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最终被君后赶出了殿,只留下君上与君后,以及那名与君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刺客。
月钩隐匿云层,夜色晦暗了几分,六角宫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众人候在殿外焦急不已,都在揣测着里头三人在遍布血腥味的殿内在做什么。
“殿下,君上的伤势过重,臣等需看顾左右以防万一才是。”
“还有那女刺客,仅只一人便造成了这般的杀戮。君上君后与其待在一处,过于凶险。”
“君上安危关系社稷。殿下,是否连夜召集朝臣过来共同商议?”
有人忍不住向晏晏请示,对于这位年幼的小太子,早在他八斗之才的声名打响之后,便不敢轻视了。
晏晏却是紧了紧手:“不必,静候便是。”
而这一静候,便是直至破晓。
*
殿内。
浮婼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隔空朝着婼娘的额际滑过一条笔直的线。霎时,对方的额头有血痕显现,一道光影从婼娘的身子里破体而出落入浮婼的掌心,与其融为一体。
随即,那空有一具躯壳的尸身睁大着双眸倒在地上,临死前眸中满是不甘。而她额际的那道血痕亦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她心有邪性,论蛊惑人心的本事,浮婼不及她,可她是从她体内剥离而出,浮婼自有控制她的法子。
瞧了一眼属于“浮婼”的尸身,她说道:“君上,您派人将这具尸身交还给浮家人罢。”
从刚刚与婼娘的那一番质问中,周钦衍便隐约猜到了浮婼并非浮婼。如今,亲耳听她说出交还尸身的话,他不假思索拒绝:“一旦将这女人的尸身交给浮家人,你可知后果?天下皆知青衣巷浮家女入宫为后,你想要将你的死讯闹得人尽皆知吗?你想要离开本君是吧?”
“但凡还有第二条路,我绝不愿选择这一条。”浮婼与他推心置腹,“你的身子本就异于常人,单纯靠易寿只能维持一时。用这个法子,我却可以保你万寿无疆。”
天下之大,想要散尽她一身的寿数却并非易事。唯有君王身份尊贵寿与天齐。他的体质特殊,若能将他治愈,便能以最短的时间散去自身的寿数,且做成一桩大功德。当初她一心想要散去寿数,会选择到京师成为浮家女,本就是算到了会与他有一缘,可以借此缘法为他易寿。只不过她千方百计“爬”上他的床与他谈这笔交易,却被他扔出了房。
如今,经历了这许多,兜兜转转,她竟又重走了这条路。
虽说婼娘在刀上动了手脚令她无法以寻常的方式为他易寿,可如今两人合二为一,婼娘体内又有之前她曾易出去的寿数,增强了可行性,只要她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子散尽寿数便能够一举治愈他。不仅是治愈伤及了他肺腑的刀伤,还有那纠缠了他廿一年的体弱之症,他亦可当他的长寿君王。
听完她的解释,周钦衍却是一口拒绝:“本君不会准允!”
她走近他,俯身吻上他的唇:“周钦衍,你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周钦衍将头一偏闪避开去:“你趁着本君伤势难愈无法动弹就自行其是,有问过本君意愿吗?你先将话说清楚。你是不是想舍了君后之位,舍了晏晏,舍了本君?”毣洣阁
“君上,你我已经大婚,圆房是必然的。”浮婼提醒着他这一事实。
“如果是以你离开本君为代价,本君宁可一辈子都不与你行房事。浮婼,本君不会那般轻易就死的,本君现在就命令你不得以这种方式为本君易寿!否则,你这颗美人头颅就……”
“君上又要威胁摘掉我这颗脑袋了啊?威胁了这么多次也不觉得腻味,怎就没个新鲜的呢?”浮婼的唇触及他的喉结,瞧着他闪躲退避。
帐子落下,床榻上,她亲手为他宽衣解带。美人云鬓散乱,卸了钗鬟,青丝垂落,衣衫半褪,挂在腰际,尽显曼妙身姿。
帐外,鲜血遍布,甚至还有一具尸身死不瞑目地睁大着眼。
浮婼伏在周钦衍身上,对于他的不配合,自有她的法子。然而,她却发现用在旁人身上无往不利的蛊惑之术在他身上并不起效用。
很快,她便明白了。
他是君王,他的命数异于常人,而他的能力,亦是异于常人。
她能轻易便窥见他人的寿数,可却必须经他的准允才能窥视他的寿数。她与他人做下交易给出去的寿数,他可以轻易便用他的杀伐旨意改变。她能轻易便篡改或抹去他人的记忆,可对他,却无能为力。
所以,殿内横七竖八倒了那么多在婼娘蛊惑之下或自尽而亡或自相残杀的尸身,可周钦衍却能与婼娘拼了个鱼死网破,不受她所牵制。
周钦衍双眸犀利,厉声道:“浮婼,你给本君收起你那点子下作的心思。胆敢让本君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碰了你,本君绝不……”
下一瞬,他的口中却被塞了件女子的抹胸。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可一想到嘴里的是什么,脸便不由自主烧得慌。
她,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床帐内闹出的动静不小,只不过这一番折腾,却并不顺利。残烛滴泪几欲灭绝,浮婼才疲惫地歇在周钦衍身侧。
“君上,你的命如今可由不得你自个儿了。”浮婼笑了,一笑百媚,倾城绝世。她纤细修长的指尖勾缠着他的发丝,“你也不必来寻我,你我这一段缘分已尽。”
周钦衍但觉伤处火烧火燎,可却有什么甘霖浇灌,被伤及的肺腑迅速愈合,连那腹部被穿刺的伤口也逐渐弥合。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回到体内,他握上她的手:“你说已尽便已尽?哪怕是死,本君也要找到你的棺柩,与你同葬一处!”
