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诃又叮嘱了几句后,起身离开了小世界。
湫十在蒲团上缓了一会,将起了褶皱的裙摆一点点压平,心不在焉的,手里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
小世界被设置成了寻常密室的样子,光线暗淡,阁角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香炉,里面燃着一种浅浅淡淡的安神香,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而起,令人心旷神怡。
宋昀诃出去没多久,妖月琴灵就跳了出来。它悬在半空中,两只肉乎乎的手合抱着一个硕大的仙桃,小口小口地啃,桃子的清香甘冽便毫无保留的逸散在空气中,它啃一口手里的桃,再看一眼宋湫十,问:“怎么不把骆瀛打了你一掌的事告诉他们?”
湫十屈膝,手托着腮,听到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情形,眉头皱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说的。”她明显的心不在此地,说话的声音都蔫蔫的:“我从他们手里抢东西,就得做好被强留的准备,只挨了一掌算是轻的了,总不好还哭哭啼啼学小孩子告状。”
“技不如人,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琴灵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性情也算了解,越了解就越喜欢。
胆大但并不莽撞,小事上骄横,爱耍小脾气,大事上却不含糊,有自己的思量和考虑。
琴海主城将这个孩子教得很好。
湫十眼波一转,声线懒懒散散:“天族那样的姿态,摆明了是想同我们合作一起寻找秘境遗址,我将这件事说出来,我哥和秦冬霖肯定不会再考虑了,说不得还得打起来。”
“拿着那张残图,我们也没用,还不如将图拼凑起来,寻一些真正的好东西。”
“就算要分一半出去,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琴灵看着小小的一个,吃东西的速度却很快,几句话的时间,比它半个身子还大的仙桃就全部进了肚子。琴灵重口腹之欲,还特别小孩子气,导致湫十每回在史册中见到那些描写圣物之灵出手,天崩地裂,山河逆转的文字,总是无法将两者重合。
“你想得倒是挺透彻。”琴灵拍着圆溜溜的肚皮打了个嗝,小拳头握着伸了个懒腰,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跟他们一队。”
“我确实有些顾虑。”说起正事,湫十回了神,她道:“那个程翌,我每回只要跟他牵扯上,不是做梦就是眼前刺痛,而且我觉得他很好看。”湫十两条细长的眉不解地拧了起来,道:“从前我被他救回黑龙族养伤的时候,尚未有这种感觉,只觉得他长得干净,看着舒服,这回再见,分明长相没有变化,但他给人的感觉……”
湫十卡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她垂眸沉思半晌,才勉强找了个词形容:“像是一只将媚术修到了极高深境界的狐狸精。”
琴灵捧着肚子笑了两声,而后仔细回忆起程翌的样子来,半晌,摇了摇头,道:“你的眼光不行,就这样的货色,能同修媚术的狐狸比?”
“洪荒时期,有一位六界公认的第一美人,大家称她为玉面仙子,她就是妖族的九尾天狐,但跟你那未婚夫并不属同族。那种九尾狐性情和顺,天生便是尤物,媚术修到后面,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变幻莫测之能。当年朝圣大殿,她蒙面一舞,古帝都曾赞过。”
“只可惜因为这一声赞,她生了不该有的想法……”琴灵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每次提到洪荒,那个遥远而瑰丽的世界,琴灵就总是有许多的顾忌,每次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饶是这样,也足够湫十在脑子里演绎一场大戏。
“那样的人物,也会被儿女情长所困?”湫十小声道:“我还以为,到了那种层次,便不会为七情六欲动摇了。”
“沉迷古帝,说出去倒也不算丢人。”琴灵眯着眼,神情有一瞬恍惚,像是透过万千年已经流逝掉的时光,回首再去细想当年的故人、旧友,说出口的话语都带着叹息般的感慨:“自古红颜配英雄,古帝无双风姿,仰慕者自然不在少数。”
湫十颔首,道:“我也曾看过古籍,里面提到过,古帝红颜知己不少,个个都十分出众。”
琴灵身子僵了僵,它以一种湫十无法理解的眼神与她对视半晌,而后咳了两声,斟酌着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古籍,不知出自谁人之手,乱写一通也敢传于后世,你别总看些这种无厘头的东西。”
“洪荒时期,厉害的大能不知多少,各族圣子、女君,莫不都是娇妻美妾,正君男宠,雨露均沾。古帝居无上之位,除却一位帝后,身边未有女子近身,哪来的红颜知己。”
湫十见它罕见的一口气说了长串,有些奇怪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琴灵沉默了半晌,将话题扯回到程翌身上:“是不是你见惯了九尾银狐一族侬丽逼人的样貌,再见这种温柔小意的,便觉得新鲜,无从抵挡?”
湫十下意识地反驳:“我活了三万年,好看的不好看的见过不知道多少,而且若论温润儒雅,宋昀诃才是女子们评选出来的榜首,比程翌差在哪了?”
“而且你看莫软软。”湫十揉了揉鼻尖,手指尖指了指西边山头的位置,道:“这才几天,先前还对程翌所有防备的,现在连天族三个小仙王之间谈事都要拉上他了,她再心无城府不设防,也不至于如此吧?”
