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刺入了她的腹中，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就被练大志一把推倒在地上，直到此时，刀锋的冰冷才传遍她的身躯。
“铛啷啷——”
练大志把染血的刀一甩，踉跄着后退，看向那堵墙壁，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用沙哑的嗓音嘶嚎了起来：“都给你了……我把她带给你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练红妆捂着小腹，粘稠的血液不断地从指缝间流逝，她喉头微微蠕动着，她想要问练大志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失去知觉，变得麻木，她连动一动指头都难——从她体内流淌出去的鲜血，带走了她所有的力量。
就这么死了吗？
练红妆眨了眨眼，她充满了不甘——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快要熬过这些痛苦的日子，能够去过寻常人家的生活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掉呢？
还不能死。
早该把练大志溺死的。
没有人可以相信的，那个把她卖给青楼的人是这样，那个她一手拉扯大的人也是这样——就没有人值得信赖。
她怨恨这个世界，怨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如果她的生命还能重来一回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将练三溺死，她会在那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挥刀砍下他的头颅；她要杀了那个逼迫着她被一个个男人无情蹂躏，却假装好心好意的妈妈；她还要杀了那一个个把她当做牲口一样，只顾着在她身上发泄欲望，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耻辱痕迹的男人……
但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还有机会。”
耳畔，又响起了那个奇怪的声音，缥缈得很，像在极远处，像在记忆的深处。
“你还有机会，就是现在。”那个声音呢喃。
练红妆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暖意——那是从湿热的空气之中延伸而来的暖意，从她腹部撕裂的伤口中涌入了她的身体之中，流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意——那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那种感受就好像她飞到了高空，俯瞰着芸芸众生。
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那种世界众生生死荣辱都与我无关，由我操纵的感觉……
练红妆不禁有些迷醉了。
如果她真的能有这样的力量，那该多好啊……
“接受我吧，接受我吧，你能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个声音私语。
练红妆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记忆在恍惚之中回到了七岁那个雷电交加，风雨大作的夜晚。
那一天下午，她和往常一般进山去采摘果子，但是海上的天气实在太变幻无常了，她出发的时候，分明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当她自己吃饱了，开始收集一些果子带回去的时候，天地却骤然变色。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那是练红妆从未见过的景象，滂沱大雨就好似是天穹漏了一个洞一样的，打下来的雨珠就好似是石子砸落在身上一般，疼得让人难以承受。
练红妆就抱着一堆果子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奔逃着，下雨天，路太滑，视线又不好，她终于还是一个踉跄，摔倒了出去，滚入了灌木丛中。
她疼得哭了起来，她挣扎着从灌木丛里站起身，想要去捡撒落遍地的果子，她沿着那些果子一路寻找了下去，却发现在灌木丛后竟然一个洞口可以给她避雨。
她钻入了那个洞口，她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呼唤。
“孩子……过来……孩子……”
那声音轻柔平和，温柔得让人沉醉，是娘亲的在天之灵吗？
她循着那声音慢慢地走了过去，她穿过了狭长的通道，进入了通道另一头的山谷，在电闪雷鸣之中，她看到了一块石头，在那块石头上，有一张泛黄的，陈旧的符箓，在风雨之中飘舞着，无论再大的风，也没有能够将那张符箓从石头之上吹落。
“撕下来……”
“撕下来……”
“撕下来……”
那个声音不断地吩咐着她，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揭下了那张符箓。
“呼——”
符箓脱离石头的瞬间便骤然燃烧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悠悠的叹息从火光之中传来——“二十年，只有二十年”，符箓燃尽，火光消散，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消失无踪，就连那个窃窃私语的声音也不再出现。
练红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家的，她不知道那一切是不是只是一个梦——以至于，她后来也渐渐地将这段记忆沉埋，连自己都忘却了它的存在。
