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笙坐在他的身边，叶舟站在帐中，神色有些恼火。
叶舟其实很清楚刘思训在想什么，在刘思训还没有去神州大陆闯荡的时候，叶舟就已经与刘思训结识了，他也见过顾侠萍，更是与刘思训、顾侠萍夫妇二人一并游历过，喝过酒。
他知道刘思训对于顾侠萍的死始终耿耿于怀，但是他没有想到刘思训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会觉得死在纪尘寰的刀下就足够了。
“你……”叶舟恨铁不成钢，本来想痛骂刘思训一顿，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情深意切，不能自拔，他又能怎么样嘛？
“前辈想要寻死，我不拦着。”梅笙淡淡说道，“你要死，我给你一个最好的建议。”
“你！”梅笙的话让叶舟更加气恼，你一个妖族，对我们东海散修指手画脚，看在刘思训和刀万重的面子上，我也就忍了，现在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闭嘴，我没有跟你说话，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说话的时候插嘴。”梅笙抬起手，打断了叶舟的话，很不客气，很不留情面，叶舟猝不及防，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缓过神来。
“去跟萧明月同归于尽。”梅笙继续说道，“你要这样死，才算是为顾前辈报仇，不然你以为你死了，能有脸去见顾前辈？”
刘思训一愣，眼中突然又有了一点光芒。
是的。
他只有杀了萧明月，才是为侠萍报仇了，才有脸去见侠萍，去告诉她，自己把他们的孩子抚养成人了，自己还为她报仇了，自己在这个世上，真的就没有遗憾了。
刘思训猛地握了握拳：“我知道了。”
叶舟张大了嘴，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大的小的，全都脑子有病，没法说！
叶舟一甩衣袖，离开了。
梅笙也站起身，向着刘思训微微揖手，道了一声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在归海的立场已经变化的当下，东海散修与太纯府之间本就不牢靠的联合，也随着此事出现了裂隙——哪怕刘思训表明了他的立场，此事并没有闹大，但是人心上的裂隙，却是无法胶合的了。自己倾尽了全力在瀛州台的人心中去种下怀疑的种子，但是怀疑的种子却早已在自己这各方势力的心中生长成了参天大树。
梅笙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牌太乱，也不好打啊——这下一步，只怕不能如自己所愿了。
在大海的更深处。
那是一片没有任何光线能够照入的黑暗，那是甚至连一只海中怪鱼都见不到的黑暗，巨大的水压使得绝大多数的生物都在此绝迹，此刻只有两头庞然巨物在此栖息，发出一阵阵哀鸣。
那只巨大的水母的触手几乎被纪尘寰粉碎殆尽，哪怕它再生的速度极快，但是此刻却也因为元气大伤而陷入了长久的停滞之中；至于那头巨鲸，虽然没有与纪尘寰正面交锋，但是在它带着悬姬撤离的最后一刻，纪尘寰那倾尽全力的一刀，刀意死死地锁在悬姬的身上，哪怕最后这一刀并没有真的落下，但是外泄的刀意却还是几乎将这条巨鲸劈裂而开，一道巨大的裂口从巨鲸的头部一直延伸到尾部，血肉外翻，鲜血依然在汩汩而出，将海水染出一片暗红。
在巨鲸口中的悬姬虚弱地蜷缩着，她双手抓扯着自己的长发，只觉得头痛欲裂。
两个意识在角逐，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悬姬也没有想到，那个练红妆，分明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为什么在被笛声唤醒练红妆的部分之后，竟然如此不依不饶，不肯再屈服，再沉睡下去，拼了命地要夺回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在血海深仇被强行抽离之后的她本来就处于极端的虚弱之中，根本就没有力量去处理练红妆，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能够处理掉练红妆的能力，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练红妆。bïmïġë.nët
她不过是另外一个练红妆——真正的悬姬让练红妆的人格沉睡，这具身体就变成了一张白纸，悬姬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意志都全盘描绘在了这张白纸之上，自然也就形成了一个“悬姬”，一个并非是“悬姬”的“悬姬”。
虽然这与悬姬亲自降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她终究是生长在练红妆魂魄基础之上的，练红妆不复存在，她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使得她在与练红妆意志的交锋之中始终处于被动，更要命的是，练红妆似乎也渐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甚至开始试图去控制悬姬的力量。
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存在，通过那些血肉果实被她所获取的力量也不会去区分到底是哪个人格在调用它，这使得局势对她越来越不利。