说完,她想起莫软软那个傻乎乎容易被人骗的性子,也不确定了:“不知道怎么的,我现在就是觉得他很邪门,整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可我说不出来。”
“若是没有意外,程翌会在秘境中获得不小的机缘。”琴灵道:“记得我上次同你说过,他跟鹿原秘境有些渊源。任何一个被这里面沉眠的大人物看上的人,身上都会被笼上一层气机。”
“别人无法察觉,但我们这种生长在此地的自己人,都能看出来。”
“他还未踏入秘境的时候,身上就有老熟人的味道了。方才在外面见了一面,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那层气机笼罩在内了。”
湫十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嘟囔:“运气倒是挺好。”
湫十从小世界出去的时候,秦冬霖,宋昀诃等人都已经不在妖族的营地了,一问才知,天族三小仙王相邀,让他们几人过去商议些事。
除了那块残图,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事好谈、能谈的了。
“少君说,让姑娘出来后也同去商议。”得了宋昀诃吩咐的人如实道。
湫十颔首,足尖轻点,整个人化为一片轻飘飘的花瓣,又像是一只灵巧的雨燕,从一处山头到另一处,眨眼间便到了。
天族的营帐外有专人守着,见了宋湫十,也没多过问,只是往里通报了声,便让她进了。
今日气温下降,山里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毫无预兆地来,又毫无预兆地走,天穹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平素热闹的山谷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沉寂不少。
用灵光构建起的营帐内,人分为两边坐着,以一张桌子为分界线,天族的人在那头,妖族的人在这头,气氛并不算融洽。
明明是谈合作,看架势却要打起来似的。
宋昀诃身边还有张空座椅,瞧着便是为她留的,可湫十走到秦冬霖身边便走不动了似的,她与坐在秦冬霖身边的伍斐眼神对视了一瞬,后者经历了不少回这样的事,抓着桌面上的扇子起身,道:“我真是怕了你了。”
他一走,秦冬霖身边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湫十心安理得地坐下来,望着对面的骆瀛等人,声音柔软,甚至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好了,先前谈到哪了?继续说吧。”
之后商谈的事,主要由宋昀诃和云玄在说,秦冬霖是个能不开口就绝不开口的清冷性情,骆瀛也不遑多让,伍斐不着调,时不时含着笑插几句话,来一出似是而非的讨价还价,争取利益最大化。
有他们就够了。
这种事,湫十不是很擅长。
她不可避免的分心了。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沉稳的性情,小黄雀一样的,就爱围着秦冬霖叽叽喳喳,他有多清冷,她就有多爱闹。
就比如此时,秦冬霖原本闭目靠在椅背上,长而密的睫毛覆在霜雪一样的肌肤上,修长匀称的手掌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上,眉目虽冷,但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现出一种近乎诡异般的温柔来。
湫十还在为他方才那句“不管”生气。她生气了,他也别想好过。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湫十不是低头去挪一挪椅子,就是将从伍斐手里顺过来的玉扇有一搭没一搭的嗑在桌角上,发出轻轻脆脆如珠玉一样的声音。
一刻都不停歇。
等她终于不闹腾的时候,秦冬霖也睁开了眼。
坐在身边的人脸只有巴掌大,乌发松散,红唇点点,见他望过来,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是那种明明使各种小动静引他注意,被人发现之后那种欲盖弥彰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神情。
秦冬霖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感受到比之前强了不少的气息,眸中的晦色退了许多。
他给她传音,声线有些哑,像是才睡醒一样,还带着莫名的慵懒:“好好坐着。”
湫十眼珠子一转,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偏要和他反着来。
秦冬霖像是早就猜到她会如此反应一样,倒也没说什么,问:“身子好些了没?”
湫十这下终于有动静了。
她像是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一样,给他传音的时候声音特意扯高了不少,咋咋呼呼的:“你不是不管我吗?”
秦冬霖寒雪一般的视线挪到她纤细的指骨上,听着她这气呼呼似质问一样的七个字,饶是以他这样清冷寡言,万事不放心上的性情,都几乎想叹气。
若是真能不管她便好了。
他的人生,哪里会有这样多的不可控制、心烦意乱。
然而这些话,再给秦冬霖一张嘴他也万万不可能说出口。
他似有似无地颔首,下一瞬,又靠回椅背上,阖上了眼,当真一副无情无欲什么也不关心的模样。
湫十气得牙根痒痒。
跟天族的初次交谈并不愉快,双方都不打算让步,再加上从前的矛盾,彼此不能放心,伍斐眼看着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便提议先散了,大家回去都再想想,既然要合作,就都拿出合作的样子和诚意来。
从天族的营地回妖族,旁人足尖一点就过去了,湫十不行,她慢吞吞地走,边走还边咳,才回到妖族的营地,她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宋昀诃为她造出来的小房间了。
先前给她传话的人看着这一幕,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跟天族的人打了一架明明之前过去的时候动作矫捷得很。
宋昀诃是知道她身体状况的,眼前这一幕又实在是似曾相识,他看了眼湫十虚弱的背影,又望向显然被牵动了情绪的秦冬霖,莫名的有些心虚。
同样看穿了湫十把戏的伍斐上前,拍了拍秦冬霖的肩头,欲言又止。
夜深,万籁俱寂。
秦冬霖踏步进湫十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人一听着动静,顿时整个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好似总有那种胡搅蛮缠的本事,将无理之人变成他。
她不说话,秦冬霖也不说话,他悄无声息坐在床沿上,半晌,将手搭在她凝脂似的手腕处,清凉而醇和的剑气传入她的体内,一圈圈游走,灵光闪烁。
良久,秦冬霖松开手,她便触电似的将手腕缩了回去,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
这样的沉默仅仅维持了一刻钟,湫十便受不住了,她将身边的位置拍得噔噔响,一张芙蓉面映着月色,灵动而活力。
“秦冬霖你是哑巴吗?”她超大声地嚷嚷:“我生气了你看不出来吗?”
