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她所吸引。
大家都不知道,她一个和亲公主,如今已经身如蒲柳,在这种情景之下,还能做出怎样的言论?
就连拓跋思齐都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向了李珺乔。
只见李珺乔一身红衣,走出了士兵的护卫之中,站到了众人面前。
此时春日的微风把她的衣裙轻轻吹起,她头上的发冠垂下来的珠玉碰撞之声,在空荡荡的殿外显得异常清脆。
她朝着阶梯下面的李景焕喊了一声,“阿焕,好久不见,你是忘了我吗?”
所有人不由得错愕不已,大家面面相觑,竟不知道她口中叫唤的人,究竟是谁。
就连李景焕也疑惑不解地望了望伍止,却发现他眼神闪烁。
李景焕一开始以为这个和亲公主和伍止之间有些过往,所以伍止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回头却对上了李珺乔的目光。
她在看他!
她的目光饱含着无尽的哀怨和思念,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痴情的女子对负心出走的男子的委屈和不甘,李景焕竟觉得心中一下下地抽痛。
他明明从未见过眼前的女子,为何她看向他的时候,他竟觉得心痛如斯?
于是,他试探地问了句,“公主,今日之事乃我们龟兹国内部的纷争,与你无关。我也不会伤你。但要是你意图蛊惑人心,以美色诱人,那我可以劝你死了这条心。”
“要是你退守到一边去,不干扰此事,那待到此事得到一个了结,我自会让人把你送返你的母国,也会给你们君主上书陈情,你回去以后还是凉凌国的公主。”
李珺乔见他竟用如此冷淡的语气对她说话,毫无一丝一毫往日的情分在,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失落的情绪。
他,果真忘了她。
难怪他既然还活着,却一直不去寻她。
但是两人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差点就以为要天人相隔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了,他怎么能就这样把她忘了呢?
他那陌生而疏远的眼神,让李珺乔意识到,他和她大概真的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上重逢。
她即将成为拓跋思齐的太子妃,而他,则对她另嫁他人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她的身份,就像一道鸿沟一般,把她和他分隔成敌对的两方。
即使她多想走到他的跟前,细细地与他回忆两人的既往,希望他能想起分毫,哪怕只有一点点、一滴滴,她也甘之如饴。
然而,时间却不允许。
她回头看向拓跋思齐,只见他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时候,眼内满满的不敢相信。
大概就连拓跋思齐,都以为她贪生怕死,眼见形势不对,便抛弃了他,想要向李景焕一方投诚吧?
就在她感到异常为难的时候,她听到拓跋思齐对她低声说了句,“你心中之人,就是他?”
李珺乔咬了咬下唇,并没有说话。
但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拓跋思齐明确的答复,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李珺乔一直装在心中的人,竟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拓跋辰!
他回忆起那次她特意问及拓跋辰的事,他还调侃她,说她莫不是看上了拓跋辰了。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只是他分明看出她眼中流转的情意,但拓跋辰却置若罔闻,甚至无动于衷,这让拓跋思齐觉得大为不解。
因为他依稀记得,当时李珺乔推说自己已有心爱之人时,她眼中的光芒如同日月星辰,如今却只余忧伤。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三人之间反复流转,心内不禁嘀咕着,这都是些什么糊涂事?
李景焕看出身旁的伍止是知道内情的,便转头问了他一句,“我和她之间......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伍止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而且他在早几天听拓跋繁提到和亲公主就是李景焕昔日的爱人李珺乔时,他也曾担忧过会发生眼前这一幕。
所以当李景焕径直问向他时,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面对李景焕眼神的逼问,伍止说了最让人怀疑的答案,“我不知道!别问我!”
这让李景焕心中疑惑更深。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竟不知谁偷偷往李珺乔的方向射出了一枝箭,直直地飞向了李珺乔的方向。
李景焕始料不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枝箭便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身红衣的李珺乔,她只觉得肩上剧痛,顿时血流不止。
人群中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就连李景焕也急忙回头,想要看看到底是谁不听军令,竟敢擅自发箭,却无迹可寻。
李珺乔身后的拓跋思齐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了她,不管不顾地大呼一声,“快去请太医令过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身。
他这才发现如今局势早已不在他掌控之下。
败势已定。
此时,李珺乔强撑着身体,趁着意识尚未因失血过多而消失,对着那边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一番话。
“拓跋辰,虽说如今宫内宫外都是你的人,但要是你没有国君的诏书,你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不怕跟你说句实话,你父皇其实早就写好了传位诏书,只是藏了起来,如今只有我一人知道诏书在哪里。要是你能答应我一事,我可以把诏书双手奉上。”
李景焕挑眉,“诏书?我怎么从未听过父皇还留下什么诏书?莫不是公主试图拖延时间,想等到援兵前来,还救你的夫婿?”