原来，那不是梦啊。
原来，这苦难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啊。
练红妆任由那力量一点点地进入自己的身体，她放弃了所有的反抗挣扎，这就是她的命运——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人永远都无法与自己的命运抗衡，所有的挣扎在命运之前都显得荒诞可笑，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人不过只是命运的棋子而已，永远都没有自己的自由。
“帮我……杀了那些人啊……”这是练红妆最后的祈求。
“好，我答应你。”那个声音允诺。
练红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闭着眼，但是她却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从黑暗之中向着她走了过来，那使得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每一次的复仇，我都给你亲手行动的机会。”
那个声音轻声呢喃。
练红妆蓦地浮空而起，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眸不再是棕色，而是夹杂上了一抹妖异的海蓝色。
那双眼眸带着厌憎看着那个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的男人，咧着莫名鲜红起来的唇，摊开手，向着那个男人便指了过去。
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响自大地之下传来，越来越近，片刻之后，砖石压制的地面陡然隆起，一条条人身粗细，犹如章鱼触腕一样的触手猛地突入了这条甬道之中，便向着练大志砸落了下去。
那一条条触手的力量极其强横，只需要轻轻一拍，就能将练大志彻底拍为肉酱——早已丧失了心智的练大志根本不躲不闪，便任由着那触手向着自己砸落下来。
练红妆癫狂地大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一股莫名至极的快意，却也有一种难言之际的苦痛，她觉得自己要疯了，或者说她已经疯了——不过那都不重要了，疯不疯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这个世上，什么都不重要了。
练红妆嘶吼着，她要眼睁睁地看着练大志去死！
去死！
触手拍落，一团团触手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没有能够看到那景象，但是她却莫名地觉得一阵剧痛，使得她整个人都不由得抽搐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阵凄厉的惨叫在她的脑海中回荡了起来，那个神秘悠远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尖锐，就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的存在。
一道纤细的碧光陡然穿透了那一根根触手出现在了练红妆的身前，练红妆愣愣地看着那一道竖直的碧光，神情有些恍惚。
下一刻，那一根根触手骤然漫天崩碎，化为一团团污血，四处飞溅。
练红妆瞪大了眼睛，她终于看到了她无法想象的景象。
一名披着洁白毛绒大氅的白衣青年站在了练大志的身前，他的手里握着一支玉笛，腰间缀着一枚玉佩。
练大志躲在他的身后，抱着头，瞪着布满了血色的眼睛，痴痴傻傻的。
“什么要阻止我！”
练红妆嘶吼，她双臂奋力一振，地面不断地向上翻起，更多的触手探入了甬道之中，一根根，疯狂地向着那青年砸落了下去。
青年左手手中玉笛轻转，将那一根根触手弹开，右手则微微一并剑指，凝起一道青光，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从她的体内退出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不可能！”
从练红妆的口中发出了一个与练红妆截然不同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难听到了极点，疯狂到了极点，练红妆的眼中迅速地爬满了血丝，她浑身的一根根青筋爆绽而起，她抽了抽嘴角，涎水不断地流淌下来。
“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本尊拉着你一起死！”
青年剑眉一挑，微微瞑目，左手玉笛猛地一横，右手剑光已然劈出，目标直指练红妆！
一条条触手迅速地收拢，要抢在那道剑光之下庇护住练红妆，还有一些已经来不及庇护练红妆的触手，则向着青年拍落了下去，更是不时地以练大志作为目标，牵制着那个青年，使得那个青年投鼠忌器，不敢离开练大志太远。
落下的触手被青年一一抵挡，他能察觉到四周空气里气氛的变化，他更清楚这变化的缘故到底是什么——通道尽头的那堵墙正在缓缓地破裂，被镇压在墙后的那头大妖正在试图从墙后出来，如果不能赶在墙体崩碎之前将那头大妖的意志从练红妆的体内赶出去的话，那大妖一旦完全挣脱镇压，那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青年无奈，只能叹息了一声，玉笛一转，送至唇边，顿时，悠扬的笛声回荡在了这狭小的空间之中。
一朵朵落梅随着笛声缓缓飘落——那看似轻飘飘的落梅，沾染在那凶狂无比的触手之上，却在瞬间将一根根粗大的触手炸得粉碎而开，血肉模糊，使得练红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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