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澈静静站在峰顶那座孤坟前,超出自己预料的心平气和。
她竟然早已祭拜过自己的娘亲。
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为何要选在此处埋葬我娘?”
将一包糖炒栗子摆好的顾牧和起身,脖颈上的伤口因为太过靠近喉咙令他说起话来尤其费力。
“因为这里是上京城最高的地方,可以看的很远。”
他记得,阿南一直想看看东元的大好河山,可她最终却连上京城都没走出去过。
“我爹去过很多地方,会一一告诉我娘的。”
顾牧和眸色深邃的望着那座坟茔,点了点头。
盛澈在坟前站了许久,最后离开前双膝跪地郑重磕了三个头。
起身与顾牧和道:“帮我将我娘的棺椁迁去送青山,与我爹葬在一处,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顾牧和又一次点头。
深秋的风在耳边嗡嗡作响,吹散了许多经途的迷惘,她释怀道:“舅舅,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了。”
……
回宫之时,申屠准备好的东西已经送至交泰殿,今天是盛澈与赵倾城约定好的日子,她并未多作停留,换了一身行头后拿着那东西去往勤政殿。
勤政殿内常年灯火通明,赵倾城曾与她说过,这是帝王的使命。
在辉煌庄严的宫殿前驻足片刻,盛澈才抬脚走了进去。
殿内奴才早已尽数屏退,御案上也并无一本摊开的奏疏,端砚上墨迹干涸。
很显然,殿内之人已等候她多时。
盛澈一步步上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御案之上。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鹰背色云纹像是破晓前的暗海惊涛,张牙舞爪的扒在册封上窥伺着里面的秘密。
赵倾城目光定在那册子上:“这是什么?”
“处决名册。”盛澈回道。
赵倾城伸手拿过册子打开,逐一查看,心生不解。
百人有余,有皇亲贵胄,也有他知晓的西昭权臣,更有甚者是已告老还乡远离朝堂的前宰相首府。
名册详尽,却令赵倾城毫无头绪。
“为何是这些人?”
心头笼罩上一层无法言喻的阴霾,他拿着册子走至盛澈面前,目色焦灼:“这些人,可与你给我的理由有关?”
盛澈抬头定定的看着面前人,语气坦然:“我这人恩怨分明,与当年我爹娘之死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全凭陛下决断。”
赵倾城怔住,几乎无法思考:“……你爹娘?”
盛澈攥紧手心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尽全力的镇定道:“我爹是飞龙统帅盛峥,我娘是宜安公主,当年盛家满门被靖祯帝一纸诏书赐死,这便是我给你的理由。”
勤政殿中陷入针落可闻的死寂。
赵倾城呼吸像是被人切断,眼前一时间无法聚焦,那紧攥着名册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青筋泛起。
在他的记忆里,有关于盛峥和宜安公主的一切寥寥无几,却又足够深刻。
那是在他年少时父皇深夜醉酒会念起的两个人,也是他的舅舅一声未娶的症结所在,好奇心曾经驱使着他试图去了解这两个人,可所有能给他答案的人皆是讳莫如深。后宫的隐秘多如繁星,不足以让年少肆意心怀天下的他为此耗费心神,便也就尘封在那些不足以记挂在怀的过往里。
而高渐云临死前所说的那番话却也在此时此刻闯进他的脑海。
“父债子偿,你以为你能逃的脱!”
插进心口多日的那把钝刀像是被人用外力硬生生扯了出来,巨大的缺口血淋淋往里灌着冷风。
父债子偿!
满门赐死!
他所做的一切顷刻间付之一炬。
许久,赵倾城抬起猩红的双眸,自欺欺人道:“你为了离开竟编造出这番谎言,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千帆过尽,盛澈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伤到麻木,她何曾不想好聚好散,可他们之间又该如何好聚好散哪。
“若不然,你可以去问顾牧和,他会告诉你一切,但最好尽快,因为过几日他会将我娘的棺椁运去送青山与我爹合葬。”
早在多年前,赵倾城便知道舅舅每年九月都会去仰止峰祭奠一位故人,若是不在上京也会让他命人前去清扫祭拜,他不止一次向舅舅询问过那位故人的身份,舅舅总是神情哀默避而不谈。
舅舅戎马半生,他只以为那是一位早年间战死沙场的至交好友,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而今日,舅舅带盛澈去了仰止峰。
一个个昭彰的事实摆在眼前,令赵倾城不得不信服。
他忽然间回过神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揽住盛澈的肩膀:“你让舅舅护送棺椁?澈儿,你改主意了对不对,你不打算离开我对不对?”