李珺乔听到他说出“夫婿”两字,更觉心疼,此时一股甜腥的味道涌上喉咙,她忍不住剧烈咳嗽。
拓跋思齐眼见她这般难受,自己竟无能为力,眼中的恨意更深。
他扶着她,硬气地说,“乔儿,莫要怕他,即使战至只有我一个人,也会护着你!”
李珺乔无力地朝他笑了笑,“不,我还是想你活着的。”
李景焕看着这两人如此亲密的举动,心中竟不期而至一种酸楚的感觉。
他感到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暴击了一顿,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于是,他只能故意把头别了过去,故意不去看这两个同穿一身红衣的男女。
甚至,他还暗暗安抚自己一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没想到拓跋思齐居然还有被情所困的时候。
然而骨子里的慈悲却让他无法狠心下来。
特别是那支深深插入李珺乔左肩的箭,就像一把大刀,时刻晃在他眼前,他只要一闭眼,便看到脸色苍白如雪的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他对自己这么无法理喻的感受有些困惑,但他还是开口问了句,“你先说说到底是什么条件,看看我能不能答应。”
李珺乔见他终于松了口,便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我大概活不久了,我只希望你拿到诏书以后,能放你五哥一马,最起码,不要杀他。”
拓跋思齐心中更觉巨痛,把李珺乔抱得更紧,“你别求他这事!让他快些找大夫来,不然你真的会死!”
李珺乔却摇摇头,“当日你在驿馆对我的态度虽然甚为恶劣,但却天天陪我用膳,给我用药,我这双腿才能恢复如初。”
“今日我且还你昔日之恩,我们之间才两清了,我本商人之女,实在不习惯欠账,即使到了黄泉之下,也不欠任何人了。”
拓跋思齐却说,“你就那么想和我两清吗?但我却只希望与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李珺乔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困意卷起,她眼皮变得异常沉重。
但她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她还没得到李景焕的答复,她绝不能就这样离开。
于是,她无力地再次重复了一句,“拓跋辰,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景焕本就没打算对拓跋思齐下杀手,如今见李珺乔苦苦哀求,便回道,“他毕竟是我皇兄,我不会杀他的。”
“那好,你一个人,来到我身边......”李珺乔的声音越发虚弱,就如时刻都会断掉的线一样,让人闻之心中一痛。
李景焕迟疑了半晌,还是下了马。
伍止和他身后的将士见李景焕打算听从李珺乔所言,担心是陷阱,连忙劝阻他。
但李景焕才说,“你且说说,这龟兹国内,还有谁能伤得了我?”
伍止一愣,这才松开了拉住他的手。
在众人的注目下,李景焕一步步走到了李珺乔和拓跋思齐跟前。
“诏书呢?”李景焕冷冷地说了句。
李珺乔看到昔日两心相依的爱人近在眼前,忍不住伸出沾满血污的双手,想要抚摸一下他的脸,却被他警惕地躲开。
“你想干什么?!”他怒斥着。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如同夜灯一般,尽数熄灭,眼底只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
李珺乔讪讪地收回了手,然后把头上的发冠取下。
当她把玉牌从发冠之中取下时,拓跋思齐和李景焕的瞳孔不约而同地放大。
最后,她亲手把玉牌交到了李景焕手上,并对他说,“你父皇并非不爱你,去吧,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拿到玉牌的李景焕深深地看了李珺乔一眼,起身往旭日宫里走去。
“让太医来医治她!快去!”
