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之难,秦之卫鞅,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然宗室贵戚多怨望者,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孝公死,惠公即位,公子虔等人告发商鞅“欲反”,而被秦兵车裂于彤。
以商君之能,孝公之信,权柄大秦仍死于大治之时。
大夏疆域十倍于秦,宗室贵戚、士人豪绅更甚百倍,谁能为大夏商君?谁敢为大夏商君?
“天下理之最明而势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
贾琮犹豫了,或者说他既胆怯而又不甘!
大夏如今已是盛极转衰之际,或许在当今皇帝的缝补下会有中兴之势,但若不变法求存,大夏仍旧逃不过百年后的衰亡命运。
土地兼并就是最大的桎梏,当中原的百姓多到靠土地里刨食活不下去的时候,便是王朝兴亡交替之时。
千万的无辜之人,将在烈火中死去。化为这片土地的养分,重新滋养出新人来。
周而复始,直到有人敢站出来真正做到天下田天下人耕之!
“琮哥儿,还有时间!”
徐晋将酒壶从火炉上取下,开始自斟自饮。
他没有贾琮的急躁,慢悠悠的说道:“此次借圣人之手,斩去一指,看看他们的反应,再做打算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至少,圣人压得住!”
贾琮点了点头应道:“倒也是,圣人压得住,咱们也好借此机会看看有多人会忍不住出手,出手的力度有多大。”
正说着,监牢外传来一阵响声。
片刻后,便见曹久功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在见到桌子上的酒菜后,哑然失笑:“倒是某来晚了,让你这小胖子抢了先!”
贾琮起身抱拳:“曹嘟嘟来也看望老师?”
曹久功提了提手里的食盒,笑道:“陛下担心青藤先生酒不够,让我送来酒菜,最好能骗几首诗词回去!”
“那感情好,小徒儿就给我送来一小壶,还不够润嗓子的。御酒馋人,不写几首歪诗岂不是要对不起陛下的恩赏了!”
徐晋抬手请了曹久功坐下,食盒中酒菜醉人,借着火炉的温暖,三人最终都醉醺醺的躺在了诏狱里。
刘恒收到龙禁卫的密报后,摇头令其将贾琮与曹久功各自送去了家,这才摆驾诏狱,挥推左右后,与似醉非醉的徐晋相对而坐。
牢中酒味未散,徐晋面红微酣,笑说:“臣不是孔明,做不出隆中对来。”
刘恒摇头道:“朕也不是刘玄德,大夏亦不是后汉。”
徐晋重新煮茶,将一杯新茶递给皇帝后说道:“那臣就说一说大夏的问题?”
刘恒将茶盏接过来,品其茶香,悠然回道:“朕洗耳恭听!”
徐晋在桌上的茶盏、酒杯各自分类,摆成三堆。
“臣有三言,其一外患,历代不绝。若内无忧兵伐即可,无天灾人祸同至,昭武兵威可镇外患十年不侵。其二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灾赈灾,逢寇灭寇。历朝历代,皆有前例。谨慎对之,可保江山百年安稳。其三……”
徐晋说道此处,神色已经不比之前轻松,反而极其凝重。
“其三,臣遍阅史书,王朝三百年,烽烟必至,我朝亦是难免。陛下,万世基业从未有之,何也?”
刘恒下意识回道:“王朝之末,昏君当政,奸佞横行,岂能不灭?”
“对也不对!”
徐晋摇头应道:“王朝之处,历经战乱人口凋零,朝廷分封土地耕其田,可活一家之人。两代之后,非昏君当政,必迎盛世。盛世之时,宗室勋亲、百官士人、豪绅巨贾之家必会寻机兼并田产。彼时穷者愈穷,富者愈富。经三世而至极,三成之地可养八成之民?”
刘恒的后背已经开始发寒,今日大朝贾琮在奉天殿上刚刚说过,宛平县近七成的田地已经被京城的豪门兼并了。
那剩下的三成能养活宛平县的数万百姓吗?
“宗亲贵戚、豪绅巨贾之家会给朝廷缴税吗?失去了税赋,何来赈灾之粮钱?”
“再之后,天灾人祸,但有干旱洪涝、大雪漫天时,活不下去的百姓会怎么做?”
揭竿而起!
也许数十年之后,大夏也会遍地烽烟,活不下去的百姓会拿着刀剑冲进紫禁城中,将大夏的皇帝挂在歪脖子树上吧!
“陛下,此时的大夏便是王朝盛极之时,昭元盛世之后会如何,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徐晋说完了这句话后,便继续他的煮茶大业,留皇帝一人失神的盯着不断跳跃的火焰发愣。
噼啪、啪啪……
木炭燃烧的过程中,偶有噼啪之声传出,在寂静的牢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许久之后,刘恒才悠悠回转,问道:“朕该如何?”
徐晋摇头回道:“陛下不该问臣,臣也只知道臣该如何。陛下要如何做,除了陛下自己,谁都不知道。”
刘恒再问:“那青藤先生打算做什么?”