握着自己双肩的手十分用力,盛澈望着被扔在地上的册子,漠然道:“将名册上这些人抓捕处置应要耗费些时日,我总该等尘埃落定才是。再者说,以我如今的身份,运送棺椁回送青山实在太过招摇,此事只有顾牧和去办才无人敢阻拦。”
她如今已经可以驾轻就熟的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冷漠的像是从未爱过眼前这个人一般。
肩上的力道骤然消失,那双好看的手无力垂下,攥紧又松开,像是在感受掌中之物的消散。
至此,盛澈自觉万事已矣,其余的便也就与她无关了。
“我对西昭皇室并无赶尽杀绝之意,高渐云后宫多的是可怜人,若是陛下圣心仁厚宽宥她们,或许更能收服亡国人心,至于这册子上的人,还请陛下全数处决。”
赵倾城眸色幽深的盯着她,许久不言。
这道灼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盛澈无力招架。
“陛下若无事,那我便告退了。”
“澈儿!”赵倾城忽然开口,声音里浸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盛澈脚步顿住,目光只敢定在已被他捏的变了形的名册上。
“陛下还有何吩咐?”
片刻的沉默后,一声苦笑传进她的耳朵里。
“父债子偿,那你为何要放过我?”赵倾城语气艰涩的问道。
“还是说这才是你报复我的方式?”
盛澈心下迷惘,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自以为从未将上一辈的仇怨怪罪在赵倾城身上,如今只想离开这里,回到送青山,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上京城的一切于她而言犹如南柯一梦,可这场梦却让她付出太过沉重的代价,该醒了。
“有些人注定无法厮守,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盛澈说着还是不争气的喉咙发紧:“赵倾城,我从前不信命,如今信了,老天爷真的在耍我,才会让我遇到你。”
“你后悔了?”他眼尾赤红,咬着牙关问道。
打盛澈记事起,心软的次数屈指可数,却一次又一次的栽在赵倾城手里。
她避开那双质问的眼睛,毫不迟疑转身离开。
赵倾城伸手想要去抓决绝离去的人,发觉竟连地上的影子都抓不住。
他立在原地,喃喃低语:“你后悔了。”
……
徘徊在交泰殿门前的正尘看到人回来,立刻迎上去,忐忑不安的问道:“陛下可有为难九爷?”
盛澈想要笑一笑来安慰这个太过操心的小子,可连勾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九爷?”正尘跟在盛澈身旁往殿内走着,忽然惊慌失措道:“九爷……九爷咱别哭啊,是不是陛下欺负九爷了?”
盛澈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片潮湿。
她怎么哭了哪,她有什么可哭的。
盛澈拭去泪痕,道:“回来时风大迷了眼睛,名册已经呈上了,陛下并未为难我。正尘,我今日出宫有些累,要歇着。”
“……哦,哦,好的九爷,那我先走了。”他担忧的偷瞄了一眼,才又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正尘仰头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长长叹了一声。
今夜哪里来的风啊!
翌日,陛下颁布一道诏令,西昭获罪处决一百三十七人,其余皇室凡十六岁以上男子,发配边疆;其余亲眷除籍降为平民。
兴盛百年的西昭王朝,就此阑珊覆灭。
三日之后顾牧和离京。
听说起棺迁葬的声势很是浩大,禁卫军开道,恩华寺怀慈主持携百名僧侣于峰底诵经祝祷,京中无人敢置喙半分,更没有不知死活前去打探的。
盛澈明白,这些定与赵倾城脱不开关系。
等待名册上的人陆陆续续处决的消息传来的那些日子,盛澈并未闲着。
凤琉璃终于松口愿意嫁给宋夕潮,日子定在十月初九。
不怪宋夕潮着急,这一日他等候已久。
盛澈早早备下存在兰鸢枫林晚中的嫁妆总算派上用场。
那日宋家两进两出的小院张灯结彩红绸掩门,挤满了道贺的同僚近邻。
盛澈和正尘站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里不远不近的看着里面的一对新人拜堂行礼,跟着周围人一起欢呼喝彩,然后讨了杯喜酒就悄然离去。
走出宋家时,正尘问道:“九爷为何不去见见琉璃姐姐,她一定盼着见九爷一面。”
盛澈回头,看着门庭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大喜的日子,那丫头见了我一定又哭的不成样子,就不必了吧。”
正尘抿抿唇角,半真半假道:“九爷是不是怕琉璃姐姐看到你之后反悔,不嫁给宋大哥了?”www.bïmïġë.nët
“你小子!”盛澈抬手敲了他一指头:“宋夕潮是个值得托付之人,琉璃嫁给他,我也算放心了。”
“那我们哪?”正尘问道。
盛澈沉吟几息,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啊,终于可以回去了。”
正尘鼻头一酸,哽咽着点头:“嗯,咱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院内喧闹嬉笑推杯换盏的声音划破秋夜长空,传至远处。
院外不起眼的角落,一道身影驻足许久,直到宋府门外的两个人离去才走出阴暗。
“陛下,该回宫了。”凌与枫在一旁道。
赵倾城目光定在府门牌匾那灼眼的红绸上,久久挪不开。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女悍匪皇城流浪记一只老乌贼更新,第 368 章 红绸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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