉连城能有好脸色,那才是咄咄怪事。
玉连城呵呵一笑,笑容中罕见带着几分殷勤,道:“哟,黄老来了,请坐请坐。”
黄三甲冷哼一声,冷着脸坐了下来,拿起快子尝了尝羊肉,微微颔首。
玉连城放下快子,笑呵呵的打量了对方两眼,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你瞧着快死了。”
黄龙士又是一声冷哼,却没有否认,他的确是没多少活头了。
“你向来是下一步棋,就要算十步、一百步……”玉连城微笑道:“所以想必你必然算到接下来北莽与北凉的大战,以及中原动乱。而你也一定为中原选择了新主,若我没有猜错,你选的是燕敕王世子赵铸,北莽国师袁青山和纳兰右慈都对此人十分看重。”
黄龙士的目光终于露出惊异之色,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道:“你找老夫来究竟有何事?”
“其实我也选了一个人,你不妨猜猜?”玉连城微笑道。
黄龙士想也不想的回答道:“不是西楚姜姒,就是北凉徐渭熊。”
“猜对了,奖励你付今天这顿羊肉钱。”玉连城拊掌称叹。
黄龙士很没高人风范的翻了个白眼,冷冷的回道:“老夫没钱,一个铜板也没有。说实话,徐瘸子一家都是一根筋,你能说动徐渭熊当女帝,老夫很意外。”
玉连城道:“有没有兴趣换一个下注的对象,投到我的这一匹黑马身上,保准你赚的盆满钵满。”
“没兴趣。”
“哦?”玉连城中神光闪烁,声音越发掷地有声,却只有黄龙士能够听到。
“你难道不想见证真正的万世太平?不想这个天下有更多的读书人?不想斩断人间与天上的联系?不想天下再无门户之别,贵贱之分,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开创一番事业?”
他这一番话彷佛有激荡人心的力量,可令天地变色,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我知道你藏着很多后手,来吧,把你藏着的后手都交给徐渭熊。她会实现你的想法,她会开万世太平,她会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机会。而我,就将斩断天上人间的联系,叫天上的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再也不敢随意下界,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无聊游戏。”
黄三甲沉默了片刻,放下快子,一双浑浊的眸子直视玉连城:“慕容桐皇,你知道的很多?!你很了解老夫的想法?!”
玉连城耸了耸肩:“或许因为我也是不小心掉入书中的翻书人。”
黄龙士身躯一震,目光更加惊异。
过了半晌,他倏然起身,呵呵冷笑一声:“徐渭熊的事,老夫会好好考虑的。至于你,别说大话了,王仙芝加上个高树露,够你喝一壶了,还想做那前无古人之事,明年清明没死再说。”
刚走出几步,黄龙士又停下脚步:“对了,西方有个魔头要出世,怎么解决就看你了,现在你可是慕容双魁,呵呵呵。”
玉连城大步赶上黄龙士,对着后者屁股就是一踹:“少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
黄龙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走之前狠狠的瞪了玉连城一眼,并顺手拿了最贵的两壶酒,都记在慕容桐皇头上。
面对这打不赢,又算计不过的慕容双魁,黄龙士这番小小报复了,心头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玉连城倒是没有注意到黄龙士的小动作,只是对他离开前留下的话若有所思:“西方魔头出世?呵呵,那就在来参与清明节的这场武林盛事吧。我也来教天下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
日薄西山。
烂陀山山巅,有一座画地为牢将近四十年的土胚子,忽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刹那间,土胚子上嗡嗡颤鸣,裂痕遍布周身上下,裂缝中射出金光。随着泥土不断剥落,显出一尊璀璨不败的金身。
烂陀山在这一刻,蓦然诵经琅琅,山势在诵唱声中显得更加巍峨,宝相庄严。
泥土完全掉落,其中并不是一尊金刚,而是干枯消瘦的一个老和尚,浑身都是皮包骨,神意枯败,瞧着属于黄土埋到眉毛上了。
枯朽老僧盘膝而坐,眉头紧皱。
他已忘记自己是谁,要去何方,所见何人……过了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干涩的声音响起。
“刘……”
虽只是一声,却是回荡不休。
很快,又有两个字在山巅中回荡:“松涛。”
老僧灿然一笑:“刘松涛。”
他就是刘松涛。
记起自己名字后,刘松涛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继续思索着。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忽然多出一道画面。
一黑衣男子提着酒壶,仰头喝了两口,似是带着几分醉意,却是醉玉颓山,玉质金相,潇洒的无以复加。
这叫刘松涛的和尚虽未完全恢复记忆,但却可以肯定,自己所见识的人中,绝没有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
黑衣青年长吟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故人何处有,徽山扣指断长生。”
刘松涛精神一振。
站起身子,向山下走去。
江湖上很快就知晓西域有个疯和尚,一路东游,口中似似诵非诵,似唱非唱。诵的是一首与清明相关的诗词,唱的则是无用歌。
“天地无用,不入我眼。日月无用,不能同在。昆仑无用,不来就我。恻隐无用,道貌岸然。清净无用,两袖空空……”
……
