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五月下旬,宁夏城。
就在老皇帝朱棣在开平城建忠魂墓祭奠战死的将士时,漠南边境也已经是暗流涌动。六扇门总捕卢方乔装改扮变成了股东行的东家可不光是接收一下各方情报这么简单,他其实还身负着暗中掌控燕云商会,在必要的时候能配合宁夏卫尉赵旭给予元朔致命一击的重任。
这一日,赵旭又依原样化妆成家丁从卫尉府里出来,又到粮店里再次改扮成送粮的店伙计,这才架着送货的车直接进了古董店的后院。化妆成商人的卢方自然早就在后堂密室里等着,见赵旭进来之后,卢方也是连忙起身抱拳道:“在下见过赵大人。”
赵旭连忙回礼道:“卢总捕就无需多礼了,您是我恩师的大哥,我该执晚辈之礼才是。”卢方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大人可不能折煞了在下。”赵旭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怎么以后就都无需如此多礼了,不然反倒显得生分了,我可是很怀念翠屏山中的岁月啊。”
卢方会意的笑笑道:“难得赵大人如此念旧,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大人请坐吧。”赵旭落座后,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这次来见卢总捕,是因为收到了两封书信,一封自然是杨阁老的,无非就是嘱咐我们大事将近,一定要格外小心,特别是打入燕云商会的卧底,切不可白白送了性命。”
卢方点点头道:“这是我等分内之事,自当尽心,赵大人请回复杨阁老,此次刑部六扇门共派出卧底三百三十六人,这些人里有六扇门的探子,也有青衣社听风堂的弟兄,还有炎教刑名选拔的弟子,以及漕帮沈六如选拔的弟子,另外还有丐帮弟子也分布在燕云商会的各个堂口周围暗中监视,保证万无一失。”
赵旭听罢点点头道:“好,燕云商会这两年里已经扩招了近两万帮众,这些人平日里极少干活,每日里就是训练厮杀和布阵,这起兵谋反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还如此的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卢方笑笑道:“这元朔本就胆大包天,更何况这两年陛下忙于对漠北用兵,自然对漠南之事只能是暂时放任,再加上他们身处边境,一旦事发也是进退自如,自如就是有恃无恐。”
赵旭不无担心的说道:“所以当初在岳阳城里放走元家兄妹也是兵行险着,真希望莫要出了什么岔子。”卢方看一向沉稳的赵旭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也疑惑的问道:“赵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若是信得过在下,可否说出来一起参详一二?”
赵旭微微一叹道:“还是卢总捕目光如炬啊,不错,我从杨阁老的信里大略看出,陛下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或许真是很快就要变天了,卢总捕当知,一旦真的变天,各方势力必然惊起而动,如今居延海的结局还未可知,一旦事有不妥,这其中的变数实在太大了。”
卢方闻言也是眉头微皱的点点头道:“是啊,不是信不过秦社主和鱼筐,只是他们人单力薄,黑衣刺灵又重伤未愈,结果确实难以预料。”说到这里,卢方忽然想起了赵旭先前说的是收到了两封信,当即便问道:“那敢问另一封信可是蒙先生送来的。”
赵旭点点头道:“是,另一封信就是恩师送来的。”赵旭说完却又是轻叹一声。卢方更加疑惑的问道:“这个大局是几位老大人和蒙先生一起设计的,蒙先生此时来信应该是教赵大人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变数吧?为何赵大人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莫非是蒙先生有变?”
赵旭摇摇头道:“卢总捕多虑了,恩师如何会置家国天下于不顾,恩师在信里的确是指点了我该如何应对骤然变天而引发的种种变数,甚至指点了如果秦社主和鱼筐母子如果都无法完成任务我该如何应对。”卢方不解的问道:“这不是挺好的嘛,不知赵大人所叹为何?”
