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看起来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负手而立。
这名男子一身白衣，白衣之上以浓重的墨迹绘画了一副墨兰；他体型偏瘦高，面容寻常，看起来有些虚弱，给人一种有些病态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样。
碧波湖畔的妙月水榭弟子这些年已经见惯了这名男子，对这名男子已经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虽然也有些弟子总是私下探听这名男子的来历，但是到了最后，也就是一句来此求医而不得，最终病人埋葬在此，他也就留在了此地守墓这样的话语。
很少有人见到这名男子说话，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前些日子，倒是有些妙月水榭的弟子见过他身边多了一名年轻的抱剑青年女子，但是很快那名青年女子也不见了影踪，人们都以为那是他的家里人，来寻他的，想要劝说他回家，最后劝说无效所以就离去了。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这名男子的身份非同寻常，与妙月水榭更是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恩怨情仇，相互牵扯，也说不清到底谁是谁非。
薛剑姝是少数几个略知一二的人。
她知道那个男子一直住在碧波湖畔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铸剑雅舍里那个人。
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湖对岸的男子的身影，才带着今日的饭菜踏入了铸剑雅舍之中。
铸剑雅舍之中的陈设很是别致，如同文人居家一般，琴棋书画，各种把件，一应俱全。
薛剑姝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掀开了里间的帘幕，便露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低着头，一头长发垂落在地，甚至在脚下还盘旋过一圈的长长的头发，令人惊奇的却是，此人的头发竟然显现出炽烈的火红色，如同燃烧正盛的火焰，甚至隐隐可以见到在一根根发丝之间跃动的火星。
在他的左右两侧，则竖立着两根浮雕着繁复花纹的铜柱，有一根根漆黑的锁链从铜柱之上延伸了出来，死死地锁住了这个人的双手、双脚、脖颈、腰际，更有两条锁链贯穿了他的肩胛和膝盖。
“前辈，该用餐了。”薛剑姝轻轻地唤了一声，那人这才猛地抬起头，露出了自己的真容来。
他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一双赤红色的双眼之中同样满是疲惫和倦怠之意。
“你来了。”那人说道，声音有些沙哑难听。
薛剑姝轻轻地应了一声，打开了食盒，将尚温热的食物取出，一手托着，另外一手则取了筷子，走到了那人的身前，夹起食物，便送向那人唇间。
那人也很是配合，张口，咀嚼，将食物吞入腹中，一如常人。
待一餐用罢，薛剑姝已经开始收拾碗碟，那人才突然说道：“他还在对面？”
薛剑姝轻轻点了点头。
“放我出去吧。”那人说道，“他等了我这么多年了，该有个了断了。”
“祖师遗训，一定要治好您。”薛剑姝盖上了食盒的盖子，语气温柔，态度却无比坚定。
“治得好吗？”那人嘴角浮现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已经在这里三百多年了，他也等了我三百多年了，萱儿也过世三百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治得好吗？”
薛剑姝没有吭声。
“被魔瘴所感染的人，真的治得好吗？”那人再一次问道，一字一顿，“如果真的治得好的话，为什么有史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记载？北方的风雪关，为什么每年的长夜都会死那么多人？你是学医的，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薛剑姝挑了挑秀眉，说道：“前辈，您已经等了三百多年了，又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些时日呢？”
“没有希望的等待有什么意义呢？”他说道。
“前辈，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薛剑姝很认真地说道，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照顾这个男人的饮食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她们三姐妹跟着当时还没有接任掌门的师父，师祖卸任后，师父继任掌门，便由她们姐妹三人轮流照顾他，现在两名师姐都有事出门了，照顾他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么多年的照顾下来，薛剑姝虽然依然有很多事情不清楚，但是与他却也大致相熟悉了，在过往的十年里，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急迫地想死——他这么急迫地想死，还是最近一年左右的变化。
真要算起来的话，似乎是从姚阡陌来过之后吧。
那个时候，姚阡陌跟他说了什么吗？
薛剑姝皱了皱眉。
“不过是太累了。”男人微微瞑目，“从我感染上魔瘴那一刻起，我就该死了，是萱儿强行救下了我，甚至不惜许下那样的诺言，从那位前辈的手里取得了这镇魔柱帮我保持理智。但是你能想象一个人活了四百年是怎样的感受吗？就算是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妖族，他们大多数时候也都只是在沉睡，而我已经不间断地活了四百年了，我的精神已经很疲惫了，这种感受，你能体会吗？”
薛剑姝默然不语。
如果一个病人身患不治之症，他一心想死，身为医者，到底是应该救，还是不应该救呢？
薛剑姝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答案。
所谓医者仁心，似乎是应该要通过一切手段来救治病人。
但是如果这些手段只是延长病人的痛苦去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那这样的仁心还可以称之为仁心吗？
“我想见他。”他突然说道。
薛剑姝摇了摇头。
“是啊，按照当年的约定，他不能踏上哪怕碧波湖一步，他只能在对岸等着我。”男人有些惋惜地眨了眨眼。
但是，他一旦离开镇魔柱的束缚，魔心便会升起，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他也许还会做出如同当年一样的事情来。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除非那个当年布下镇魔柱的人能够来到这里，帮他重新拔起镇魔柱，将他与镇魔柱一起送到碧波湖畔去。
“薛姑娘，帮我一个忙，好吗？”他请求道。
薛剑姝微微一怔。
“帮我去济民草庐，求见一个人。”
济民草庐？
薛剑姝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真要论起渊源来，妙月水榭的开山祖师秦萱便出身济民草庐，被济民草庐逐出门派后才开创了妙月水榭。
论资历，妙月水榭当然不如济民草庐来得深，但是济民草庐这么多年以来始终一直都是那么个不上不下的中正门派，门内规矩还多得要死，让薛剑姝多少是有些看不起济民草庐的。
别的不说，就说被济民草庐逐出门内的弟子有多少都是含冤负屈的？其中不少后来也是医术精湛，名声绝佳。毣洣阁
再说自己祖师秦萱，当年若是秦萱接掌济民草庐，济民草庐早就成大正门派了，怎么会到了如今还是这样一个只能摆老资格的门派？
对于这样一个并没有多少值得称道之处的门派，是什么人要让眼前这个人去求见？
薛剑姝想了想，突然一愣，她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在此地三百多年了，他怎么还会认识济民草庐的人？
难不成济民草庐也还有一样藏着的秘密？
薛剑姝顿时一个激灵，满腹狐疑地看向男人。
“你既然是寒露的关门弟子，你借着寒露的名声求见济民草庐现任的掌门不算太难，你见到他后，就跟他说，请他转告，小齐求见白前辈。”
“原来前辈姓齐。”薛剑姝头一次知道男人的姓氏。
“我叫齐云楠。”男人回答道。
薛剑姝仔细地想了想，确实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岁月里，也名声不显——不知道是真的名声不显，还是被有意地抹除了名声。
“前辈，请恕晚辈不能答允，此事只怕还是要等师父回来做决定。”薛剑姝回答道。
齐云楠有些失望地看了薛剑姝一眼，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是吗……”
他已经等了太久了，他早就已经不想再等待了。
当年也许真的不该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碧波湖畔。
男子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镇魔柱真的还镇得住你吗？
三百多年了，你早就已经被魔瘴侵蚀透彻了吧？
释放你自己吧，拔起那镇魔柱吧，离开铸剑雅舍，该我们做一个了断了。
一场迟到了三百多年的死决，你我二人，总有一个人要死的。
无论谁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解脱，你说是吧，我的好大哥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太纯平妖志更新，第67章 死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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