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刺导致的剧痛,惊醒了各处的高原人,只顾着低头猛攻的他们,呐喊声突兀地夹杂起了惨叫声,尖厉、急促而又响亮。
一条粗壮结实的胳膊,带着根部溅射出来的血花,打着转,跌落尘埃,攒紧的五指犹自握住粗糙硕大的狼牙棒。围攻正急的大蕃国人刚茫茫然转过身来,便看到负责狙击的族人被一个接一个地剁翻在地,大股大股的鲜红血液,随着毗迩尼人兵刃的拔出,溅得那叫一个欢畅。
血煞之力耗尽的同时,组成大阵的髡发汉子早已透支了体力与生命力,府兵们挥舞着直刀,如同割草那般,迅速收割着将近力竭的敌人性命。
所谓的血煞大阵,顿时哀嚎连连,惨叫声四起,如同四面漏风的破房子,倾颓的趋势不可挽回。
“少族长人呢?”
左看右看,都找寻不到冒顿那高大的身影,指挥部众列阵接战的一名髡发头目,惊疑不定,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十分不详的念头。
“没看见。”
回答他的另一名瘦削汉子同样神色大变,簇拥在一干近卫中央的冒顿,乃是此行的主帅,俗称的“军胆”是也,军若失其胆,则覆灭在即。
不远处,一身明光铠的府兵队正从尸首胸口拔出直刀,沾满污血的锋刃在肘窝上头的布帛上重重一擦,狞笑着望向交谈中的两人,目光,不怀好意到了极点。手臂轻扬,刀尖向地,队正魁梧的身躯随即一动,朝着目标大步流星而来。
刀光一闪,拦在队正面前的髡发汉子巨斧落地,还来不及惨叫,便已身首异处。
刀光再闪,又是一名扑上前迎敌的大蕃国人闷哼着,双膝跪地,被刀刃剖开的伤口贯穿整个胸腹,带起老大一片血沫,滚烫鲜血独有的腥味,充斥着一干部落族人的鼻腔,刺激得他们直起鸡皮疙瘩。
面对杀神下凡一样的府兵队正,髡发汉子们一阵慌乱,忙不迭地倒退着,竟再也没有一人胆敢上前。
低沉的“呜啊、呜啊”牛角声,自广场角上的一个阴影处鸣响,突然冒头的传令兵,间接证实了诺尔默与敌人头目的判断,撤退的命令满载死亡的气息,一声声,回荡在激战中的平安坊上空。愕然导致的惊恐,仿佛那强力的瘟疫,迅速传遍了每一个大蕃国人。
“不好!撤,快撤!”
“撤退,撤退!”
犹如一大盆冰水浇到身上,短短几息之前还在亢奋当中的高原人无不脸色一变,特有的腔调随即四起。
“少族长哪去了?”
“是哪,他人呢?”
“少族长不是亲自带队狙击去了?”
位于各处压阵的小头目们面面相觑。
“快跑吧!少族长已经抛弃我们,独自逃命去了!”
“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办?”
“别说了,分头突围吧!”