就在她即将要陷入昏迷之前,她听到了李景焕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此时拓跋思齐已经顾不上被士兵重重包围,一心只关心李珺乔的伤势。
最后,李景焕果真在玉牌所指的位置中,找到了龟兹国国君早就拟定的诏书。
诏书上的意思,正是让拓跋辰在龟兹国国君离世以后,继承他的帝位。
李景焕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把诏书交给了身旁的伍止,让他在在场所有人面前,宣读了这份诏书的内容。
为了避免各方质疑,李景焕还要朝中的老臣细细辨认这份诏书的真伪,以免他人误会为弄虚作假。
直到这些对龟兹国君主笔迹最为熟悉的老臣亲自确定,诏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是龟兹国国君亲手所书,上面所盖的御玺印鉴,也是真实无虚。
这可比拓跋思齐手上那份只有御玺印鉴,却非国君亲笔所书的“诏书”要有说服力得多。
那些大臣见状马上知道谁才是他们未来的主,连忙朝李景焕行跪拜之礼。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随着此起彼伏的跪拜之声,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拓拔思齐知道颓势已成,拓拔辰已然羽翼已丰,如今要是他再顽强抵抗,只不过如昔日西楚霸王一般,仅能砍杀数人泄愤,对败局依旧无法扭转。
而且那些跟随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死忠之士,他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断送性命。
所以,当伍止手下的禁军手提长剑靠近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抵抗。
他仰着头,对已然成为胜利者的拓拔辰,语气无比苍凉。
“这些人不过是忠心,也未有做出罪大恶极之事,我愿伏罪受死,只希望十二弟能饶了他们的性命!”
拓拔辰看了他怀中已然昏迷的李珺乔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既然答应了她不会杀你,我就不会食言。”
“我会把你囚于天宇宫,等到父皇清醒以后,再做处置。”
“你也别想着自戕,你若一死,你的母妃和幼弟只会同罪,要是你忍心让她们因你而落难的话,你尽管寻死便可。”
拓跋辰把他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除了静待他父皇的审判,他再无其他选择。
最后,拓跋思齐不忘说了句,“她的箭伤很重,太医令用药未免太保守一些,你让洪若谷给她治吧。”
“她要是伤好了,马上送她回凉凌国,她要是问起我,就说我一切安好就好,其他莫要多说。这是我对你最后一件相求之事了。”
拓跋辰见他眼中似有无限依恋,并非为了骤然失去的江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神推鬼使地问了句,“她对你就这般重要吗?她明明可以不跟我透露诏书的去向,但她却把玉牌给了我。难道你就不恨她?”
拓跋思齐苦笑一声,“但她却使得你许下不杀我的承诺,我该恨她什么?”
“真要说恨,我只恨自己并非生为太子,如此这般我就不必为了与她携手步入这旭日宫而苦苦筹谋。”
“去吧,父皇就在这旭日宫的偏殿,他身子很不好,大概也就这几天了,要是你来得及的话,兴许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眼看着他被伍止的人押走,拓跋辰马上让惊魂未定的送亲侍女,把李珺乔送返她所住的宫殿,当即就让太医令先跟着前去诊治。
拓跋辰并没有跟随一同前往,因为在他心中,他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伤的,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罢了。
他已经让太医令前往诊治,已经是对她刚才的投诚的最大回报。
拓跋辰把这边的事情交托给伍止以后,便带着洪若谷,遍寻了整个旭日宫,终于在偏殿的某个小房间,寻到了被拓跋思齐藏匿于旭日宫偏殿的龟兹国国君。
此时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洪若谷马上给他诊脉,良久,还是轻轻放下了他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拓跋辰拿着那张诏书,再看着眼前这个紧闭着双目的父皇,百感交杂。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对眼前这个呼风唤雨的男子的感受。
与生俱来的血脉让他对这男子的即将离世而感到万分悲痛,但他却偏偏一滴泪都留不下来。
拓跋辰缓缓地坐到了他床边,默然不语。
那个脸如白蜡的男子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甚至没有经历回光返照,也没来得及跟拓跋辰说上一句话,胸膛慢慢没了起伏。
此时,拓跋辰才看到了放在一旁桌子之上,那凉透了的药。
洪若谷前去辨认那碗药,发现方子正是他最近一次给龟兹国国王开的方子。
也就是说,拓跋思齐即管软禁了他,却并没有苛待于他。
相反地,父皇洁净平整的床铺,房内燃着安息香,即使是不远处的桌上还插着一瓶开得正好的桃花,看样子不过是新从枝头上采下。
这一点一滴的细节都在表明,拓跋思齐压根就没想过要对他的父皇下死手。
只是他大概不知道,他的父皇的药需要不时更换,而且以龟兹国国王的身体状况,根本就已经回天乏术。
离世,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差别罢了。
拓跋辰对这一天的到来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让他亲眼看着他的亲生父亲在他面前没了呼吸,那种巨大的压抑感还是毫无征兆地朝他压迫过来。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头昏脑涨。