赵旭微微摇头道:“卢总捕也是恩师的故交好友,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恩师的心中,除了指点应对之策外,还交代了我很多事情,甚至还有托我转告卢总捕的话,怎么看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因为这些话完全可以等我们回到京师相聚时再说的,此时就提前交代,难免让我心绪不宁,卢总捕还是自己看看再说吧。”
赵旭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过去,卢方接过来看完也是眉头紧皱,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置可否的问道:“蒙先生一向洒脱,也没有再入朝为官的心思,会不会是等此间事了就会悄然归隐,就像先前失踪八年一般不让任何人找到,所以才提前交代了我们这些话?”
赵旭先是点点头道:“也有这种可能。”可忽而又摇摇头道:“可我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恩师这是在跟我们做最后的告别了。”其实以卢方对蒙禹的了解,他又何尝不知道如果蒙禹只是想再次归隐江湖的话,怎么也会等他们回到京师一聚之后再正式告别的,绝不会是这样信中交代一番就不辞而别。
卢方将信还给赵旭后苦笑一声道:“赵大人是朝廷命官,有些话自然是不便说出口的,可在下只是个吏员,也还算是半个江湖人士,又是在这你知我知的密室之中,有些话,还是由在下来说吧!赵大人是不是在想,蒙先生此次既然是要助汉王夺位,便有成败两说,若万一落败,汉王可活,而蒙先生则必死,所以蒙先生这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
赵旭喟然一叹道:“卢总捕果然是恩师的故交好友,这话也的确只有卢总捕敢说,不错,我就是担心这个,你看恩师信中所说,不管将来谁为天下之主,我们都不应该以私情废公义,当以所担之责和天下之任为重,这不就是在说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们都不能受他的事影响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嘛!”
卢方点点头道:“是啊,这应该就是蒙先生的心里话,可他这一生所做之事几乎没有失手过,为何此次却表现出如此的不自信呢?”赵旭无奈的说道:“恩师以往所做的事,都是可行可控的,就算再怎么凶险,也都在他的推演范围之内,可皇城中的事,如何是他一介布衣能掌控的,他以一己之力对抗掌控半个朝廷的太子一党已经是极限了,偏偏汉王殿下又是个不怎么让人省心的主,恩师做最坏的打算也情有可原。”
卢方想想似乎也是如此,便也洒脱的笑笑道:“既然蒙先生都看开了,我们便也就做好自己该做的,尽人事听天命吧。”赵旭却忽然盯着卢方问道:“卢总捕,我冒犯的问一句:若是恩师真的死于太子之手,卢总捕可还会继续在刑部为官为新君效命?”
卢方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又哑然失笑道:“赵大人倒也是一样的胆大包天啊,不过既然赵大人信得过在下,那在下也便回赵大人一句:蒙先生专门写信来交代我们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安守本分,那我们便该遵从他的意愿才是,蒙先生是心怀天下的人,既然他都不计生死毁誉,那我们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他,留着这有用之躯为国效力才是对蒙先生最好的回应!赵大人这下可安心了?”
赵旭有些羞愧的笑笑道:“让卢总捕见笑了,我的确是一直在两难中难以取舍,这两日一直在想,若是恩师真有不测而我却无动于衷的话,这做人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和重情重义是不是就都没有了?那让翠屏山的老兄弟们怎么看我?我又该如何去面对天下人的指指点点?”