她可能需要返回贝壳岛，去贝壳岛海底，找到真正的悬姬，请她帮自己再次让练红妆的人格陷入沉睡之中。
但是隐隐的，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她自己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如果说贝壳岛海底那个悬姬才是真正的悬姬，那她自己到底又算是什么？只不过是帮悬姬报仇的一个工具吗？一个被悬姬制造出来，让她为悬姬脱困而付出一切的可悲玩偶吗？
她已经受够了被人利用，她不是工具，她不是任人摆弄的玩偶，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被自己的父亲卖入青楼只为换取他的赌资；被客人恣意玩弄凌虐只为了换取他们心中的愉悦；被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出卖，只为换他一条生路……
嘶——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里，充斥着练红妆的记忆，练红妆的意志已经开始融入她的意志之中。
够了，别再来了。
她抓扯下了一大把的头发，发根带着鲜血，她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呜咽。
她才不是那个可怜的寻常女人，她是那个张扬四海的悬姬，那个……
同样被欺骗，被背叛，被辜负的悬姬。
她发出了凄凉而癫狂的笑声，她这才猛地意识到，原来不管是悬姬还是练红妆，其实都是那么可笑可悲。
只不过，悬姬已经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任何的期望，她心中只有复仇的火焰，而练红妆却还期望着能够将所有的痛苦放在身后，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哈哈哈哈哈哈——”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长发披散，满目狰狞。
“现在你分明已经是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了，怎么还可能回得去呢？”她哑着嗓子呢喃，“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打一个赌，你赢了，我们就做回练红妆，我赢了，我们就做悬姬。”
反正不管是哪一个，都早已注定了她们可悲的命运。
被悬姬的血肉果实所污染的她，早就不是人类了，那股力量一直潜藏在她的体内，随着悬姬的引爆，将她彻底污染；但是她也终究不是妖族，哪怕被血肉果实的力量所浸透，但是她的肉身终究还是人类，她不可能如妖族一样能够在真身与化身之间转换。
人类和妖族那里，都没有她的立身之地。
如果人类能够接受她，那她就可以成为作为人类的练红妆。
如果妖族能够接受她，那她就可以成为作为妖族的悬姬。
如果人类和妖族都不能接受她，那她的归宿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练红妆的人格对于这个赌约没有意见。
悬姬无法处理掉她，她也处理不掉悬姬，就像是一条衔尾蛇，哪怕吃下了自己的尾巴，却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吃下自己的头颅。
巨鲸发出了一阵低鸣，它微微振动着双鳍，推动着深海的海水，开始缓缓地向着海面上浮起。
东海的更东方，在远离了大漩涡的一座海岛之上。
一名兰衣青年一副慵懒模样地站在海岛上，眯着眼睛瞥了一眼西方的海域，嘴角带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青年中等身材，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眼角细长，向上吊起，有几分天然的狐媚之态，只可惜五官生得寻常了一些。
在青年对面，则是一名裹着黑色大氅的瘦高身影，他用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容，就好像是害怕见光一样。
“破灭啊，你这样打又不打，和又不和地拖着我，很不讲究啊。”兰衣青年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被称为“破灭”的身影冷哼了一声：“你我的战场重要吗？”
“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青年撇了撇嘴，“至少早点打完，大漩涡的局势就很明朗了。”
破灭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七百年了，我们打了七百年也没有分出一个胜负，你以为现在就能？”
“唔，倒的确如此。”青年歪着头想了想，“所以你就把你的期望寄托在了那个问君谁的身上？你应该很清楚，那个问君谁的目的，跟你的目的从来都不一样。”
“那又如何？”破灭毫不在意，“只要能打开那扇门，就足够了。”
“我其实很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你转变如此之大。”青年眨了眨眼，“当年的你，能想到有一日，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太纯平妖志更新，第58章 赌约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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