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彘，如同李成梁的子侄们那样，如松，如桢，如柏，如樟，如梅，如楠，如桂名字里带着寓意，那时候的努尔哈赤希望自己能够像白山黑水之间的野猪那般勇猛。
见努尔哈赤若有所思，陈楚并不想多做停留，于是淡淡地说道：
“至少在你们之间关系决裂之前，这个名字是你的骄傲吧？”
“李成梁杀我祖，我父，是我的仇人。”
“那为何萨尔浒之战时，朝廷几路大军被你们围杀，唯独放了李家二爷全师而回？”
“怎么，你想知道为什么？”努尔哈赤问道。
“不想。”
陈楚回答的很干脆，他坐在板凳上伸了个懒腰，而后站起了身。
这时，卫勇牵着马来到了陈楚面前。看着自己的这名夜枭卫，陈楚抽出一柄匕首放在了他手里，淡淡地说：
“我答应过帮你讨回公道，如今便是兑现诺言的时候。”
卫勇身形站的笔直，死死盯着地上的努尔哈赤，他很清楚，这是他唯一的手刃仇敌的机会。
眼前之人的孙子，便是在新婚之夜将自己的妻子侮辱至死的人，他曾发誓要灭了整个爱新觉罗家以祭奠亡妻，如今，便是践行自己誓言的时候了。
接过兵器，卫勇把匕首高高举起，目光向下看去。
但看着努尔哈赤现在无力的模样，他高举的手臂犹豫了。
他现在已经不单是一名索伦博克手，更是一名夜枭卫。
而夜枭卫，则是黑旗军中地位最高之人的近卫，全军的典范。这不单单是军事上的典范，更是军法上的典范，复州卫如今有高效完备的司法体系，而阵前杀俘，是军法严令禁止的。
如果是陈楚，如果死的人不是梅雅，而是陈辛，他会怎么做？卫勇不由自主地想着，但他实在无法想象出陈楚这样的人会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境遇。
“梅雅，我食言了，你会原谅我吗···········”卫勇心中呐喊着，他痛苦地咬着牙齿，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下肌肉。
“动手吧，爷替孙受过，也算是一件好事。”努尔哈赤说道。
“闭嘴！”
卫勇咬着牙齿，他明白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亲自复仇的机会。而自己的复仇目标，却也向自己露出一股求死的表情——努尔哈赤咧嘴笑了，如同是自己的孙儿弄坏了别人家的玩具那般。
“为什么，为什么索伦人如此忠心，如此善战，却为何地位如此低下，不准耕种，不准捕鱼，不准采参贸易，不准读书，只准游牧！”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
“正因为你们很善战，所以朕才要替大金国，把你们的战力保留下来，不准耕种捕鱼，是为了让你们时刻保持饥饿，激发你们劫掠汉地的欲望，不准采参贸易，是为了不让金银腐化了你们的身心，不准读书，是为了让你们不去想除了征战以外的事，你们是大金国的一柄利刃，而刀剑，只需要锋利，不需要思想。”
陈楚动了动嘴唇，他没有反驳。他知道努尔哈赤说的是真话，即便是前世的满清入关之后，骁勇善战的索伦人也被勒令继续从前的生活方式，甚至不准他们入关。
而正是这样的方阵，才让索伦人成为了满清军力之中，最能保持战力的一支。
甚至乾隆时期，索伦人还在福康安的带领下，转战几千里，从极寒的外东北，一路杀进了高原上的尼泊尔。
努尔哈赤看向陈楚，笑问道：
“如强悍的野狼能为你所用，你会放任他们成为一条家犬吗？”
本以为陈楚会犹豫，而这种犹豫便会成为今后裂痕的种子，然而让努尔哈赤没有想到的是，陈楚立刻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喜欢索伦人的沙琪玛。”
“沙琪玛？”努尔哈赤皱起了眉头。
“对，沙琪玛，那么好的甜食，我今后要让索伦农庄的沙琪玛传遍整个天下，嗯。。第一部就现在复州城里开店吧，反正这几年索伦部的牧民们会陆陆续续向南迁移。。。”
卫勇还未开口，沙哑额声音就已经传入了耳中：“哼，汉人就喜欢养狗。”
“嗯？你觉得丰衣足食，便是养狗？”