卢方点点头道:“在下明白,莫说赵大人还是朝廷命官,就是我这吏员恐怕也要遭受相同的窘境,更何况在下还游走于江湖之中,靠的就是信义二字,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那在下的处境只怕比赵大人还要艰难,江湖中人的口水估计都能把在下淹没了,而在下先前的江湖地位和威信也将荡然无存,可这又如何?在下还是能做好这个六扇门的总捕,还是能将奸佞宵小之徒绳之以法,蒙先生的苦心,过上些时日世人自会明白的。”
赵旭听罢也是哑然失笑道:“对对对,还是卢总捕想得透彻也说得透彻,卢总捕游走江湖都不怕,我身在官府又怕什么?更何况以恩师只能,又怎么会就一定是失败丧命的结局,这也只是恩师做万一的准备罢了,说不得我们还要一起进京共祝恩师做成大事呢。”
卢方嘿嘿一笑道:“就是了,蒙先生不一直就是这样先做最坏的打算?我记得他远赴草原的时候和我也是如交代后事一般的罗列了一堆事情,最后还不是安然从草原回来了。”赵旭也终于是展开了眉头笑笑道:“是是是,也是我过于在意又让自己钻进牛角尖里了,也多谢卢总捕开解,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再说说正事吧。”
赵旭和卢方又详谈了一个时辰,将各种可能出现意外的因素和应对之法都梳理了一遍之后,赵旭才架着空车离开了古董店回到粮行,再换上卫尉府家丁的衣服驾车托着粮食回到府衙里,赵旭和卢方自然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和蒙禹交流了。
而宁夏城另一边的燕云商会里,元朔也和元月也刚刚又从居延海回到宁夏城的燕云商会总部,这一次兄妹二人是替秦风去给木雪公主正式送聘礼的,本来元朔不想让元月去经历这样即尴尬又伤心的场面,可元月却坚持要跟着去,还亲自为木雪公主挑选了首饰,元朔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她一起去。
这次送去的聘礼除了珠宝首饰这一类的东西之外,另外还有了额色库梦寐以求的燕云商会仿制神机营的长火铳三十支,火炮两门,以及不可或缺的火药弹丸各十桶,炮弹一百发。对于这样的聘礼,额色库自然是非常满意,也再次定下了南下之后对元朔的封赏。
而元月则单独约见了秦风,在居延海边,元月最后问了秦风一次可愿现在就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可惜,秦风还是摇头拒绝了,他如何能在牺牲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为了儿女私情放下肩上的重任一走了之?所以,元月只能是安然神伤的告别了秦风,又浑浑噩噩的跟着元朔返回了宁夏城。
刚回到燕云商会的总部,元月便魂不守舍的回了房间,她在知道了真相而又无法逃离之下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她已经放弃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秦风逼迫他带自己离开,如今也做不到将无意中探知的一切告诉元朔,她本就不赞同元朔引狼入室的所为,可她毕竟是陈家的人,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和陈家的所有人因此去死,所以她的内心痛苦无比,她只能将自己封闭起来远离所有人,就当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而留守的慕容则第一时间找到了元朔,告知了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混进了大量的可疑之人。元朔听罢也只是笑笑道:“居然有一两百人来我们燕云商会卧底,看来朝廷这次还真是足够重视的了。”慕容面色沉郁的说道:“主上切不可掉以轻心,这些还只是属下发现了的,还有多少是属下没有发现的还未可知。”
元朔摆摆手道:“无妨,再不济就是翻个倍吧,至多也就是三五百人而已,真到起事之时,数万大军中想要清除这区区数百人有何碍难的?”慕容却微微摇头道:“这当然不难,可属下这些日子都在想,朝廷现在这个举动,更像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从他们选择渗透的情况看,似乎是要将我们燕云商会明里暗里的势力分布完全摸清楚,然后才好连根拔起。”
元朔看看慕容,这个他最忠心的属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最清楚的,其实慕容的聪明程度并不亚于元月,只是他自己不爱说话,又随时表现得像一把人形刀剑一般,于是大家就都只把他当成了一个冷血的剑客。而忽略了其实他也是心思细腻且智力高于众人的。
元朔其实自己也早就觉察出了不妥,可这些时日元月已经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再也做不了他的智囊,他也只能一直用明廷是不想在对漠北用兵之时漠南也生乱,所以才对他们加强监视不却动手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如今,这个理由确实也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
元朔知道慕容的性子既然赶来找他开口,那必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便也点点头道:“你究竟有想说什么?”慕容抬起头忧心的说道:“属下这几日将前后种种联系起来分析了数次,最后才想到,官府敢于这样明目张胆的进行渗透应该是对我们的计划已经了如指掌,就等那最合适的时机将给我们致命一击!而能掌握全盘计划的,除了主上和二当家,就只有属下和秦先生、鱼筐三人,主上和二当家肯定是不会向官府告密的,那也就是说我们这三人之中,必定有人是官府的奸细!”
