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额头，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还有些发颤，似乎是在担忧什么，他说：“玄宸……我，跟你说个事……”
见玄宸沉默不语，他继续道：“小离她，在你走后第二日就回来了，她涅槃而归，完好无损，神格圆满，可她……”
帝君咬了咬牙：“她……把你给忘了。”
玄宸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她愣了好一会，才皱起眉，极轻地问：“……忘了？”
帝君喉头哽了哽，心中像堵了石头，酸涩无比：“是，她将你给忘了……如今的她，只记得五百岁以前的事，不记得和你相关的任何事，也不记得自己渡劫发生的事……我这些年与她提起你许多，可她从未想起过……至今仍未恢复记忆，所以，她刚刚……才会对我说出那番话……”
玄宸只是望着半空，像是在走神，她将帝君的话回味了好一会，张了张嘴，声音像是飘散在空中：“你说，她把我……忘了？”
帝君连忙道：“玄宸，我知道你心中一定难过，不愿接受……可这件事不是我们能想到的……我想，或许是因为你这般身份，为她做了那些事，却毫无悔意……所以，这是上天对你降下的真正惩罚……不过，往后日子还长，说不定再过些时间，小离就能想起来了……”
玄宸就那么望着前方，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沉默。
整个人站在原地，也没有动一下。
帝君心中也同样难受，他感觉自己有些眼眶发热，便走近玄宸，面对着她，准备再劝说些什么。
方才他并未仔细看玄宸的脸，现在看到了他才发现，玄宸的眼中没有往日的光彩，更没有面向自己时会出现的嫌弃或其他情绪。
虽仍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却好似蒙了一层雾，没有光，也看不出情绪。
他霎时间红了眼，心中骇然，嘴唇颤抖：“玄宸，你……你的眼睛……”
玄宸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她略微垂下眼眸，声音还是极轻：“是，我现在，看不见你。”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只能靠外放神识来辨别周遭一切事物，幸而，她作为先神，拥有广泛神识，失去视力对她并未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神识辨物可有亲眼视物的八九分，能辨认大致，只是眼前无色，也看不见旁人神情罢了。
帝君身子一颤，抓住了玄宸的肩，他力道用得大了些，略将她的衣襟往旁处散了些，露出了玄宸脖颈往下处，受天火雷刑留下的些许狰狞痕迹。
他声音发哽：“玄宸……你……这天刑，这天刑到底将你如何了？！你为何，为何会看不见了……还有你这伤疤……”
玄宸轻轻推开他的手，理好自己的衣襟，平静道：“不必这样紧张，天刑并没有把我怎么样，这些只是普通受刑的痕迹，在我身上应当还有许多。只要好好养着，自然会渐渐隐去，并无大碍。”
“我眼睛现在看不见，也是天刑所致，应当是某种后遗症，我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失去视力的。或许，这是罚我有这一双眼，心如明镜，却仍做出那般天神不可为的决断……但与那些其他受天刑之人的结局比起来，我已是最好的那个，除此之外，再无什么伤了。”
帝君颤声：“可你……可你……看不见了啊……”
玄宸摇摇头：“我自己清楚，并不是真的瞎了，也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会慢慢好起来的，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等着它自己好起来便是，若这是对我的责罚，那我便受着。”
帝君眼眶泛红，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玄宸忽然沙哑地问：“她，真的把我给忘了？”
与刚才的语气不同，这句话里似乎含着说不清的疲倦之意。
他声音艰涩：“……是，我并非是在骗你，我怎会用此事骗你。”
帝君说完，看向玄宸的眼睛，明明那双眼此刻已经失明，再没有一点光，也没有一点情绪，可他却好似从里面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不甘，某种难以说清的失落。
她的眼角变得有些许湿润，像是含了泪，隐隐泛着水光。
帝君极少见她如此，此时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错，因为上一次见……还是挚友离去，已过去太久，太久了。
玄宸的嘴唇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声音也带着些颤抖：“好，我现在知道了。”
数万年前的众多战役、为三界的众多付出未曾令玄宸受伤，天谴未曾令玄宸受伤，就连所谓天刑，也未能将她怎么样。
可一句“她把你给忘了”，却真真切切地将玄宸给伤了。
这一句话，比任何伤害、任何刑罚都要令她难以忍受。