洪若谷见他如此,马上给他施针,这才让他缓缓恢复过来。
洪若谷劝慰他,“殿下节哀,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还需要打起精神才是。”
拓跋辰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涌上心头的悲哀却无法抑制。
洪若谷见状,只能让偏殿的所有人都出去,让他独自和这个并没见过多少面,便要阴阳相隔的父亲,做一个告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殿中走了出来,吩咐着一旁守候的宫人说,“该怎么做,就按规矩做吧。”
当日,龟兹国国君薨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刚挂上去的红绸,马上被尽数扯下,换成了雪白如霜的丧幔。
明明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季节,但整个龟兹国皇宫却如入了严冬十月一般,举目望去,尽是雪一样的洁白。
李珺乔的箭伤在洪若谷的诊治下,只休养了半个月,便大好了。
她看着外面悬挂的白色布幔,一次又一次等着拓跋辰前来探视,如此她便能与他一一诉说他们之间的过往。
然而,这半个月来,他一次都没有出现。
李珺乔的心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
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连龟兹国都不要的弃妇,即使侥幸回到凉凌国,她也会如同污泥一般,终生无法洗白。
而他,则如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般,光芒灿烂,即使她想要伸手触及,却只有徒劳。
而且,她看出了拓跋辰对她的疏远和提防,大概他也早就认定她这个和亲公主,就是凉凌国国君派来刺探龟兹国情况的奸细。
如今正好以国丧不能成亲为由,把李珺乔退回凉凌国便显得合情合理了。
眼见他果真全然不记得她了,她心中悲痛,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这段时间,洪若谷隔天便来看她伤口的情况,她也能从他口中得知微乎其微有关拓跋辰的情况。
即使只是一点细末之事,李珺乔都听得异常认真,因为,那已经是她离开龟兹国之前,唯一能离他如此近的日子了。
洪若谷把她的痴情看在眼中,心中有感世间多情之人总被无情恼,庆幸自己此生未曾有过这般牵肠挂肚的时候。
因为在他看来,他当天没有任何有关拓跋辰的消息可以告知李珺乔时,她看起来比死去还要难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卧床休养的期间,拓跋辰的梦魇却越发频密。
他几乎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中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满是淤泥的藕塘中拼命挣扎,他都能感受到淤泥涌入鼻腔带来的窒息感和绝望感。
然而,梦中出现了一个和那个男孩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向那个男孩伸出了木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了岸边。
那男孩满身泥污,正在嚎啕大哭。
那个女孩指着被他溅了一声污泥的衣裙,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什么。
每次那个梦到了这里就辄然而止,好几次他想听清楚那女孩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到。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夜夜做这样奇怪的梦。
可惜天师已经死了,宫中再无人可以为拓跋辰占卜,这梦中到底是何含义,这让他十分不安。
拓跋辰尚未想到梦中女孩到底是谁,李珺乔回凉凌国之日却到了。
由于尚在国丧之期,李珺乔把所有钗环尽数卸下,身穿一袭月白色的海棠长裙,披着同色的羽纱帛斗篷,缓缓地走出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寝殿。
她最后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眼中万分不舍。
但她知道,他是不会来相送的了。
因为洪若谷跟她说了,国丧之事甚为繁琐,而且拓跋辰才刚摄政,正是千头万绪之时,每日都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来用,自然是不得抽身的。
她苦笑了一声,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马车缓缓地走在宫道上,先是经过了拓跋思齐所在的天宇宫,又经过了旭日宫。
然而所有的宫人就像对她的马车浑然不见一样,仿佛如此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全成了空气一般。
她自觉自己就像一只从天空飞过的雁一样,在这龟兹国了无痕迹。
旭日宫中,拓跋辰提笔在纸上描下了梦中那个女孩把男孩救出藕塘的情景,尤自出神。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杯碟碎裂之声。
他抬眸便看见一个捧着托盘的宫女,正在慌忙收拾地上碎掉的点心碟子。
站在门外的侍卫好心想去替她收拾,却不小心割破了手。
那个侍卫也是娇气,看到手指上正留着血,便直接撇下了仍在跪在地上收拾的侍女,只顾着捧着他那只指头大呼小叫。
那侍女眉头紧皱,“你堂堂一介男儿,为何这般娇弱?!”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打在拓跋辰心头。
他突然记得,他原本并不叫拓跋辰。
他的本名乃是李景焕,他爹李承恩是一个医术极高的郎中,时常悬壶济世,不收分文。
他也记得了那日掉落藕塘,被藕枝所伤的人,正在他自己!