浮婼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与她生死同衾。她想,他便是那个人了。
可她却知道,应是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们再无可能相见。
不舍化作唇间的缠/绵,浮婼眼角的泪滑入两人的唇齿,竟被悉数卷入了彼此的口中。
当周钦衍略微觉得踏实时,怀中一空,她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慢条斯理地穿戴了衣裳,姣美的面容已经掩去了伤感之色,身形,一点点黯淡。
周钦衍忙伸臂去捞她,却捞了个空。
“浮婼!”他怒喝,胸腔悲恸。
她却道:“临了竟还凶我,君上当真好生威风。”
周钦衍被她给闹得再不敢说重话:“你究竟是谁?”
那一身火红的宫装,腾耀灼灼。浮婼回眸,灿然一笑:“也罢,冲着你说要与我同葬一处的话,我便允了你来寻我。若你真能寻到我,我便告知你。”话毕,她仿若乘风而去的凤凰,烈焰焚身,可却不见浴火重生,反倒在原地消失不见。
*
殿外,正与众人翘首以盼的晏晏耳畔却是倏地传来了浮婼的声音。
“晏晏,还记得阿娘对你说过的话吗?我本想着我离世之后你就能正常地经历四季,能正常地经历生老病死,能正常地游走在人间。如今,我悔了。我依旧不愿你只余下那须臾之寿。是以,你与你父君,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罢。”
那声音,盘旋在长空。
可奇迹般的,周围却仿似只有他能听见。
他是她一念之仁从苍鹰口中夺下的口粮,她为奄奄一息的他易寿续命,让他成为她的孩子。如今,她真的散去了一身寿数了吗?
想至此,晏晏再顾不得其它,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
封后大典翌日,周钦衍连下三道旨意。
一道,君后失踪,能寻其踪迹者愿倾尽一切相赠。
一道,寻访奇人异士,愿封侯拜相黄金美玉供奉。
一道,为天下庙宇之佛像塑金身。
一时之间,引起轩然大波。而周钦衍在大婚夜遭人行刺险些身亡,君后不顾自身安危誓死相护之事,亦在坊间传开。
于民间而言本该是回门的日子里,周钦衍亲自带人将“浮婼”的尸身送到了青衣巷浮家。
浮家人俱是面露苦痛之色,恸哭不已,却不明白为何君上要将已死的浮婼假作失踪。唯有曾氏,瞧着棺柩中的“浮婼”,却隐隐地猜出了什么。
她暗地里问周钦衍:“君上,阿婼丫头还会回来吗?”
年轻的君王神色憔悴,却眸含坚定:“一定会的。”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这期间,曾经大言不惭要走仕途封侯拜相的浮书焌,最终的成就却止步于中举。老浮家出了个举人老爷,那叫一个烧香拜佛大摆流水席,连浮家书铺都做了足足一个月的促销酬谢。最终浮书焌在周钦衍的一旨诏令下成为了皇家书院的夫子,继续以他一言不合就叨逼叨的方式展开他的施教生涯。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一切似乎都变了,可一切似乎都未变。
世人皆道君王大难不死,受上苍庇护,是人间长寿君王。直至百年后,他卸下身上担子交托到了储君周崇晏手上。说来也是奇怪,不仅君王不显老态,就连这位小太子,也仿佛被人施了咒术一般,直至百岁才长成了少年模样。君上这才为其举行了盛大的及冠礼。自此,江山易主,小太子继位后,励精图治,亦是成了坊间不得不说的传奇。
*
六百年后。
雪山之巅。
一群术士各显神通,皆护在一个身披狐毛大氅的男子身前。
其中一人似是术士之首,瞧着圆盘中那滴属于周钦衍的鲜血冲着某个方位不断跳跃涌动,激动道:“老君上,那碑下便压着您的骨血。若是所料不差,娘娘与小殿下便在此处。”
说话间,山崩地裂。
一只火凰从碑底而出,翱翔于天际。仿似终于等到了什么人解除了禁锢,在空中喷玩着火球。
随着那只火凰破空,有一女子盈盈而立,在白茫茫的雪色中犹如神祇。
周钦衍眉宇之间弥漫着温煦内敛,疾步上前。
她从他身上取走了他的精血与他易寿,这笔交易,让她孕育了他的子嗣,也终是令他凭借着这丝血脉,寻到了她。
迎着旭日霞光,浮婼绽笑,眸盈秋水,徐徐启唇:“阎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想和我再做笔交易吗?这一次,却是要拿你自己来换了呢。”
“好,都依你。”他郑重给出承诺。
以雪为凭,以子为证,以寿为媒,至死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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