“索伦人的天命，便是替大金国永守边疆，守门的野兽若是没有了獠牙，他日若有他族侵略，岂不是少了一分保障？。”努尔哈赤振振有词，他伸开了双臂：
“你若要朕对索伦人忏悔，朕决不！哪怕给朕再来一次机会，你索伦族也必须保持野性。”
不料卫勇却忽然笑了起来：“老狗，你为何故意求死？你以为在黑旗军，你们这种老掉牙额手段还能管用吗？”
卫勇的笑声并没有停止，而是愈发浓郁和凄然起来，他转头看向一旁。
就在几人说话间，一支游骑兵小队已经押解着俘虏，从毁坏的大营中走出。后金随军的王公大臣们，看到跪在陈楚面前的努尔哈赤时，都愣住了。
平日里威风八面，如神明一般的天命可汗，现在就好像一条断脊之犬。
众目睽睽之下，卫勇用女真话大声说道：
“我现在杀了你，整个女真族今后便会和索伦族结下大仇，世世代代，永无止境，这或许便是你想要的结果，把你的命变成整个女真族的图腾，以保留继任大汗的复仇之心。但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今后不会再有什么牛录制，也不会再有旗奴，不会再有包衣阿哈，除了你们这些原本的领主之外，所有人都会生活下同一片蓝天之下，再也不分贵贱！”
卫勇的笑声越来越冷，忽然怒声道：“你想让我杀你，你成就你的美名？做梦！你会被每一个因你而受难的人审判，最后青史留名，雕刻成忠烈祠旁边的跪像上受万世唾骂！”而后眉目一闪，手中兵器迅捷而下。
一节装饰着孔雀翎羽的金钱鼠尾辫，在下一刻落在了泥浆里。
即便是当初土木堡之变时，明朝的英宗皇帝也没有遭受过这等耻辱。
如果真像这个索伦人说的那样，那大金国，以及他们这些女真贵族世家，将会彻底化为乌有，这某种程度上，比战败更加可怕。
大营内的后金随军官员们之所以选择果断投降，便是觉得这支‘明军’会和以前那样，顶多只惩办首恶，对主动投降的旗人领主们，大多会妥善安抚，顶多就是交一点赎身银子。等朝廷的官军退回了汉地，他们就可以天高皇帝远，重新开始猥琐发育。
而这个索伦逆贼好大的胆子，居然公开羞辱统一了女真部族的天命可汗，又口口声声说今后不会再有牛录制，不会再有旗奴，包衣阿哈，还要让高贵的女真人和原本的奴隶平等生活。
即便是天命汗被他们活剐了，他们也能够在赫图阿拉重新拥立一位新汗，然后静待时机。
惊讶和愤怒从俘虏人群里泛了起来，负责押送的两个游骑兵旗队不由得做好了战斗准备。
听见卫勇说出这些话，努尔哈赤的脸色又起了新变化：
“你可以杀了朕，但你不能审判朕！无论朕的大汗还是皇帝，亦或是处于那个阵营，一旦你们这样对朕，那便是挑衅整个天下的皇权！到时候，那明国皇帝，必不能再容你们！”
旁听了许久的陈楚，这时候冷哼一声，他抬起了手，周围的夜枭卫们也举起了弩机，对准了不远处的俘虏：
“公审旗主只是手段，目的还是要在女真族内消除牛录制，而这些领主们，死了倒也省事，还能和你一起去地下成立后金国，不是吗？”
努尔哈赤沉着脸道：“汉人曾说，主辱臣死，他们也一样。”他的意思很明白，要么直接众目睽睽杀了他，要么暗中处死他，但公审，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不，我不想死！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要回家去祖宗牌位前尽孝，告诉他们辽东光复了！”
一个尖细的响起，从俘虏队伍中响起，刚才是南宋陆游的诗句，用在这里，显得不那么搭边。然而这一生高喊，瞬间点燃了俘虏队伍中，汉人官员的被绝望压抑住的情绪。他们纷纷高喊起来，歌颂者从古至今，各种类型的边塞诗歌。
从《秦风》，再到《白马》又到《出塞》。
这些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鬼哭狼嚎，竭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幅在敌后受尽屈辱，卧薪尝胆的模样。
几名游骑兵不停地用短棍弹压，可这些人却好像变成了受虐狂一般，越打他们，喊得越响。他们终于认清了局势，并且敏锐了做出了选择，正如同他们先前果断叛明投金那样，为了不成为努尔哈赤的殉葬品，他们的求生意志迫使他们做出了这些行为。
