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沙慈辨认了一下她们的脸,认出来的这两个,一个是兔子,一个是石镯。
她们有自己的正经名字,但赫沙慈懒得记,更是不在乎。
在祠堂中被关了一晚上之后,她对于郡王府内的局势,有了新的考量。
假若何婉在郡王府,是个举足轻重的小姐。这郡王府,也是个规规矩矩的郡王府,那么赫沙慈还要忌惮一些自己的言行。
但是就从她进入郡王府后,郡王与何堂的表现来看,赫沙慈发现何婉的处境她非常熟悉。
那种言行,极其类似,赫沙慈在赫沙家长住之时,家中之人的言行。
他们打心眼儿里,就没有把何婉当作是一家人。
郡王没有把何婉当女儿的做派。
何堂年纪小小,但也受她娘的影响——他说着不想让婉姐姐死掉,但是从他的语言和神情上,赫沙慈知道,他对此事是没有主意的。
小孩儿的思维非常有限,他只能想得清楚,最简单的“何婉出事了”与”我娘说有人想杀了婉姐姐”之间的关系。
但他绝对不会,坚决而强烈的去反抗自己的母亲,要趁着何婉死亡之后,将自己过继的这一件事。
能够人小鬼大,有自己的判断与决断力,自己拿主意的小孩儿,究竟是少数。
所以何堂贸然前来见她,不仅犯了错,还将自己的娘扯到了赫沙慈面前。
赫沙慈昨天晚上想的这里,就觉得很有趣。
她简直想问问不知道去向的何婉,问问她知不知道还有这一门亲戚想要害她?
如果她知道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人家娘想要你的命,觊觎你的位置,你还得陪人家孩子玩儿。还玩儿的感情挺深。
假如是一般人的话,基本就可以认定为,这个何婉心里什么对此一无所知。陪着何堂玩,只是因为出于姐弟情谊。
但仔细想想,又会觉得不太对。
何婉都十八九岁了,年近二十。即便是在这样讲究的家庭中,并不急着嫁女,何婉也已经太大了些。
那何堂才多大,送去学堂开蒙的年纪,背个囫囵书都够呛。
年纪差这么大的两个人,有什么可玩儿的?
再者,那几个丫鬟,对何婉的感情明显淡薄。
这说明,要么这几个丫鬟是才到她身边不久的。要么就说明,何婉平日里,对她们也并不亲昵。
从之前那帮丫鬟接到赫沙慈时,对她的哭诉中,大致能听出来。她们对外表现的,还是对何婉非常上心。
故而可以排除掉前一条。
丫鬟们可以放心的表忠心,演亲热,这说明主仆平日在外人眼中,一定关系非常密切。
她们必定是演惯了的,知道何婉会买账,才会这样表示。
但长久跟随的仆人,却没有应当有的忠心,这一点,一定跟何婉本人有关。
她跟何堂玩儿的好,却无法与丫鬟们处出真心来。这就不太合常理。
毕竟堂弟是得闲了,才能跑来见她的,但那些个丫鬟,却是每日料理她的起居。
假若不是丫鬟们是白眼狼,背主忘时的话,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
这个何婉,平日里非常的忙。
她一定是在做一件无需他人参与,经年累月将自己与身边人分开的工作。
在她忙碌的期间,那些丫鬟无事可做,故而聚在一块儿玩儿自己的,久而久之,就玩出感情来了。
这几个丫鬟,就脱离主子,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从而把何婉这个主子,给无形的排除在外了。
尽管她们依然在为何婉做事,但打心眼儿里,还是与整日里一同玩耍的几个丫鬟姐妹们要亲。
到了这个地步,照顾何婉,只不过是她们眼中的一项活儿而已。
旁的人家里,赫沙慈不了解,但是在赫沙氏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头,这却是个大忌。
毕竟主仆之间,主子可以对下属不仁义,但下属绝对不能对主子不忠心。
否则这种人留在身边,是做不成事情的。
赫沙慈还在赫沙家的时候,就见过家中的大夫人,发卖那些抱团的丫头子们,说:“才分得主子几天,你们连主子的衣食喜好,特别脾气都还没有摸清楚。就在这里开始拉帮结派起来了!”
“这是你们还未曾打出眉目来,若是你们分出了高低。在院子里头,是不是就归得你这个打赢了的丫头说了算了?”
“从来只见过奴才仗主子的势,没见过把主子抛到脑后去,自己斗起来的!”
