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去了,我和袁野旅行结婚,走了大半个中国,才花了八百块钱,那时什么都便宜,就是没吃的。在大连五个弟兄姊妹,十五口人,再加上我们俩,在大连饭店摆了两桌,只有两种菜,上了二十盘油炸小鱼,十盘蚬子;我本来担心钱不够呢,大连饭店海鲜最有名,我想怎么还不得千儿八百的,谁知连啤酒一起才一百八十元。
“到了内蒙古呼和浩特,我姐夫、乌兰、乌格坐车来接我们,乌兰都十三了,乌格都十六了,长得好高哇,种好,蒙汉混血儿。姐夫也调回首府军分区了。当初姐夫说什么也不干,‘整得我一身稀脏,我怎么工作?’要求转业,带着老婆孩就回了东北老家——吉林,一玩儿就是大半年;最后还是组织上派人到老家,拿着平反通知书,苦口婆心地劝了三天三夜,才把他劝回来。
“我们跟他们告别的时候,是姐夫到车站送的。在一个大饭店里请我们吃饭,比大连还糟糕,只有一个菜,每人两碗粉条子,整得姐夫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也不在乎,谁不知道,全国都一样。临走时姐夫把一卷钞票塞给我,说这是我刚领的工资,拿去用吧。后来我打开来看,是四百块钱,还是部队好,我们厂的书记,才一百多块钱的工资。www.bïmïġë.nët
洛雁说:“都怪我,一岔就岔到旅行结婚上去了,你还没说你躲武斗跑了三个月,回去是怎么处理的哪?”
“没事儿。国家下发通知:凡是七、八、九,三个月,为躲避武斗离开单位的职工,属于革命行动,其间的工资应照常发放。我一下领了一百九十五块钱,是我身上钱最多的一次。
“您会算哪,你怎么就知道七、八、九三个月不扣工资?”
“是那场雪,逼得我非回来不可。要是到海南岛去探亲,怕还不回来了呢。回来时候‘革命委员会’已经成立了,本来是三方代表联合成立革命委员会,我们厂只有两方代表,因为我在临走时已经把兵团解散了。再说我一个非党非团的群众,又是个没改造好的子女,还想进入革命委员会?简直是异想天开,不知多少人要攻击我呢!
“我不但革命委员会没有位置,连工作的位置都没有了。原来的设计大科已经取消,技术员们都分配到各个车间、科室去了,我没地方去,组织科就叫我到机修车间参加劳动,改造思想,以求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线,原来还是我爸爸的事儿,因此我恨透了资本家。因此,我也是参加劳动最多的一个技术员,这就造就了我车、钳、铆、锻、焊;磨、镗、铣、铇、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凡是厂里遇到了困难的活儿,困难的工程,没人敢接的时候,就想起了我,那不是还有张天翼吗,找他干哪,天底下没有他干不下来的活儿。
洛雁半称赞、半揶揄地说:“能人!无冕之王!什么也不是,小兵砬子一个;没你不能干的,并且干什么像什么,这也是乱世造英雄,磨难出真人哪!”。
“你可别乱说,我是什么英雄,我只不过是在夹缝里求生存。”
“你美术可以得全国第一,能歌善舞,又会演戏,演遍了南京八大剧场,学什么像什么,你肯定从小就很聪明、读书一定很好吧?”