绝望而悲愤的呼喊,打碎了最后的一丝侥幸,惨烈的溃败,由是上演。
充满惶恐的尖叫声,调子古怪的求饶声,连同身体重重扑倒在地发出的沉闷声音,就此占据了整个广场。
争先恐后地逃命,演变成了不可遏制,也难以实现的彻底惨败。到了逃命的当儿,便体现出熟悉地形与城市格局的重要性了,前期充当探子的少数人,还懂得朝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出口狂奔,绝大部分高原人就没那个命了,平生头一回踏上毗迩尼人土地的他们,对于街坊、巷弄毫无概念,坊间的弯弯道道及大小出口何在,更是两眼一抹黑,分头突围什么的,变成了没头苍蝇般的四处乱窜。
于是乎翻墙的翻墙、爬树的爬树,黑压压的败兵冲着各个巷口一拥而上,乱哄哄之余,谁也不肯相让,粗壮的躯体撞击在一起,顿时拳头与刀剑并举,咒骂与唾沫齐飞,哪怕来自同一个部落的髡发汉子们,为了逃生的通道,也不得不厮杀起来。
随着正面的毗迩尼人开始配合攻势,溃逃中的大蕃国人,遭受了远比落水狗还要凄惨的痛打,身后的府兵、巡检、佣兵快速赶上,沦为“饺子馅”的高原人,一个接一个的被砍倒在地、剁下脑袋。杀红了眼的毗迩尼人,压根就没给敌人投降求饶的机会,只需追上了,就是一刀剁下去,割下脑袋。
血花飞溅。
追击歼灭溃败敌人这等“小事”,自然无需诺尔默亲自率领,少年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奔向坊正的小院子。
低矮的三级台阶下方,横七竖八,层层叠叠,摞着数十具尸体,伴随着散落的兵器,尸体神态各异,迟疑、不甘、诧异、惊惧、难以置信,死者生前最后一刻的想法,就此定格在了脸上。低头看去,几乎每一具尸体都是一击毙命,伤口不是位于咽喉、颈部,便是心脏或者面部,致命而精准,出手之刚猛,刀法之精妙,堪称是沙场杀戮的典范之作。
窄小的平台,成了大蕃国人的心碎之地,坊正居所那座小小的门户,竟成了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诺尔默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缓缓步上台阶。
刚进院门便听见的啜泣声,使得少年心头一震,少年意识到了什么,连带着脚步都刻意轻缓了起来。
简朴的廊柱下方,倚坐着一名身穿明光铠的高大男人,随着沙哑低沉的咳嗽,四根白色的箭羽,犹自不住晃动摇曳,从身形上看,此人便是早前以一己之力,生生挡住院内大蕃国人进攻的那名强者。
脱下的兜鍪随手放置,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舞,这位御敌于门外的强者,赫然是一位老人!
压抑的啜泣声,来自一名中年妇人,她跪在地上,触碰老人胸前甲胄破损处的手,抖得那叫一个厉害,只听她哭泣道:“公爹,公爹,您觉得怎样了?您可别吓我......”
泪珠顺着中年妇人的脸颊滑落,已是泣不成声。
“爷爷,爷爷,你坚持住。”
稚嫩而焦急的声音,来自一名半大小子,他一边安慰,一边朝屋里探头看去,跺着脚,大声喊道:“纱布呢?金疮药拿了没有?别忘了要烧开的水!”
“已经去拿了!”
隔着好些妇孺,屋子深处回应道。
“幺儿,别费劲了。”
“爷爷,咳咳,咳,爷爷不成了......”
高大老者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破风箱似的喘息声中,他阻止着孙子,饱经沧桑的瘦削脸上满是沟壑,此刻却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望向孙子的目光满是慈爱,只听他嘶声说道:“幺儿你过来。”
散去护身斗气的光芒,明光铠里的身躯依旧高大,却显得无比消瘦,布满老人斑的手背,和寻常的老人没什么两样。可是胸前羽箭透入的位置,血迹早已干涸,浓郁到化不开的黑色血渍,大团大团凝结在箭伤的周围,就连身上同一色调的明光铠,都无法掩饰这惨烈的一幕。
诺尔默仅仅看了一眼便知道,老者已然灯枯油尽,坚持不了多久了。
“爷爷这身甲,便传给你了。”
老者抬起手,试图抚摸一下孙子的脑袋,却半道颓然跌落,他只好自失得苦笑一下,叮嘱道:“记住,要找城南的‘张家铁铺’修补,他们家传的手艺,人也还算厚道,不会乱开价,让他家来修补,爷爷放心。”
“是,孙儿晓得了。爷爷您放心。”
半大小子拜倒在地,哭泣着回答道。
他知道,爷爷在说临终遗言了。
艰难地扭头望向儿媳妇,老者又说道:“只是苦了你了,老大他以身殉......”