赫沙慈记得,这件事之所以被特地拿出来,放到众人面前来警示。是因为赫沙氏毕竟家大业大,少不得的,就有一些软趴趴的公子小姐。
这些人在赫沙氏中轮不上名号,空有身份,没有气派,也没往上攀扯的本事,就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
因此那些丫鬟下人,才敢直接将主子仍去一边儿,斗自己的那口气。
但如此行径蔚然成风之后,丢的是赫沙家的脸。
大夫人恐怕本家内里的仆人,给学了去了,反过来给性子软的主子们架下马威,于是发了怒,才狠罚了一通。
赫沙慈当时默默的跟在大夫人后头学,将这件事记得非常清楚。
毫叶碧春都是成日里围着她打转的,但当时她才见识到,那些作威作福起来的丫鬟下人们,竟然能为了拉拢人心彰显权威,直接克扣自己小姐的分例和点心。
那个赫沙家的小姐因为不懂,被糊弄的团团转,稀里糊涂的活了一年,被伺候的是人比黄花瘦。
何婉的情况与之类似。但她好歹是郡王唯一的女儿,名义上唯一一个郡主。
她不至于落魄到被丫鬟们欺凌的地步。
她能被猜测敢去烧设困阁,说明她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蛋性子。
丫鬟们能够有那个心,有这个精心装扮自己的趣儿,不会是心血来潮。她们平日就是这样,赫沙慈都能够想像,这几个丫鬟,平常聚在一块互相讨论衣裳花色,与钗环搭配的样子。
她们就连去找何婉的路上,都不知道稍加假装,极其有可能,是因为她们知道,假若是真正的何婉,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说出来叫她们改正。
因为何婉忙。
太忙,她忙的没空去注意这些。
她忙的没空去管什么丫鬟主子,什么情谊深浅,什么人心的变化。
她忙的没空去关注,自己随手用的一把梳子,一面镜子,有没有及时被收起来。
她忙的没空去管,那些丫鬟们,全然不顾自己的精心妆点。
而她的忙碌,极其有可能,就与郡王,与那设困阁有关。
所以那些丫鬟们,才会对何婉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赫沙慈思来想去,把一些希望,寄托在了何婉的书房内。
毕竟做事的人,总有记录的习惯。更何况何婉这样的深闺小姐,总是要涂涂写写几笔,说不定能够留下一些什么。
赫沙慈因为不知道回何婉房中的路线,因此走的慢吞吞的,随着那两个丫鬟的意思走。
她在心里漠然的进行自己的推测,垂下去的眼睫余光,偶尔撇过石镯的手碗。
这个石镯,已经将手腕上的那个镯子去取下去了。
她们似乎是被赫沙慈那天的突然发难给吓住,这回来接的两个人,都打扮的挺素净。该穿戴的一样没少,但已经不是最初见面时,那副精细得恨不能抖起羽毛开屏的模样了。
赫沙慈昨晚在复盘发生的一切时,发现了一个让她当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却没有察觉出不对的点。
那就是,徐月莲这个娘,出来迎接的太快了。
当时赫沙慈只顾着怎么应对那娘,好让自己不露馅儿。
但赫沙慈这个人,尽管做事经常出格冲动,但她其实一旦想起事情来,是思前想后,瞻头顾尾。
她但凡起了疑心,就会将对方的话,给翻来覆去的琢磨考量,把它们拆开了揉碎了,从骨头渣子里品出一点儿隐含的意思来。
那些丫鬟来接她的时候,尽管表现的,似乎对于何婉的出现很惊喜,很庆幸。
但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哪些丫鬟们,出门去找小姐,是带着马车的?
到底她们是小姐,还是何婉是小姐?
无论是她们自发的出去寻人,还是被派遣出去寻人。在对于小姐的下落,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是决计不可能带马车出来的。
除非一种可能。
她们知道何婉在哪里。
她们这些人,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何婉带回去。
她们有把握一定能够接到何婉,因此才特地的叫了马车随行。顺理成章的找到人之后,就把人迎上车,一刻也不耽误的送回来。
而从她们找到人,到启程回到郡王府,那路程对于马匹来说很短。在马车里头一晃神的功夫就到了。
她们也因为带了马车,找到了自己主子之后,也没有派出人去,赶回府事先通报。
所以在府中的徐月莲,何婉的娘,应该是不可能知道何婉当时情况的。
但徐月莲当时在郡王府前等待的时机,就好像她提前知道了何婉会在那个时候回来,要赶在其他人面前见她一面一样。
她分明在口口声声问着:“你怎么回来了?”
仿佛非常讶异何婉的突然回府,与赫沙慈的话中,都表现这不愿意她回来的样子。
但实际的行为上,却早早等在郡王府前。
为什么?
难不成这些丫鬟,与何婉不亲,但是与徐月莲是通气儿的?