徐晋举起手中的茶盏,朝皇帝一举,敬道:“臣打算先试一试,大夏的商君会不会也被车裂……”
刘恒一愣,随后笑着举起身前的茶盏,回敬道:“那朕就看看朕会是孝公还是惠公了。”
“陛下最好还是做孝公吧,臣怕疼!”
哈哈哈哈……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
归还户部欠银的事让宁荣贾家几乎成了京城贵戚之家眼中的过节老鼠,不过在百姓的眼中,贾家的名声似乎猛地往上窜了一大截。
户部没钱,拿什么去赈灾?没有粮食,受灾的百姓怎么活下去?
你看看那位胸前纹猫的小贾大人,不但为咱们老百姓跟满朝贵人干仗,还主动归还他老子欠下的钱,为此还挨了揍,多好的人啊!
贾琮的确挨揍了,不过挨揍的原因可不是因为还钱的事儿。主要是昨日在诏狱喝了酒,回家后爬上房顶,吵吵嚷嚷要马踏大漠、入海擒龙,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老子让你撒酒疯!老子让你上房揭瓦!m.bïmïġë.nët
于是小贾大人就被吵得头疼的赦大老爷狠狠抽了十板子!
“琮哥儿,你现在可是京城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了!”
挨了揍的贾琮趴在床上,黛玉在一旁整理着桌上的文稿,打趣道:“御猫大人,都有人把状子送到荣国府了,接还是不接啊?”
贾琮唉声叹气:“不接不接,让人去门口贴张纸,上面就写,琮非问案之官,凡有冤屈,先告之县衙或州府衙门。若州府不明,可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求告。再不明,可敲登闻鼓!”
“琮哥儿说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这只御猫身上的绳子还在陛下手中握着呢,乳猫儿何以逮硕鼠?不是你这御猫本领大,而是背后的牵绳人给你做靠山。想要真的做御猫青天,还得先读书科举。”
黛玉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摊开放在贾琮面前。在贾琮惊惧的眼神中,莞尔一笑:“来,三郎,跟姐姐读,所谓治国必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
林姐姐,你是魔鬼老师吗?我屁股疼着呢,你都不放过我!
嘎吱!
房门被人推开,迎春牵着小惜春走了进来。
“户部的人来了,这会正在前厅清点银两……琮哥儿你又抢四妹妹的零嘴!”
惜春趴在床边,拿一块点心馋贾琮,不料手躲得慢了些,一下就被贾琮吞了大半。这下子惜春小嘴一瘪,亮晶晶的双眼立马雾蒙蒙起来。
贾琮从床头一摸,竟然摸出一小盒梅片雪花糖,取出一颗就塞到了惜春的嘴里。
“甜!”
原本双眼起雾的小女娃立马喜笑颜开,咯咯笑道:“糖果,甜!”
贾琮将整個盒子递给惜春,拍了拍她的包包头说道:“藏好了别让宝二哥看到,小心被他骗走了!”
“又说宝玉坏话……”
黛玉轻轻打了一下贾琮的手背,将惜春抱到跟前,一边陪小妹妹玩,一边问起了迎春前厅的情况。
“二姐姐,户部有没有提剩下的钱怎么还?”
迎春正要回答,却听外面传来了王熙凤的说话声。
“财相大人已经与公爹商议好了,宁荣两府除却这次的十万两外,余着看当年收成,分五年归还完即可。”
王熙凤带着平儿进来,面上挂着不悦,抱怨道:“倒是好几家的夫人、太太跑去老太太那阴阳怪气说了些有的没的,气得我呀差点没忍住骂出声来!”
迎春担忧的问道:“老祖宗不会生爹爹和琮哥儿的气吧?”
黛玉苦笑道:“外祖母哪里顾得上这些,史家的事儿就够外祖母烦心的了!”
“是啊,也不是知道史家两位侯爷在想些什么,云妹妹堂堂侯门贵女,竟然要被逼着做针线活换钱。云妹妹的针线,能让外男触碰吗?侯门体统何在!”
王熙凤轻啐了一嘴,鄙夷说道:“云妹妹的爹娘可是给她留下好大的嫁妆,随便开一箱子,也够养活云妹妹长大成人了,哪里需要用针线卖钱?”
昨日醉酒的贾琮大概听明白了,原来是湘云的事让老太太头疼。史家果然又闹出了幺蛾子,这次竟然让湘云做针线拿出去换钱?
堂堂侯门贵女,竟然要靠卖针线活换银子花?湘云的名声不要了?公侯门第的体统不要了?
沉默许久的贾琮突然开口问道:“是只有云姐姐一人如此,还是湘兰、湘雪都如此?”
王熙凤嗤笑道:“还是琮哥儿聪明,我开始也是这么问的。人家史侯夫人哪里会让人指摘她苛待侄女,人家说啊,湘兰、湘雪本应与长姐一起,可湘兰、湘雪的针线不好,只能于家中种植花卉,长成了拿出去换钱。毕竟史家要竭尽全力归还户部欠银,只能开源节流节衣缩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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