她真挚热烈得令人莞尔。
秦冬霖扯动了下嘴角,问:“为什么生气?”
湫十用一种这还用问的神情看了他一会,到底沉不住气,十分理直气壮地道:“你说不管我。”
秦冬霖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复又抬眸,问:“我能管得住你吗?”
“能啊。”湫十仔细想了想,认真地道:“你一皱眉,一摆脸,谁不听你的啊。”
秦冬霖胸膛上下起伏一下,蓦的笑了一下,再看她时,声音柔和了些:“起来。”
“干嘛?又让伍斐烤肉?”湫十一边问,一边听话地坐了起来。
秦冬霖默了默,忍耐般的点了点太阳穴,言简意赅:“去密室,将反噬逼出来。”
湫十眼里顿时带上了一点点笑,声音里也毫不掩饰的挂上了得意,仿佛戳穿他的口是心非是件多么让人骄傲的事:“你不是说不管我吗?”
秦冬霖知道,这个话他今天要是不回答好了,让她开心了,接下来的几日,耳边都将时时都是这句话。
穿过长廊,湫十手里的琉璃灯晃晃悠悠,蹦蹦跳跳一样不老实,她还不忘扯一扯秦冬霖的衣角,催促着什么一样。
终于在密室门口,秦冬霖脚步顿了一下,如了她的愿。
“管。”他的声线沉而低,怕她太嘚瑟,又怕她日后肆无忌惮再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加了一句:“你听话,就管。”
湫十侧首,想了一会,接着追问:“怎么才算听话?”
秦冬霖没回答她。
半刻钟之后,湫十掐着秦冬霖的胳膊,嘶嘶地抽凉气,眼泪一颗接一颗砸在秦冬霖的袖子上,偶尔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人心尖一颤。m.bïmïġë.nët
她整个人几乎被秦冬霖圈在怀里,疼得想逃,又被秦冬霖扼着手腕强硬地扯回来。
秦冬霖一边要全神贯注给她清除反噬,一边还得遏制住她不要乱动,手忙脚乱,分身乏术。
比宋昀诃给她疗伤的时候痛。
湫十眼泪水控制不住往外流,她一边吸鼻子,一边道:“我算是发现了,疗伤这事,绝对不能让剑修来做。”
剑气精纯,是所有反噬邪祟的死敌,湫十体内的反噬遇见秦冬霖的剑气,俨然就像热油里落入了一盆水,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秦冬霖下颚绷成了一条线,除了偶尔呵斥她几句让她别乱动之外,旁的话一句也没多说。
日前让宋昀诃帮她疗伤,是因为他体内剑意躁动,怕适得其反伤了她,但若论疗伤的效果,剑修遥遥领先。
等终于逼出全部反噬,湫十便又活蹦乱跳,精神百倍了。回房间的路上,她将琉璃灯塞到秦冬霖手里,让他拿着,自己则拽着他的手臂,虚虚地环着,两道人影在摇摇晃晃的灯下被拉得极长,肩并肩走着,显得格外亲昵。
等到了房门口,湫十转头要进去,被秦冬霖喊住了。
月影下,不远处的树与藤交缠,群山静静矗立,虫喃阵阵,鸟兽不时从某一处蹿出,像是在被黑暗中不可言说的存在追赶。
男人身子颀长,容貌极耀眼,似月一样清冷,雪一样甘冽。
“宋湫十。”他连名带姓地喊她,眉目间蕴着一两分阴鸷,语气甚至有些躁乱:“别受伤,就算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来,跟着我念,画七是大猪蹄子,天天不准时。哭了
反正都已经超时了,我这里也回答一下评论区的宝贝说湫十倒追的问题。
没有倒追,秦冬霖就是这个人设,不是不关心,只是不会表现在嘴上,而且因为自身血脉和剑法的原因,脾气很差,但是你们看,这么多年,他把湫十保护得多好。
他跟孚祗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人是两种极端,孚祗很好,他也很好,后面一切都会好。当然如果不喜欢这种性格的宝贝,可以及时止损了,不要勉强自己,已经买到了这章的,可以围脖找我退钱,我们下一本有缘再见。
本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回到反派黑化前更新,第 42 章 听话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