如同海洋之中抱团求生的沙丁鱼，会在海中合力组成猛兽的样子一般，些叛国者也抱起了团，装起了勾践。
“陛下！奴才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爹啊！娘啊！你们可以瞑目啦！”
“建奴！你们在辽东的好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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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叫喊着，手舞足蹈，内心的胆怯和手上的举动形成了反比，逐渐的，他们把矛头对准了在一旁沉默不语，颤颤巍巍的女真俘虏。
“你是他们害了我等，老哥们，杀奴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汉人俘虏们顿时群情激奋，无数双脚踏在泥浆里，朝着随军的女真俘虏们冲了过去。
卫勇和其他夜枭卫一样，已经悄悄弯下了膝盖，蓄势待发，只要局面变得难以控制，他们就会立刻杀掉努尔哈赤，架起陈楚跑路。
可就在此时，一声弩机崩响弓弦，率先喊出‘杀奴’口号的那个汉人俘虏，直挺挺地倒了在地上，后脑插着一支精钢弩矢。
陈楚收起了手弩，鄙夷地扫了一圈这些汉人俘虏们。
群情激奋顿时安顿了下来，飞溅的鲜血如同融化在了地上，红色的顶戴裂成了两半，让汉人俘虏们认清了现实——时代变了。
倒在地上的，正是范文程，努尔哈赤最为宠信的汉人臣子，在赫图阿拉的汉人圈子里，他几近呼风唤雨，而此刻却就那么突然死了，像野外饿死的野狗一样。
刚才游骑兵冲破大营，这些汉官们只是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但大多已经做好了改换门庭的准备，而现在领头的范文程死在了面前，顿时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但有一人除外，一个身影猛地冲到陈楚面前，乘着他刚收起手弩，毫无防备之际，发起了攻击。
猝不及防之下，陈楚被猛地扑到在地，他觉得自己的脸颊被金属护腕重重地连砸了好几下，鼻腔里立刻涌上一股血腥味，一时迷迷糊糊，然后自己的小腹又被猛揍了几拳。
前后过程持续了不到两息，直到第三息后，众人才看清楚，这个袭击者，居然是先前跪在地上的努尔哈赤。
夜枭卫们都惊呆了，举起了弩机却不敢发射，生怕误伤了黑旗军总长，一时间，只能看着陈楚和努尔哈赤打成了一团。
虽说拳怕少壮，但努尔哈赤却用熟练的技巧，把陈楚压制到了下风。
或许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变成了他的伪装，夜枭卫们连带着陈楚都忘了，这位天命可汗，年轻之时可是单枪匹马，在建州卫玩骑马与砍杀，一步步在战场上壮大起来的。
他曾经每场战役身先士卒，上阵厮杀，勇冠三军，才能够被李成梁赐名李如彘收为义子，才能够统一女真三大部，成立后金国。
年过花甲，但内里还在，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头老狼，的确他老了，但依旧是狼，牙齿尚利。天生不服输的傲气，让他不会轻易就这样屈服。
两人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但毕竟陈楚还年轻，前世又学过几手简单的柔术，身体气力也有在刻意锻炼着，在狼狈了片刻后，他逐渐调整了呼吸，找到了节奏。
而努尔哈赤却开始气喘吁吁，掐出陈楚脖子的手掌也开始颤抖起来，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1621：重启大明愿我笔如刀更新，第445章 李如彘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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