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又被痛醒了。
自被骗到燕阙来,十几个晨昏颠倒的日子,她反反复复地在这样的蚀骨之痛中惊醒。
“阿娘……”
枯哑的嗓子,唯独可以发出这两个字眼。
挂着蜘蛛网的门毫不客气地被人踹开了。她睁不开眼,只是又听见汤饭被淋到地面的声音,淅淅沥沥的,然后那股令人作呕的泔水馊臭便迅速蔓延过来。
“她又在喊娘。可怜,听廊下的人说,喊了一夜了。”
“都说宁跟当乞丐的娘,不跟做宰相的爹。这老话确实没错,就算当爹的是皇上,也过得这么惨。”
“倒了泔水就走吧,这宫里谁敢和赵夫人作对?”
永清听到那个如鬼般可怖的名字,终于清醒了过来。毣洣阁
她一睁眼,就看见身边摆放的大大小小的铜镜里,映出她失去神采的双眸,缓缓落下两行清泪,滑过污泞不堪的脸颊。
阿娘,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和您赌气,落到奸人手中,让他们利用女儿拿捏您。
救救女儿,阿娘,阿娘——
永清此刻,万念俱灰,悔恨万分。
她本是蘧皇后心尖尖上的大燕明珠,朝京唯一的小公主,却为了嫁给许长歌,不惜伤透母亲的心,几乎决裂一般离开朝京,前往燕阙。
她以为到了这里,迎接她的是青梅竹马,龙凤花烛。
但她不仅没有见到五年未见面的翩翩公子,更落入了赵夫人歹毒的圈套,又被庶妹陷害,惹得父皇厌弃。
许长歌。
她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间便窒息般的痛。已然说不出的,是酸楚,是绝望,是哀怨,还是求不得。
霍的一声,门又被推开了。从门口铺进一张丝毯,踩来一位神仙妃子般的人物。艳宠冠于后宫,声色甲于天下,不是将她害到这个地步的赵夫人,又是谁?
“我们的永清公主,真是贱命一条,又烂又长。”她娇音婉转,尾带的笑声尖利得快刮花永清的耳膜。
“怎么不说话,怎么不继续求我,要见许公子啦?”
这句话像一记火辣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永清脸上。
那是她做过最蠢的事情。
被软禁以后,她还幻想着可以见一面许长歌,让许长歌替她求情。她好声好气地求赵夫人,卑微地接受赵夫人的奚落刁难。她甚至一度真的以为是因为蘧皇后把她养得娇蛮任性,父皇觉得她失了礼数,才不让她在婚前见许长歌的。
“本宫今日顺心,可以如你所愿了。”
永清却听了这句话,身体疯狂颤抖。
她将被撕扯得几乎成碎布的衣衫紧紧裹住,掩住自己的脸,放声悲戚:“不!”
赵夫人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诡毒门路,使她面色浮肿,尽布猩红疖痕,痛痒难耐,又对皇帝称她染上了塞外风疫,需隔离静养。
她现在几乎是畏惧,畏惧对上那双记忆里温润如玉的星眸。只怕那澄澈爱怜的目光,将如火焰般将她残余的念想灼成灰烬。
“你不看也得看!”赵夫人厉声道,“把她给我拉起来。”
两个强壮有力的宦官一人拽着她一只细弱伶仃的胳膊,她回光返照般尖叫着抵抗,被拔掉指甲的手指不疼不痒地划着宦官的脸,仿佛抚摸一样。
“你现在的皮肉,怕是还不如这些阉人吧?”赵夫人掩扇而笑。
这句话,像重击一样,让永清安静了下来。
她被提到窗边,那人把她的脸摁在木框上,一些木刺扎进了她的肌肤里。
这里距离宫门只有十丈远。
今日宫闱各处皆披红挂彩,尽挂起了大红烫金纸糊的灯笼,宫门口有一百多抬红漆木箧,十几驾披着红绸帷幕的金根车,八十一人一队的仪仗宫人侧立等候。
“许长歌呢,确实是要做天子女婿了,不过呀,娶的可是我的永乐公主。”
是姜幼薇。
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姜幼薇当时非要搬来和她同住,成日旁敲侧击打探许长歌的喜好,还说是为她出谋划策。
她一直以为,赵夫人和父皇虽然待她不善,但永乐天真可爱,是真心把她当成姐姐的。
如今想来,俱是可笑。
天家,何来手足之情。
赵夫人的指甲尖尖的,涂朱饰金,刮在她脸上,一划一道血痕,那些熟透的疖肿尽数破裂。
“本宫真痛恨你这张脸,你这双恶心的招子,和你娘一模一样。”
永清眼珠生硬地转动,好似木偶一般,她现在别无他愿,只想一心求死:“你也配提我娘?你这个贱人,你一个歌伎,也配提我娘?”
贱人,是她唯一的脏话,她从赵夫人千百遍的辱骂里学来的唯一适口的词语。
她看见赵夫人翘起来的小手指,就在她唇边,红澄澄的蔻丹鲜艳欲滴,就像她被流氓拔掉指甲时流了一夜的血。
她一口咬下去,再一扭头,将赵夫人的指甲齐根扯下!
赵夫人一声凄厉尖叫,连连退回门边。
周围宫人大惊失色,连忙涌上,将她护住。
赵夫人花容扭曲,痛得冷汗与眼泪直流,娇唇翕动,不断抽吸冷气。
待她缓过来了,几乎咬碎银牙,恨恨道:“小畜生!”
永清吐出那片指甲,哑着声音吼道:“你有本事杀了我。”
“杀了你?哪有那么便宜。你的命虽贱,你老不死的娘却舍得给你花钱。”赵夫人笑了,“不然,我从哪里挣来永乐的十里红妆?”
“你那犯贱的娘,还上赶着派人送来百万贯的嫁妆,倒给我们永乐做了嫁衣。”
她早该想到。连日常用度都要伸手向阿娘讨要的燕阙宫廷,怎么能给姜幼薇凑出这么多的嫁妆。
只恨她当时鬼迷心窍,多次赌气拒见朝京派来的使者,如今阿娘定然以为她还在置气。
可即便如此,阿娘都放不下她,送来攒了多年的嫁妆。
她急促地呼吸,难过与酸楚弥漫胸腔。
烛火之下,赵夫人的眼睛怨毒如蛇,她的脸还因疼痛而抽动,因而看起来格外疯狂:“今夜是许长歌和幼薇的大婚合卺之夜,想必你也十分寂寞难耐吧?”
永清脸色苍白,被赵夫人划破的血痕此时逐渐渗出血珠。
“放心,作为庶母,我自然准备了十几个新郎,给你消受。合欢,去把人叫来。”
永清想后退,可已抵在了窗边。
生的体面已然毁殆了,但她还可以选择死得干净。
宫门口的歌吹渐起,婚礼开始了。
骑在白雪骢上冠插宫花的许长歌心里是甜蜜期盼,还是初作人夫的兵荒马乱?
朝京的蘧皇后,在处理政事之余,想起爱女今日出嫁,会不会有一丝惆怅与落寞?
他们都不知道,今日燕阙满城的火树银花,皆不是为他们所爱之人而点燃。
乌云闭月,最后一丝清辉,也从永清的人生里消失了。
退无可退,她凄然一笑,纵身一跃,从高高的城楼坠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薄幸更新,第1章 京洲渡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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