明明没有因天刑真正受伤，明明心脏还停留在胸腔之中，此刻却好似被人剜走，空空荡荡的，失去了应有的温度与跳动。
她记得与君离相关的一切，可君离把这一切都忘了，她记得君离信誓旦旦的对自己保证“哪怕再过个几千年、几万年，我都一定、一定不会忘记先生的。”www.bïmïġë.nët
她还记得，君离的渡劫之身死前对自己说“你千万别……别忘了我……你是妖，可以活很久，说不定下次还能遇上我，到那时，你一定……一定也要留在我身边。”
她没忘，她都记得，可这个最不愿意忘记自己的小鬼，竟是违背了曾说过的话，把自己给忘了。
五百年，两段陪伴，缘也好，劫也罢，竟都这样轻易被抹去了，一句忘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
玄宸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隔了许久才说话，再开口时，已恢复以往那冷冷的腔调，语气里带着怪异的僵硬：“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帝君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可是小离她，她后面怎么办？总归是你的学生，我让她过些时日就搬回长风殿，你也好多与她说说话，说不定能让她早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宸冷声打断。
“学生？”她咬着牙，冷笑一声，“什么学生？”
“我玄宸，从、未、收、过、学、生。你也别让她再来我的长风殿，既然她也不认识我了，那从此，我也就当作没认识过她，又有何难。”
帝君知道她此刻心中不悦，连忙劝说：“玄宸，你别太生气，我知你心中难过，此刻更是含着气，可此事说到底也不能怪她，你也别因为她而生气，她……”
“你让我别气？”玄宸眼圈忽的一红。
她拔高了些声音，“我难道不该气么？天界四百八十年，凡界十八年……这点时间对我来说虽不算什么，可对她来说，已经占去了一半……”
她几度想要说下去，却再发不出什么声音，面色那样苍白，眼眶却越来越红。
帝君朝她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宽慰她：“玄宸，你……”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玄宸又打断他：“占了她现如今度过的岁月一半的事情，她说忘就能忘，说不记得就不记得，我难道就不该、难道就不能气吗？”
她说着，声音忽然变得哽咽起来，“是她当初不依不饶的缠着我当学生，是她想方设法要留在我身边，是她希望我能喜欢她，我都如她所愿了。”
“我身为神君，这么多年来从未触过天规，违过天命，我与你一样，比谁都清楚……可这些我都为她做了，我为她解先天不足受天谴百年，为她违逆凡人性命又受天刑一百二十年……”
“她又如何？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说忘记就可以忘记么？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她忘了，我就必须要接受吗？只因年纪小，只因错不在她，只因是我受天罚，就可以只令我一个人难过，甚至还要忍气吞声吗？”
她本可以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可因为君离，她有了弱点，有了软肋。放在心上的人，同样能成为伤害她的人，令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帝君动了动嘴唇，忽然说不出话来，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却又无法再前进一步，他眸中神色不忍，渐渐也涌了泪光出来。
玄宸与他认识这么多年，她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
他知道玄宸最不喜与旁人诉说心事，就算真的在意、喜欢君离，也绝对会死死憋在嘴里，不肯告诉别人，不愿让人发现，不会让任何人摆到明面上来说，就算被人问起来，也只会板着脸说与我何干，冷着声音说绝无可能。
可她现在却是直接说了出来，说她是如何在意君离，如何对君离忘了她而感到不甘，如何愤怒，又如何难过。
“忘了也好，忘了也无所谓。”
玄宸垂下头，她红着眼，眼里含着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以往我总觉得她是傻子，可现在回想起来，从认识她开始，分明是我变成了傻子，既然她忘了我，那也好，我也不愿再当这个傻子，我这就去当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玄宸神君。”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君言凤和更新，第151章 比任何刑罚都要令她难以忍受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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