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渊（一）

　　1.

　　那条imessage，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现下的发展。

　　徐卉慧的表情很沉重，王世尧看出她的心思，接下来的安抚就显得非常顺理成章，他说：“徐小姐，你不必有顾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会亲自监管你出入地点的，一旦发现可疑人士，我绝不会让他威胁到你。”

　　徐卉慧抬起眼，欲言又止了片刻，很快就放弃说出口——她不认为王世尧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他现在会这样保证，也许只是为了让她和警方合作。

　　而徐卉慧认为自己有必要问清一切，她没有踌躇，只管问出自己在意的：“你们是打算利用这个女孩来引出佟让吗？”

　　王世尧也不打算瞒她：“你和她，都是引出嫌疑人的重点人物。”

　　哦。原来如此。

　　徐卉慧像是安心了一下，她思忖着，“所以，你现在认定佟让很有可能因为我，或是她而再度现身？”

　　“从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王世尧说，“徐小姐，像骗子这种角色，他们在行骗的过程中也不仅仅是看重钱，更看重被害人的方方面面。除了钱，他会骗到各种美德，其中包括爱心、善意，当然，还有美色。可归根结底，一切还是要回归到钱的本质上，在收获那些附属条件的同时，他们会在一网打尽后把钱搞到手。而一个从你这里都没有得到钱财的骗子，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徐卉慧想了想，缓声道：“可已经两年过去了，他要是想出现的话，早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又怎么可能会在被我得知他是诈骗犯后还来回头找我呢？”

　　“你不能让他知道你了解了情况。”王世尧十分耐心，“如果他下一秒回来了，你也不能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小秦在这期间瞥了一眼王世尧，觉得他好像已经非常入戏了。

　　徐卉慧在这时并未深刻赞同王世尧的说法，但她一瞬想到了两年前那场差一点就举办成功的婚礼，她忽然心生怒意，在沉默半晌后，她终于重新看向王世尧，冷静地说道：“我可以带晶晶住在我家里，而你们警方也就能够同时监管两个重点人物了。”

　　王世尧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了合作。

　　他起身时向徐卉慧伸出手，彼此握手时，他说：“通过我们的合作，我相信一定能尽快破案。”

　　徐卉慧只轻轻笑了笑，那条imessage在脑中一晃而过，她不得不提醒王世尧：“关于我们合作的事情，警方会保密吧？”

　　“当然。”

　　从徐卉慧家小区离开后，王世尧和小秦朝警车方向走去。路上，小秦嘀咕了句：“头儿，尼采曾经说过，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所以呢？”

　　“恶魔之所以是恶魔，一定是因为他们抛弃了人性、良知和道义，我总在想……如果我们用人类的视角去思考恶魔，也就是那些诈骗犯的想法，真的会找出结果吗？”小秦骚了骚头，“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变成了恶魔，那又该怎么办？”毣洣阁

　　王世尧很严肃地告诉小秦：“在决定抓获诈骗犯和他团伙的那一刻开始，就要有正面应对一切风险的觉悟，要提防自己被恶魔同化是最基本的考量，小秦，邪不压正，你只管自己坚守底线。”

　　2.

　　晶晶站在徐卉慧的身后，静默地打量着那个为她整理行李的女人。

　　视线从她的衣服、裙子、鞋子一直看到了包。

　　她是精心打扮过的，像是在刻意彰显着某种优越感。

　　晶晶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人的心态，虽然身在基层，但却还是在暗地里进行攀比，只要比得过部分人群，她这种人就会觉得拥有了成就感。

　　这本来就是个县城，下面有几个村子，十个手指就能算得过来。

　　而晶晶所在的孤儿院就坐落在其中一个村子里，三层楼高，连同后院加在一起也就三百平方米，却容纳了镇内、邻村的24个孤儿与57个留守儿童。生活条件很拥挤，所以晶晶不停地更换着领养家庭，也不愿委屈在这种腐朽的环境中。

　　县城里的大楼要比村里的强太多了，晶晶没有去过城市，只能在电视和视频上去看，她知道城市是繁华的，但是县城的住宅也有许多是可以媲美城市的。

　　就拿她哥哥住的那个小区来说。

　　全封闭，最高有16层，晶晶站在下面仰望那栋高楼，觉得像是高耸入云的空中楼阁一般。

　　所以，在她的感受里，能住进那样小区的人，一定要有钱。

　　从售楼处说起，一进大门，宽敞的大厅有着漂亮的地砖、吊灯，随着节庆会做各种展示布置，小区常年进行绿化，住户都是体面人士，时常搞一些为老人家量血压、帮妇女做筛检、替儿童量视力等各式各样的“公益活动”，会让住进来的底层人也有一种膨胀幻觉，仿佛自己也是县城里成功人士的一员。