元朔一听之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慕容说的这些他其实也有想过,后来又觉得不能胡乱猜疑而自己推翻了,而现在再想想也确实就只能是这样!元朔定定的看了看慕容片刻,却立刻将慕容排除在了奸细之外,这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一见如故,再到家破人亡后孤身逃亡来找他,再到他后来变成了自己最忠诚的利刃,这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做不得假。
而慕容刚才也将自己列在三个嫌疑人之内并未着急将自己撇清,其实就是想让元朔重视起来,所以元朔才会立刻便排除了慕容的嫌疑,而秦风和鱼筐谁的嫌疑更大些呢?似乎是已经明确承认自己早就已经投靠的朝廷的鱼筐吧,毕竟他要复国就要利用一切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出卖所谓的朋友!而明廷想要控制草原,扶持他这个草原王子做下一任草原大汗似乎也是个绝佳的选择,所以,鱼筐的嫌疑很大!
而秦风呢?虽然看上去和明廷仇深似海,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嫌疑,万一他也在暗中和朝廷达成了某种交易用以换取青衣社的重生呢?至少对于元朔来说,如果他站在秦风的位置又有这样的机会,那他是肯定会这么选择的!思忖片刻的元朔也只能无奈的问道:“那慕容你觉得是秦贤弟的嫌疑更大,还是鱼筐的嫌疑更大?”
慕容听得元朔这么说,就知道元朔根本就没有半点怀疑自己,心中也是一阵暖流激荡,他从小就受尽欺凌,后来又遭遇横祸家破人亡成了孤儿,走投无路之下是元朔给了他希望,也给了他一个家,一个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家!而他也把元朔视为了兄长甚至父亲。
慕容难得的在冰冷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却有些为难的摇摇头:“这个属下无法判断,若非要要属下给出建议的话,那属下觉得他们两个都有嫌疑!”元朔闻言再次倒吸一口凉气,是啊,这也是一种可能,或许秦风和鱼筐本就是一伙的呢?或许他们早就和朝廷达成了协议各取所需呢?
元朔不禁又重新看了看慕容,却笑了笑说道:“看来你已经可以接替小妹做我的智囊了,我就说小妹最近怎么如此反复无常,这失态的也有些过分了,如今看来,或许小妹也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陷入了两难之中才会如此的痛苦不堪才会如此的折磨自己吧!”
慕容闻言一怔,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其实,他对元月也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从他来到燕云商会那天起,就是元月在照顾他的生活,他有时候会把元月当成爱护自己的姐姐,有时候却又想反过来守护元月的一切,特别是他在杀死封迪修之后就更加对元月多了一份愧疚和亏欠,所以谁敢伤害元月,他一定第一个不答应!
可这些话他在元朔面前是说不出口的,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内心深处,元朔当然不知道这些,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只道他是面对着这几个和元朔关系匪浅的人不好再说什么,便也贴心的摆摆手道:“罢了,此事我会放在心上的,等小妹平静些我也去试探一下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只可惜,哀莫大于心死,这次回来之后,元月便已经彻底的将自己封闭起来,任凭元朔怎么试探元月都是无动于衷的不给任何回应,或者说回应他的就只有不停的流泪,试探了两次之后,元朔也只能是放弃了,可从元月的态度来看,慕容的猜测应该十有八九是对的。毣洣阁
几天后,元朔也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和慕容说道:“哎,算了吧,不管谁是奸细也好,也不管明廷是不是已经张开了大网等着我们也罢,反正都到这一步我们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吧,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保证能在起事后将官府派来的桩子全部拔个干净就行。”
慕容当然也知道此时元月的状态,他心中又如何不心疼不难受?又如何还会想继续去逼迫元月?于是便也回复道:“主上放心,属下保证一定做到全部清除干净,绝无遗漏。”元朔却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说道:“慕容啊,这世上哪有什么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又哪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话是与其说是说给慕容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的,为了父亲的临终嘱托,为了复兴陈家的大汉,他已经牺牲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如今也的确是只能继续走下去,没有回头路,也再没有别的选择,这或许就是他元朔的宿命吧!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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