可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赫沙慈尽量不去往哪方面想,但是当她见到何堂之后,赫沙慈意识到这一点是避不开的。
她没对方绪提自己的猜测,只是让他多盯着自己一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赫沙慈的直觉是真的的话,那也太讽刺,太可笑了。
徐月莲那天之所以会提早等在门前,是因为她对于何婉的出现非常惊诧。
她不相信。
就如何堂所言,何婉已经死了。
徐月莲知道她已经死了。
徐月莲等在郡王府门前,还未等女儿下车站稳,就亲亲热热的,思念万分的第一个赶上来,根本不是为了提醒何婉小心郡王。
她是要确认,这个回来的何婉,究竟是死人,还是假扮。
——这可是何婉的亲生的娘啊。
穿过一条小径,拱桥下身量细长的锦鲤徘徊,赫沙慈从上头走过时,故意加重了脚步,低下头,看着那些鱼群惊慌的四散开去。
两侧青竹林立,郁郁葱葱,沿着小径,一直伸到了一扇院门前。
赫沙慈望着院门上头的“凌烟院”几个字,不仅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偶然弄机枢,婉转凌烟霞。
何婉啊,何婉,你究竟在做什么,才会落到一个,被众人虎视眈眈的地步呢?
赫沙慈心想,微微的露出一点笑意来。
我真是好奇极了。
*
已经到了门口,再磨磨唧唧就不对了。
赫沙慈于是眉头一蹙,微微弓起身来,装作是在祠堂内跪了一晚,身体终于消瘦不住的模样,往下倒去。
两个丫鬟及时的拖住了她,叫着里头的人赶紧出了来,紧张的围着赫沙慈,把她扶去了自己的卧房内。
进卧房的第一眼,赫沙慈就知道自己推测的方向没有错。
通常房里的丫鬟,多多少少在晚上,都要陪在主子身侧。
像碧春毫叶这样,时不时和赫沙慈睡一个床,夜里能聊到半夜的,也许并非其他主仆的常态。
但是为了照顾主子的起夜,喝水,她们会在外侧支一个榻子,就睡在外阁。
一旦小姐喊,就会立马起床来应答。
但是这个房内没有。
临来的时候,赫沙慈溜眼观察了一番周遭,发现何婉睡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单独的厢房。
卧房旁就是大开的窗户,从里头可以窥见书架桌椅。
也就是说,在一块儿,就没有留丫鬟们晚上留宿的地方。
她们不跟何婉睡在一起。
白日里,何婉忙自己的,假若也吩咐不叫丫鬟轻易来此,扰她清净的话。
那么这一处被青翠细竹给包围的地方,真真儿是静谧。
难怪丫鬟们同她不结心。
这没法结,白天没空搭理,晚上又不需要伺候。久而久之,丫鬟们也乐得清闲,在偏院儿自己活成了一众小主子。
赫沙慈被伺候着躺在床榻上,不舒服的扭了扭腰。
何婉的床睡上去,竟然没比昨夜的软榻舒服多少。纵观整个卧房,赫沙慈没察觉出什么活人生气。
没有什么小摆件儿,也没有能彰显主人偏好的东西。一切都循规蹈矩的摆放在原处,规整的不正常。
卧房,书房,这是最能显是一个人内心偏好的地方。
如果是赫沙慈,她的卧房一定是堆金立玉,要将自己最喜欢的小玩意儿,放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书房则是乱糟糟的堆满了昼镫司的卷宗,她的推算草纸,和沾了墨的星盘。
她是不许他人轻易去动书房东西的。
赫沙慈将自己书房的乱,称之为乱得井井有条。
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生活久了,会留下无数的小痕迹。
赫沙慈习惯从左侧拉开椅子,不爱放回去,因此椅子总是偏着在书桌前。
方绪喜欢收藏木制的小摆件,因此他所在的地方,总是会出现木头雕的小鸟与其他动物。
尤其是在他的窗台,摆了一溜,那栩栩如生的胖肚子小雀儿。
周轻是个瞎子,所以她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都与常人有所不同。
而何婉的房间,规整倒还罢了。赫沙慈一眼望去,竟然猜测不出,此人的一丝喜好,与日常行径。
喜花草还是绣工?喜书画还是经文?喜玉还是金?喜木还是石?
喜欢收藏一些名家之作,还是悄悄的看不登大雅之堂的话本子?
偏爱素净的装潢,还是艳丽的样式?
她平日里,是会在睡前看看书,还是玩一玩九连环?
全部都看不出来。
就好像,此处是一个被刚刚布置出来,用于迎接一个客人的地方。
因为不知道喜好,所以这里的布置,似乎是该有的都有,但却没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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