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余光左右缠了一番顾念——瞧这少年人,薄薄的唇畔猩红,想是听见什么恼了,被棉絮细绳捆住动弹不得,欲走逃不过滑稽的很。
小古板眼里镌刻着倔强二字,要老猫形容,他浑身怎一个犟了得。干对眼儿彼此焦灼算什么法子,尖牙扯下鱼干半片,猫心虚道:“咱们小福神眼神真好,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惜人家不吃猫那套,顾念道:“再瞧不出来,我就是渡江口被你网住肚米鱼。”月光柔柔,摊子下生起炊烟,鬼地阴风阵阵,他打了个冷颤,于是蹦下了床。
“下床干什么!你莫恼呀,咱们迫不得已的。”渔猫轱辘起身,尾巴缠着廊外圆木头杆子转圈,心虚无措的时候会显得分外忙碌,要给自个找事儿做,猫也是一样的。
“...”顾念不做声,底下众鬼碰碗作笑,垂头稍加思索,反复咀嚼鬼众的醉话。
虚境、芥子阵法,这满楼的上神想弄就弄,却要靠一个所谓的转世在后头料理,一日复一日,绕得他晕头转向的。
见他又不应声,老猫纳了闷,正正方方蹲下,低头数杆子上的蚂蚁,而过了好一阵对方还是没动静,真够沉得住气的。
“闷闷的小木头。”它见不得人家不说话,转身跑去窗台边儿,爪子揽过顾念的脑袋,绒毛摸摸以表宽慰,宽慰:“眼下你除了养伤还能怎样呢?现在就放你出去光用血杀人?”
“你/我又不是血牛。”猫和人大眼瞪小眼儿。
猫晓得自个占下风,悻悻收回爪子:“那你想怎么样?”
“大费周章留我在这耽搁,意义何在?来此一路,我什么都是道听途说的,上哪找去路?”顾念偏过头,捂着脸埋在棉絮里,赌气,“要不让你们主人杀了我算了。”
“杀了我,因果消掉一笔,宋锦年横竖也逃不出心魔,夕...你们能劝就劝,劝不动不如拉旁的族类一道活埋了他。”
“都规劝我天命不可违,万物有轮回与因果,只要我死了不就成了!”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大串,就是不抬头看人,要猫寻也寻不见托词。
天爷,渔猫浑话自如的黑水洞今夜也翻船了。
渔猫觉得他这话听着像是要撂挑子,忙劝:“怎会杀你呢!凡人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你是钟无神魂一脉,这般说来,主人算你半个师姐,她有她的道——”
听话套了出来,顾念深吸一口棉絮气儿,他是诈猫的,算盘实则比谁打得都轻快。原是如此,无边桃源中真有人拜入师门修道...
他想,钟无、夕与泰山帝君,还有玉姑,这四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时至后日死的夺舍的夺舍,立场不尽相同,况且他早先从未听过玉姑的身份,她到底是何人?
“主人被困已久,留一缕神魂在外谋划已属不易,说来主人也该让你去见见钟无,为何还没提呢?”猫正涛涛不绝,忽然顿住,转弯,“你套俺话!”
“不算不算,七拼八凑也能凑出来一段。”顾念抬头掀开头上的絮,凑近猫的脸,“玉姑真的会让我见钟无么?可是宋二还有救?”
那日桃花缥缈间,帝君要挟他入虚境,是为了杀宋二,却没告知自己宋二已经死了,狐狸老谋深算,心里门清,虽然不知他想干什么,肯定没好事便是了。
“帝君要挟我来到底做什么?”少年起疑。
他端坐正色,问道:“神猫,若是我死在这,我来的地方会怎样?”在鬼地,他忽的满脸血痕仰头怪可怖的,渔猫狐疑,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蹊跷。
猫摸了摸胡须,滚进房内,盘腿坐上床,道:“哪个地方?你想回去?别做梦了。”
它从腰身布兜里抽出条帕子,先给这犟小子擦干净血,叹:“宋二是被困住魂魄的鬼,你是后日的人,没有结果的。”
“除夕将夜,生人卷入虚境,年兽,一个宋二的魂魄酿成的魔障,妖族放出他失踪的风声,失序各界作乱,你来的地方会有天降雷罚,年无法安然度过,光阴会停滞,万物重生再重蹈覆辙。”
“人间会成为新的轮回?”少年问道。
“孺子可教也。”渔猫欣慰颔首,收拾完了帕子一收,尾巴圈起瓷瓶往上抛着玩,“万物皆会灰飞烟灭,再诞生,再修炼,周而复始,飞升直至同样的灰飞烟灭。”
“我不明白。”顾念摇摇头,“那...除夕又是从何而来?他两个不是同一人。”
“这你得去问柳仙人。”
问他?