上阴学宫蔚然深秀,但很多人却不知这绵延数千年的上阴学宫竟始终是私学,纵然历代不乏雄才大略的明主有过一些小手段,可都不曾成功插手上阴学宫。
而离阳王朝虽扶植国子监和姚家家学与上阴学宫抗衡,希冀打造出一个三足鼎立的士林格局出来,可哪怕有朝廷使出开科取士的手段相助,上阴学宫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文坛执牛耳者。
前段时间,学宫来个女祭酒,讲学音律,学子们称她为鱼先生。
与许多门可罗雀的授课先生不同,这位鱼先生精于音律,传道受业,深入浅出,并非沽名钓誉之辈。
据传她爹就是出自上阴学宫的栋梁之材,娘亲更是西楚先帝推崇至极的女子剑侍,加上她又是这般清水芙蓉的才貌俱佳,这两年不知多少学子为她朝思暮想,如此如醉。只可惜这是位冷美人,不曾听过倾心哪位学子先生。
一场婉婉约约的新雪不约而至,雪花不大,比起初冬那场气势磅礴的鹅毛大雪就要可人的多。
鱼先生说是要赏雪,停课一天。
一片玲珑的佛掌湖上,有一座凉亭。
凉亭中,坐着一个捧白猫的丰腴女子。
姿容生的妩媚妖娆,身段婀娜丰腴,气质却是冷漠疏离,愈发让人心生征服念头。
女子身上裹了一件价值千金的白狐裘,略显臃肿的白猫懒洋洋的窝在她胸前狐裘内,打着哈欠,惹人喜爱,也不知惹多少人羡慕。
——正是鱼先生鱼玄机。
“鱼先生,中午张祭酒邀请所有的讲学先生去白雪楼小聚,吃的是来自山外的黑山白羊,让我来请你。”
一把天生能带给女子温暖的舒服嗓音响起,说话的是是一个面冠如玉的青年,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笑容和煦似春风。
此人唤作齐神策,是旧西楚人士,家世颇为显赫,年少时被西楚国师亲口称赞为神童,上阴学宫都知道他对同出西楚的鱼先生志在必得,大家也乐在其成,暗中称赞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多谢张祭酒的好意,只是我已约了人,实在抱歉。”狐裘女子礼节性性一笑,却依旧显得有些澹漠隔离。
“哦,不知是何人能够请动鱼先生?”齐神策微微一怔。
狐裘女子美眸向湖中一望,文不对题的回答了一句:“他大概也快来了。”
亭子外有七八个稚童在嬉戏打闹,其中有一个扎羊角的小女孩表现的最是耀眼,雪球打的周围好几个同龄小孩嚎啕大哭。而女孩则是叉腰而立,气势汹汹的环顾四周,大有本女侠天下无敌好寂寞的气概。
然后很是装腔的说了一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错了错了。”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转过头,就瞧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青年。
女孩揉了揉眼睛,总觉得这个陌生人看起来有些雾蒙蒙的,瞧不真切,但有一点却是不可置疑。
那就是真的俊啊。
叫齐神策的家伙臭屁得很,烦人精,但的确是有一幅好皮囊。可要是和眼前这个黑衣男子一比,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女孩本想揉着衣角,学着话本小说中来个委婉一笑,可一想起对方刚刚说过的话,好胜心涌上来,什么婉约就都丢在脑后,瞪眼道:“错了?怎么错了?!还有,你是谁,你凭什么来佛掌湖?”
黑衣青年笑道:“你说那句话的姿势和语气都不对,若换做我一个叫西门吹雪的朋友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寂寞如雪。”
“哼,我不信。”小女孩噘着嘴道。
“我来学一学我那位朋友,你瞧好了。”黑衣青年将手背在身后,面容表情敛去,整个人忽然带着一种萧索的杀意,又彷佛化作昆仑山巅的终年白雪,无瑕无疵,只让人瞧一眼,就不由自主的有阵寒意从心里升起,直冷到指尖。
接着,只听他用极为萧索落寞的语气缓缓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这一刻,羊角辫小女孩彻底被镇住了,过了半晌,才低下头,不甘心的说上一句:“我输了,我彻彻底底的输了。”
“乖,你还有潜力,以后多学学就是。”黑衣青年安慰道。
小女孩又抬起头,质问道:“对了,你到底是谁?佛掌湖可不允许普通学子进入,小心打你屁股。”
“打你屁股还差不多。”
黑衣青年伸手将羊角辫小女孩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在后者要杀人的眼神中,转向凉亭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是何人?我怎没有见过你?此地乃是上阴学宫禁地,不允许外人进入,请速速离开。”齐神策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强大的危机感。
可惜,黑衣青年理也不理他,只是站在那距鱼幼薇不远的位置,低头看了看那白猫,也可能是看那一团怎么也藏不住的峰峦起伏,笑着道:“好可爱的猫,我可以抱抱它的主人么?”
鱼花魁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如何灿烂的笑容啊,好似冰河解冻,百花盛放,是齐神策从未见过的美景。
然后,黑衣青年便伸手抓起鱼花魁胸前的白猫,在武媚娘不满的叫声中,随手丢在地上,又一把保住丰腴的狐裘美人,轻声道:“想我没有?”
鱼花魁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丝红晕,轻声轻语道:“想了。”
黑衣青年道:“好巧,我也想你了。”
齐神策捂着胸口,连连退了好几步。
他恍忽明白,鱼幼薇等的是谁了。m.bïmïġë.në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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