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
“这都到家门口了,我不甘心。”
“再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少女摆明了不掺和,凯文和阿伦却商量上了,区别在于关注的焦点不同。长期的配合底下,无需碍眼的公然交头接耳,两人自有法子完成交流。骑在马上的他们面朝前方、目不斜视,除了微微蠕动的嘴角以外,声音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不知底细的普通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这趟任务死了一百多个弟兄,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他们?”一听团长有放弃的意向,历来以冷静著称的阿伦开始急了。
比较容易激动的黑大个,这次却难得保持了平静,即便只是表面上相对的平静,他说道:“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的?保持克制,置身事外,就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会子鲁莽从事,才真是对不起他们的牺牲。”
“你看看前后左右,多少好手?”
双目余光见处,尽是兵刃反射的寒光,与那严整的军容,共同印证着佣兵团长的观点。此刻合围的三支部队,犹如三把强力的铁钳,又像是巨兽的三面利齿,做好了噬人的准备。佣兵团胆敢贸然行动,绝对会被撕扯、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潜伏着的呢?
“再多的好手,也总有机会的。”
“胡扯!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就要葬送余下的弟兄不成?”凯文依旧面不改色,脸上却流露出坚毅的神情来:“无谓的牺牲,别说我不答应,就是问躺在山谷里头的弟兄们,他们也不会答应!这时候动手,只会白白送死!”
“不用大伙动手。你们先假装顺从离开,我悄悄跟在他们后头,择机下手。即使不成功,也绝不连累大伙。”阿伦额头青筋跳了跳,随着嘴唇高速颤动,瘦削的脸庞涌现一丝潮红,情绪已然隐隐有些不稳。
凯文握住缰绳的黝黑手指,骨节竟然有些发白起来,用力之大,远非表面所能察觉,眸中更是隐约有着电光闪烁,他双唇也一样快速开合着,驳斥道:“有个屁的机会!你只要敢动手,别说杀到犯人跟前,保准刚一出手就被撂倒!然后呢?”
“然后就是团灭的下场!”
眼见副手一再坚持,佣兵团长干脆挑明了结果的严重性,“最轻的判罚,也要到矿坑里头挖矿挖到死!”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形势不妙我自会了断。再怎么危急,咬舌自尽总能做到吧?万一真的失手被擒,就说我早已被开除出团,劫囚之举动,乃是我个人的行为,与佣兵团毫无干系。”
“糊涂,你打量谁是傻子?!对面那么多场面上的大人物,随便动用一下手中的力量,就能把我们团查个底掉!你以为你骗得了谁?!”
“别说人家不相信,就算相信,迫于维护国王的尊严、彰显王国的法律,照样会拿我们的脑袋祭旗!”
最后这一句,黑大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倘若放在平时,依他的脾气怒吼出来,声波压力之大,两人距离之近,神射手被震到短时间内失聪,都很正常。亏得如今用上“凝音成线”进行交谈,才没有形成广而告之的效果。
只是这么“热烈”的讨论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失控。
“够了!”仿佛就在耳边喝斥,普利坦德的声音传进两人耳中,轻飘飘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索泰尔和唐纳德过来了。不想死的话,就都给我闭嘴!”
果然,眼见一应人犯均已束手就擒,大局已定,为首的宦官,正在“大铁锥”与中年读书人等的护卫下,施施然踱着步,走向了哀嚎中的侯爵夫人一行。严格来说,对于沦为鱼肉之辈的羞辱,这会子才刚刚正式开始。一身红红绿绿、锦鸡般打扮的宦官,如同斗赢了的公鸡那样,仰着头,挺着胸,苍白略带浮肿的脸上,混合着戏谑、得意乃至残忍在内的诸多表情。明明是大白天,倒让人看了觉得毛骨悚然。bïmïġë.nët
俯视着双膝跪地的前侯爵夫人,宦官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阵对方狼狈而羞惭的模样,嘴角是越翘越高,说道:“尊敬的侯爵夫人,哦,现在要叫你亲爱的黛安.罗德姆‘小姐’才是。”
“不知此际的形象,‘小姐’是否满意?是否有需要调整的地方?恕我粗鄙,依我看来,你现在这副模样,才是符合你今后实际身份与地位的最佳穿着。你说,是么?”