他还记得当时一脸稚气的李珺乔看着他在那里嚎啕大哭,颇为生气地怒嚎了一句,“你堂堂一介男儿,为何这般娇弱!”
他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
他猛然从座上站了起来,直把侍奉笔墨的宫人下了一跳。
“殿下,你怎么了?”
拓跋辰猛然转身问了句,“李珺乔现在在哪里!”
那个宫人半天才反应过来拓跋辰口中所指的那人,正是凉凌国的和亲公主,便回答说,“殿下让她今日出宫返回凉凌国的啊,殿下不记得了吗?看着时辰,大概已经出发了。”
那个宫人的话还没说完,拓跋辰已经像疯了一般飞奔出去。
“殿下!殿下!”殿内的人俱惊,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拓跋辰沿着出宫的路一路寻找,都没能找到李珺乔的身影,他情急之下捉住所遇到的宫人来问,但得到的答案均是公主已经出宫了。
他心急如焚,因为他知道,只要李珺乔离开了龟兹国国土,回到凉凌国,只怕再想要寻回她,就难了。
再说了,凉凌国是绝不会把一个曾被龟兹国退回的和亲公主从新送回龟兹国的,这对于凉凌国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要是他这次失去她,便真的失去了。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宫中寻觅,一边想起当日她一身红衣,在众人面前呼唤他做“阿焕”,但他当时却没有认出她来。
甚至,在她身中箭伤的时候,也只是任由她躺在他人的怀中,而他只顾着入旭日宫寻找那份至关重要的诏书。
甚至,在她留在龟兹国皇宫休养的期间,他一次都没有过去看过她!
他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态度过这半个月。
此刻,他只恨自己为何如此不争气,不能早早记起她。
她眼中的悲痛、不甘、委屈,流淌在脸庞的泪,无一不在刺痛他的心,他只觉得整个人马上就要昏厥一样。
就在此时,他远远看到了他的母妃,正牵着一匹黑马往他这般走来。
这个饱受半生折磨的女子,在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后,身子已经大好,容颜虽不复从前那般,身骨也不如从前听罢,但她的眼睛却从未被利欲所蒙蔽。
她看出了李珺乔对拓跋辰的重要性,于是她把那匹马的缰绳,交到了拓跋辰手上。
“我儿啊,一生所爱难求,你就用这匹马去把她追回来吧!”
拓跋辰手中紧紧拽住那条缰绳,“但是,如今是国丧期,我不能离宫。”
他的母妃却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笑着推了他一把,“这里还有我呢,去吧!”
拓跋辰因母妃的这句话而生出勇气来,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追了出去。
所遇到的宫人纷纷给他让开了路。
甚至在宫门之前,他也无需减速,直接越了过去。
他从未试过像此刻那般心中没底,他此刻要寻回之物,可是比江山还要重要得多。
他的马上功夫很好,即使穿行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也如入无人之地。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他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他调转马头的时候,他赫然看见送亲的人马就停在了一家客栈旁边。
他欣喜若狂地跳下了马,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体统礼仪,他迫切地想要把她拥入怀中。
然而等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时,却发现李珺乔并不在里面。
他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马上问及旁边的侍女,“你家公主呢!”
那个侍女不明所以,见拓跋辰如此焦急,便指了指客栈里面。
拓跋辰马上丢下这些人,往客栈内飞奔而去,险些还绊倒了脚。
他已经顾不脚上的疼痛,正抬眸时看到李珺乔指着陈列在食橱的点心,让掌柜都给她每样包上三四件。
他看着她就像宝贝一样把这些包好的点心抱在怀中,还不忘念念有词地说,“把这些龟兹国点心带回去江南,大概今夕便会原谅我了吧?”