“你说错了,你当我是神童,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吟诗?那你可看错人啦。我从小就是个最迟钝、最愚笨的孩子,只知道傻吃憨长。五岁了还不记事儿呢,六岁才有了记忆;我妈——我亲妈,是个乡下女人,也不懂得什么幼教、早教、胎教,吃得饱、穿的暖、不生病就行,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一天,我突然醒悟了,我从街上,走进了一个大门,进了一个院子,上了一个楼梯,进了一个屋子,那就是我的家;我是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
我亲妈在我记忆中只留下了一个镜头:那就是她坐在面板前一面搓着馒头,一面笑眯眯地望着我。搓好的馒头一会儿就塌下去了,我就帮她一个个地再搓起来。门口来了个叫花子,喊道:‘太太,太太,给口吃的吧!’我对他说:‘看你,太太、太太地叫,刚搓好的馒头又呔呔下去了’。我亲妈笑着从篮子里拿出半个馒头,给了叫花子。
在我的印象里,我妈,我亲妈是个鸭蛋脸,两只眼睛像弯弯的月亮,嘴巴像个两头翘着的小船,老是抿着嘴笑,在我记忆里,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这个镜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由于经常去想她,所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成了个永不消失的记忆,只有我能看见,别人谁也看不见。不久她就死了,不知怎么死的。
我姐姐总是重复地说,临死前一个晚上她还吃了两大碗面。我怀疑她是吞了金,就是她手上戴的金戒子。我怀疑,就那么小小的一个金戒子能要人的命吗?谜底谁也不知道,我,一个六岁的孩子,去问谁呢?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没有答案,不了了之的。从那以后我就没有了母亲,只剩下那个永不消失的记忆,总是笑眯眯地、笑眯眯地望着我……从此我就成了一个孤儿——狂风摧残下的一棵小草。”
张工不说话了,眼睛里有点湿润,他望着观景厅的窗外,好像还在看那个永不消失的镜头,那个世上最美的女人,在笑眯眯地望着他……
洛雁不敢去打扰他,悄悄地去给他沏了一杯新茶。
“八岁时日本鬼子投降了,万民欢呼!沈阳的姥姥——后妈的母亲一高兴,便托人到大连把我接去,想看看我。因为我后妈给她的信都是我代笔的,并且是用我的名义写的:‘外祖母大人膝下敬禀者:前日托人带去对虾一篓、苹果一筐,不知收到否……’。称谓是在《尺牍》上查的,后边是后妈口述的。四姨每次给姥姥读信的时候,是姥姥最幸福的时候,她夸赞地说:这么小的孩子就会写信,字还写的那么好!可能她也把我当成神童了。
“谁知到了沈阳第二天,大连就不通车了。在瓦房店设卡,大连归解放区,沈阳归国民党,我只有在沈阳插班读书了。读到四年级的时候,解放军要攻打沈阳了,我姥姥家住在城外,打起仗来,城门一关,这里还不成了战场?大舅说,你们走吧,我看家,不行了,我就住单位,不回来了。于是,我姥姥领着四姨和我,就逃难到了北平。
“北平物价飞涨,眼看养不起我了,想把我推给住在北平的我亲三舅,亲三舅也不肯收。于是我就报名参加了‘东北流亡学生会’,一顿发两个窝窝头,一碗白菜汤,吊着命,不死就行。在北平流亡了一年,北平解放后,解放军用闷罐车把我们送回了家。那时我已经十三岁了,四年级没读完,五年级一天没读,就直接插班六年级,我生怕读不走,毕不了业,考不上中学,那就完了,留在家里当佣人吧,所以我十分努力,结果我考了个全校第一、全市第一。”
“啊,你可真神了!”洛雁说。
“现在的孩子们最苦恼的事,就是学习跟不上。家长们用尽了心思:请家教、送补习班、买参考书、陪读、陪熬夜、不到十二点不准睡觉、星期天不准休息,等等等等。不但不见成效,还往往起到相反的作用,孩子产生厌学、逃学、逃亡,甚至更惨痛的结果。
“现在的孩子上这个班、那个班,礼拜天也不休息,寒暑假也不放假,生怕输在起跑线上。可是我那时候,哪有起跑线哪,也从未上过什么班,问过什么人,照样拿全校第一,全市第一。全靠自觉性,只要你一字不拉地听懂、记住老师们讲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堂课,还怕考不好吗?”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的,照你那么说,人人都可以考第一啦?讲讲,你是怎样考上全校第一、全市第一的,”
洛雁急于想知道,一个失学两年的孩子,能跟上班已经不容易了,还能考上全班第一、全市第一的?那不真的是神童了吗!
落雁便起身重新给张工泡上一缸子新茶,听张工继续讲: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张工和他的女徒弟更新,第 18 章 全市第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