从宦官的视觉角度看去,被剥去全身外衣裳五花大绑跪着的黛安.罗德姆,丰腴的胴-体仅着亵衣,该让人看的不该让人看的,通通尽收眼底,公鸭嗓拖长了声调,不加掩饰的羞辱意味,结合人犯的境况,很是加重了羞辱的效果。
“黎塞留大人所言甚是。既然当了坐-台‘小姐’,就要有当小姐的觉悟,以卖弄色相、取悦客人为要。俗话说‘雾里看花,最是销魂’,我看罗德姆小姐身子保养得相当好,镂空衣很是吻合她的气质。不愧天生就是吃房事这碗饭的。”
大号版本的山地矮人抢先附和,大号的身板底下,是同样大号的嗓门,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洪亮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整条街区,尽显与自身战力相匹配的架势。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内容颇为老少不宜。
他仅仅落后了宦官黎塞留大约半个身位,黎塞留能看到的“风光”,他一样看得清清楚楚,调侃起地位原本尊贵的侯爵夫人来,那是毫不留情,没有一点的不好意思。
萧杀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哄堂大笑所取代。
张扬的笑声,夹杂着肆无忌惮的口哨声,既有部分来自负责拿人的城卫军,更多则是来自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
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王室与贵族阶层的合作、博弈与制衡,委实太过高大上,距离市井生活过于遥远。对于大量挣扎在底层的小人物,生存的艰辛,即将到来的寒冬之难熬,看不到希望的日复一日,最终激发出人性之中的阴暗面,造成了他们落井下石的习惯。
索泰尔却是深知,粗俗的一面,不过是身旁同僚刻意展现的保护色,当不得准。比起迅速响应黎塞留的唐纳德,索泰尔不过轻轻笑了两声,以示保持站队一致,目光反而在人犯的身子上头,很是逡巡了一番。他甚至还有闲心,给几近一览无遗的胴-体默默打了个分数。
围观的吃瓜群众是看了也白看,他则是不看白不看。而且只要他想,还能白干。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为何,您竟要这般羞辱于我?”
黛安.罗德姆涨红了脸,颤抖着身子问道。
理论上,前来宣读国王旨意的高阶宦官,与前来配合执行公务的高阶武官,都代表着国王陛下乃至朝廷的体面,众目睽睽之下,尽情侮辱沦为娼妓的贵妇人,怎么看都是很不得体的举动。搞不好,就有言官出面弹劾,有辱官方的光辉形象不是?
哪怕是为了泄私愤,公报私仇也不可取。
“哈哈!好一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哪!”宦官黎塞留哈哈大笑了起来,尖利的声音突兀的在最高点止住,听着就像一只公鸭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很是令人难受。
“不愧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首席顾命大臣与首相的亲侄女,哥哥又是执掌兵权的大将,权势熏天,连王室都要忌惮的豪门贵女。又怎会把身份低微的宦者放在眼里?”
“相信在你看来,打杀几个下贱之人,和踩死几只蟑螂没什么两样,算得了什么?”
尽管黎塞留说的云淡风轻,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恨意,却浓郁的令人恐惧。
“我......我与大人并不熟络,您又是内官,哪来的这么一说?”
惶恐之余,黛安.罗德姆脸上的红潮开始退却,很是不解。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对方,而且得罪的那么狠,但对方态度之真实,显然不像作伪。如今她是鱼肉,宦官乃是刀俎,想要整治她,根本没找借口的必要,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
莫非是有什么大的误会?
“你看看,你看看,就说你贵人多忘事吧?”黎塞留夸张地摇了摇头,语气逐渐放缓,说道:“十二年前的夏季宫廷舞会,你觐见王太后的时候,不是亲口向她老人家告状,说宫里头人浮于事、管教不严,你先前亲眼看到几个内官在隔壁偷懒睡觉么?”