他等着她转身,便能看到了他。
然而,她只是把点心拿好了,便往客栈出口的方向走去,明明就在拓跋辰身边走过,但她的目光却未曾在他身上停留,反而径直走上了马车。
眼看马车即将开动,拓跋辰忍不住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啊乔!”
然而马车上的人却毫无反应,马车依旧缓缓地往前开动。
拓跋辰以为她没听到,连忙让送亲的队伍停下来。
没想到那么多随从之人,没有一个愿意听他的。
甚至有一个胆大的侍女更是明言,“殿下,我们公主是被你们退回去的,如今你让我们走就走,让我们停车就停车,岂不是把我们凉凌国的颜面放在泥土中反复践踏?!”
拓跋辰自知自己做错,便对着那辆马车说,“啊乔,要是我愿意以半壁江山为聘,娶你作我独一无一的正妻?”
“你若愿意,你马上便成了独一无一的太子妃,不久等到我登基,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叫你这般难受,但如今我全部都记起来了,我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
眼看那辆马车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开得更快了,这无疑让拓跋辰更加焦躁。
他自觉把所有的好话都说尽,奈何李珺乔依旧不打算原谅他,这让他颇有些手足无措。
当时他知道,要是让她走了,那再多的悔疚的话,也就只能对着空气说了。
于是,拓跋辰干脆夺了身边行人的马,骑着马追了上去,待到越到了李珺乔的马车后,横在马车前面,试图截停了她。
然而由于惯性,李珺乔的马车一时刹不住马,竟径直往拓跋辰的马撞了上去。
随着一声马的低鸣声,李珺乔的马车这才停了下来。
驾车的马夫见拓跋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怕得要死,连忙惊叫一声,“公主,我们的马车撞到他了!他就这样冲出来,不要命那样,我也拉不住马.......”
马车内的李珺乔感受到马车急停已觉不妥,如今听到马夫所言,更是急得不行。
她也顾不上责备马夫,连忙跃出马车,奔到了拓跋辰身旁。
只见拓跋辰双目紧闭,平躺在地上,那匹被马车撞翻了的马正吐着血沫,看起来命不久矣。
李珺乔急得泪都出来了,抱着拓跋辰对着身后的送亲队伍大叫,“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来救他!”
然而,随从的人却偏偏没有会医术的,所以大家只是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
李珺乔抱着毫无反应的拓跋辰,悲痛大呼,“不是说让我做太子妃吗?你这般柔弱,被马车撞了一下便重伤如此,如何能让我不久便成皇后?”
“啊焕,你醒醒!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我们不玩了,你快点睁眼吧!”
李珺乔一声声地呼喊,直到声嘶力竭。
良久,她才感受到怀中的人深深呼了一口气,竟像缓过来了一样。
她听到他对她低低地说了句,“要是不这般柔弱,如何能套得住美娇妻?”
李珺乔这才意识到他并未受伤,刚才这般全是做戏。
她觉得拓跋辰在戏弄她,生气地把他放开,不管不顾地抛下他往马车上走。
拓跋辰却一把拉过了她,不顾众目睽睽,直接吻上了她。
李珺乔只觉得羞愧难当,下意识想推开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反抗却更激起拓跋辰更深的禁锢。
他径直把她拦腰抱起,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他对李珺乔的啃咬脚踢丝毫不在乎,反而饶有意味地对她说,“从前你不是嘲笑我娇弱嘛,如今我就会让你见识一下,当日娇弱的男孩,如今变成怎样的模样。”
李珺乔忍不住脸上一红,手上轻轻挠了他一下,“光天化日之下,我竟不知道你成了会说出这番狼虎之词的流氓!”
拓跋辰脖上微微吃痛,但他生怕不安生的李珺乔会从怀中跌落,便又把她往怀里搂紧了些。
“如今才发现我是流氓?未免太晚了些。”
李珺乔见眼前人竟变得无赖起来,干脆沉默不言,以免助长了他的火焰。
拓跋辰见她没有回应,故意说,“不过,我们龟兹的人向来不做勉强之事,要是啊乔不愿意,也还是可以回凉凌国去的。”
李珺乔一下子怒了,“李家女可为太子妃,你既刚才许诺了,天下人皆知,那就断然不能反悔了。”
拓跋辰低头亲吻她,“我定然践诺,甘之如饴。”
(全文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欲谋卿心更新,第233章 终章:商人重诺,我必践诺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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