顾念顿了顿,回想起这几日一路妖鬼人言——“江南水镇,哪能无水可用,可此事要从两年前说起...”老人家说得细。
“那次子十二有三,举人家一处里间厢房内,就睡着这宋二公子,不想半夜一火棍给烧了起来,好在天明火烬,几轮盘问,蹊跷。”
“蹊跷就在于,是那二公子自个撩起火棍给自己烧了的!”
“自纵火一事,那宋二啊,说是性情大变,愈发顽闹,时而尖声叫唤,时而默不作声,时而扑倒在地滚入鱼池,总之,诡异得很!”
“打从二公子来的那日,咱们县便异动,一夜之间江流井水全灌了不知打哪来的血,公子您说,这谁敢下肚呢。”
“好在那宋二公子也是有点儿善心的,说是上山拜了山神,诚意所致,就那处山神庙跟前,那井水是能喝的,只是定了规矩,雨天不能去打水,否则山神震怒,就着井水就把人生吃咯!”
“大大大...大人,二公子拜...拜拜的是,山神庙里的的....山神...”水鬼如是答。
彼时夕还未走火入魔,顾念与他打过照面,这懒人连下山都嫌,外头都说山神庙有山神坐镇,却不知山神的面目,流言四起,夕在山上是否知晓这档子事还不一定。
宋二与夕交情似乎尚可,他们是何关系,顾念记得略过渡江水时好奇得紧,被那人断了撩开水痕的念想,肉灵芝与水中肉...
“水脏,别摸。”宋二道。
“俺带你走香江!这条小河里头在修桥,生人过不去。”渔猫不经意吆喝。
“他们送你进来只是见不得光的图谋,困住你。”
“石桥可是修好啦?”鼠头道,“昨日小生在石桥底下看,看着快了呢。”www.bïmïġë.nët
鬼道:“好可怜呢,又有生肉作生桩。”
“生桩不摆,死的可不止那小鬼一个,柳仙人做的是救济人的好事。”
“是呀,宋家小鬼死一回比你百回管用,你是蚂蚁一样的凡人,人家又不是,他的人身肉,不投胎吃吃也是该的。”
“前年去年,那宋家的二公子都推说时机不好,主人气得炼了可多人,今年他逃不过呢。”
“那今年会是谁呢?”
“会是那位有眼疾的公子吗?”
花妖絮絮道:“听旁的妖说,那妇人的肚子血红赤条条的,兴许是胎位不大正,不过几日过去,就能看见里头胎儿伸出脚掌呢!”
“小江流,石板桥,白花花,入水去,开出一朵大红花!”
“有人偷偷把他魂魄中最轻飘飘的一缕送到了魔族兀谷,当做了无关紧要的安抚,剩下他的大半魂魄被困在这里。”
......
无声的诉状,密密麻麻沉在渡江水中,攥过顾念的心,他道:“坛中活肉,是渡江筑桥的生桩祭品对么?”
“你心中已有定夺,何必再问。”一女子道。
神不知鬼不觉,她就突然站在厢房门口,手中拎着个黑木盒子,是个青衣仙嫦,白衫青披项上兽首金丝璎珞,图样看着眼熟,有点子像...腓腓一族。
墨眉弯似弓,眸中水纹望不见眼底,仿佛能刺穿人心,同工笔画里的人一个模样,浑身绕着寒气。
她一招手,渔猫扑腾起身,飞下床抱着盒子靠着缝深深嗅闻。
女子摸了摸渔猫脑袋,猫瞬时化回原形,四只爪子扒在盒子上,女子于是提起食盒,捞起猫,道:“给你煎了你爱吃的鱼,去寻白蛇玩玩吧,我来修理这小子。”
或许真是钟无师出同门的缘由,顾念听了她后半句,本能地僵了一下,忐忑唤了声:“玉姑?”
“吓唬吓唬你。”女子发笑,将食盒放在桌上,臂膀往楼外一抬,渔猫顺着柱子滑了下去,攀到水罐子旁,瞪着个大眼与水中白蛇无声较量。
地府雾起,楼下鬼众围绕,玉姑居然换回了本貌,顾念觉得她这个模样眼熟,却也记不得多的。
“对了!”倒是她双手合拢一拍,才想起什么事来,道,“那小蛇我拿来做辣椒腌笋子,他不会那么快死的。”
玉姑说罢,暂没了下文,只盯着他的脸,盯得久了,顾念觉得她似乎是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他没工夫想旁的,忙问:“玉姑前辈,请问有什么法子能让宋锦年醒过来,若是我带他回现世,各界可否照常?”
他问得直接了当,女子拽过板凳坐下,无奈撑着脸道:“年兽一事虽因你而起,他的前世却算我的过,眼下全乱了套了,不将因果拨正,你是回不去的。”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不解,只是事情过得太久,我要想想。”朱唇轻启,诸事翻涌,她的话声低沉缓慢,如同梦境,叫人跟随了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这福神让给你当行不行更新,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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