中年妇人早就是在强忍悲痛,如今听到公公这般说,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握住老者的手,嚎啕大哭了起来。
悲壮的气氛,笼罩住在场的所有人,门后的诸多妇孺,无不掩面哭泣。
絮絮叨叨嘱咐完后事,老者这才勉强抬起头,苦笑着朝诺尔默说道:“请恕老朽失礼了,还没谢过你冒死率队来援......”
苦涩的笑容就此凝滞,老者浑浊的双眸,突然精光四射,整张脸庞绽放出异样的神采,本已依偎在廊柱上无法动弹的他,猛然一挺腰板,颤声问道:“大人,英特耐尔大人,是您吗?”
“我是斯蒂芬啊,您还认得我......”
不知不觉间拔高了声调的老人斯蒂芬,再一次中止了自己的话语,兜鍪摘下之后,一名英武的少年出现在了老者的面前,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但显然并非老者旧日的那一位相识。
失望之余,老者浑身的力气就此消失,向后一仰,无力地倒在廊柱上面。
然而诺尔默却踏上一步,轻声回应道:“老人家,请问您认识家师么?”
斯蒂芬重重喘了好几口气,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吃力地指了指少年胸前的徽记说道:“是了。全天下,只有英特耐尔大人,是以雪绒花作为徽记的。”
“小伙子,你是大人的亲传弟子?”
“是!”
“大人还好吗?”
“家师很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开玩笑说句,单手都能把我给揍趴下。”
众人不禁莞尔,少年刻意调侃的语气,倒是淡化了几分此间悲伤的气氛。
老者朝着诺尔默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解释道:“我当然认识英特耐尔大人。想当年,我就是在大人的麾下,跟随着大人起事、上山聚义,成为‘泰瓯岗’义军的一员,跟着大人东征西讨、南征北战。那时候的我们,年轻气盛,充满朝气,不知凶险为何物,一心要为天下的贫苦百姓而战,终结乱世,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公平与正义永存的美好国度,人间天堂。”
“英特耐尔大人,可是我们泰瓯岗义军堂堂的五虎将之一,别看大人仅仅位列第五,却是大人年纪最轻加上历来谦逊的缘故,一身骑射功夫,天下无双无对。乃是我泰瓯岗义军创立的‘大魔国’公认‘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般的英雄人物!”
随着追忆往事,明明濒死的老者斯蒂芬,呈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一口气说了好些话,期间面带笑容,目光坚定,神采飞扬,干瘦的脸颊蒙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提起传说中的英雄,跪在老者身旁的半大小子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问道:“说到骑射,不是说当今陛下、里尔大帝二世,才是世间最了不起的神箭手;而高居功臣榜第七位的鄂国大公,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圣骑士么?”bïmïġë.nët
“狗屁!那不过是些井底之蛙、无耻文人,捧皇帝和大公臭脚的说辞罢了,亏得他俩还有脸认下!昔日若非我泰瓯岗首领内讧、元气大伤,英特耐尔等几位大人心灰意冷、悄然隐退,这天子的宝座,哪有他里尔家什么事。”
到底是背后说皇家与当朝显赫坏话,斯蒂芬越说越轻声,到最后,只剩下距离最近的孙儿、儿媳,还有听力甚好的诺尔默听得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临终之际,能有幸见到大人的亲传弟子,我可以瞑目了。故人之徒啊,请替我向大人问好,再转告大人一声:若有来世,斯蒂芬希望还能追随着大人的脚步,荡平天下,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好的,我一定带到。”
少年神情肃穆。
“可惜了......”
神圣光芒渐退,回光返照之力消逝,斯蒂芬轻抚着孙儿的小脑袋,眸中一片晶莹,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感慨,终是化作一声长叹,悄然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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