“噢......我......你,你......”黛安.罗德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你什么你。”黎塞留一声冷笑,眉头一挑,打断道:“尊敬的夫人,你可知道,这几名激怒了王太后的内官,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嗯?不知道?让我告诉你好了。”
“每人三十戒鞭!”黎塞留弯下腰,狠狠揪着黛安.罗德姆的发髻,朝前一拽,黛安.罗德姆便踉跄着被拽前了一小步,痛得她眉头直皱,差点儿就失声尖叫出来。
然而她不敢。
两人的面部距离之近,几乎到了脸贴脸的地步,也因如此,宦官眸中蕴含的怒火,完全落在了她的眼里,随着对方瞪圆了双眼,突起的眼珠上面,血丝密布,一根一根,仿佛一条一条剧毒的灵蛇,毫不掩饰杀戮的渴望。她能清晰的感觉到,眼前的黎塞留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便要朝她喷出代表仇恨的滚烫岩浆与火焰,将她一举烧成灰烬。
“你可知道,三十戒鞭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痛彻心扉的刑罚!每一记戒鞭落在身上,便会立即形成两根手指粗细的凸起状肿块,再这么一拖,鞭身上的无数倒刺,便会直接撕碎业已肿胀的皮肉,就像撕开一张破布那么简单!”
不等黛安.罗德姆回答,其实也无需她回答,就在自问自答之间,黎塞留的双眼已经变得彻底通红,他表情狰狞地低声吼道:“我永远忘不了,每一记戒鞭抽在身上的滋味!”
“每当季节变换,或者潮湿阴雨天气来临之际,我的背部便会又痛又痒,难受的让人发狂,恨不得把皮都给揭下来。吃什么、敷什么药物都没多大作用。宫中的牧师说,那是由于筋络、血管乃至神经都被一一撕碎,创口太深太多的缘故。除非有圣阶级别的牧师出手救治,才能有望根治。”
只听黎塞留一声惨笑,道:“可怜我一个卑贱的内官,又到哪儿找圣牧师帮我治疗?即使找到了,也付不起诊疗所需的费用。”
“不过我很知足。”
“比起我那两个同时受刑的伙伴,我已经幸运得多了。他们俩,一个被活活打死在了刑架上,另一个虽说勉强熬过了酷刑,却最终没能熬过接下来的高烧......”
“可怜俩人咽气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后背就像那烂透了的茄子,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宦官越说,嗓音越低沉,痛苦的连面部的肌肉都在不断抖动,不堪回首的往事,显然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直至今日才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好不容易才慢慢回归平静,道:“而这一切,全拜夫人所赐。”
这时候黛安.罗德姆的脸色,已经变得完全苍白,她的嘴唇不住哆嗦,很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她确实没想到,当年自己随口搬弄是非,竟会对别人造成这般惨痛的伤害。
静静地注视着前侯爵夫人,黎塞留轻轻补充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们几个会躲在旁边的房间里头,偷偷的‘睡懒觉’?”
“那是因为,为了布置好现场,让包括您在内的贵妇人们玩得尽兴,我们已然忙了两个通宵,整整二十四个时辰没有合过双眼!”
言毕,他松开黛安.罗德姆的发髻,在她的俏脸上拍了一记,然后便站直了身子,目光冷冽。
“夫人身娇肉贵,请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掉的。”
轻蔑地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黛安.罗德姆,黎塞留转身离去,声音自前方传了回来。平淡的语气,与那无边的恨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紧随着他的两名年轻宦者,则是全程怒视着前侯爵夫人,以及她的一干子女,直到非走不可了,方才恨恨的离去。
在世人眼里,宦者乃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失去了某个男人重要器官的他们,最为卑微和下贱,向来是被人嘲讽、遭人作践的对象。
然而沉沦在黑暗之中的他们,一样怀着对光明的无限向往,一样希望被当成正常人看待。
“带走!”
女捕头手一挥,两旁的城卫军便两人一个,或搀或押,提溜起一干垂头丧气的男女犯人,准备上路。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际,刚被扶起站稳的黛安.罗德姆,突然迸发出全身的力气,抬头的刹那间挣脱了腋下的两只大手,一边朝着晨曦所在猛冲过去,一边死命尖叫道:“晨曦小姐,求求你救救我们!我叔叔还有翻盘的机会,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少女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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