　　有那么一次，她在那个小区里看到了挽着老公手臂的家庭主妇，不用工作，拿着老公给的零花钱去楼下的店里喝咖啡吃蛋糕，再和小区里哄孩子的家庭主妇闲聊，周末可以和老公还有孩子去吃肯德基，叫个全家桶，再买两个甜筒。

　　只不过，站在那个小区里，晶晶也会看到有许多捡垃圾的人在垃圾桶里翻找。

　　但晶晶也并不是羡慕吃肯德基的人，也没有瞧不起捡垃圾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哪一边都不属于，她甚至连垃圾都不配握在手里。

　　她的存在，就像是连接这两个原本不可能联结的世界中间的介质，而这造成她自身的磨损，使得灵魂某处，像是被损坏了似的，产生一种故障，这种故障感，造成她长期恍惚、严重得没有自己的个性。

　　她才只有十岁而已，却觉得自己颠簸流离地过完了冗长的一生。

　　是的，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个曾经说她调适的女人，对方的红指甲拂过她的脸，笑容里渗透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她问晶晶：“吃了我做的东西要说什么呀？”

　　那种笑容，是带着威逼利诱的性质，晶晶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地打出一个手势：“谢谢阿姨。”

　　“晶晶。”徐卉慧在这时转过身，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到她面前，问道：“除了这些，还有需要带走的吗？”

　　晶晶点头，跑到床边抱走了唯一的兔子玩偶，已经有些脏了，她却如视珍宝。

　　徐卉慧露出怜惜的眼神，她觉得这个孩子真的可怜，想着离开这里之后，也可以带她去玩具店里买个新一点的玩偶。

　　接下来，徐卉慧余光瞥见那张单人床的枕头下面有一处凸起，就随手拿起了枕头，发现是个相框。

　　她没多想，把相框拿到面前，起初，她认为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照片中的人是佟让，晶晶，和另外一个陌生女人。

　　晶晶也还很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佟让看上去也有些不同，或许是那时的他太瘦了，越看越不像他。

　　再说那个陌生的女人……是个美女，也只有长得美，穿着、气质都非常土气，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徐卉慧觉得晶晶和这女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都是圆圆的猫脸。

　　“这是你妈妈？”徐卉慧转身去问晶晶，她有点奇怪的是佟让为什么要和这对母女拍这种会让人误会家庭关系的合影。

　　晶晶正在背对着徐卉慧给兔子装进塑料袋里，直到感觉肩头被轻轻碰触，晶晶才回过头。

　　徐卉慧把相框在她面前晃了晃，重复了刚才的那个问题。

　　晶晶瞬间变了脸色，她紧抿着嘴角，发疯一样地从徐卉慧手中抢走相框，决绝地背过身去，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徐卉慧被她如此大的反应吓到了，也不敢再多问，只能沉默地坐到床边，等待着晶晶自己冷静下来。

　　这孩子不仅可怜，还很奇怪。

　　徐卉慧开始担心起接下来要与她共同生活的日子了。

　　3.

　　南县，晚上8：15。

　　“陈队，北县根本就没有下石子村这个地点，我们已经查遍全国所有涉及到‘北县’的城市，符合标准的一个都没有。”女警小赵坐在电脑前，示意满屏的资料库对站在自己身后的陈东说。

　　陈东像是早就料到了，平静道：“就知道他不可能说实话，真要那么痛快就交代了，早都人赃并获一锅端了。”

　　“他不老实交代，刑罚只会更重。”小赵义愤填膺。

　　“这种人都不怕死的，更不怕监狱，打从踏入这圈子，就本着大不了一颗脑袋落地的念想，逼急了他的话，直接装疯卖傻，咱们更是白干。”另一个警察同事说。

　　陈东盯着满屏的“北县”关键字，想着若要全部联系属地派出所是不现实的，只有确定林山的来处才能进行属地之间的联络，且他以为将抓获嫌疑人的信息通过媒体公布会引来负责跟进此案的当地派出所，谁知48小时过去了，没有接到任何相关信息反馈。

　　看来……这案子不能操之过急。

　　陈东仿佛意识到了诈骗案背后的深水，觉得要更加谨慎行事。

　　这时，警察同事从门外进入办公室，说：“陈队，嫌疑人的妻子到了。”

　　陈东安排小赵和另外一个民警去接应，并叮嘱道：“尽可能地循循善诱，要问出对案件有利的信息。”

　　“明白，头儿。”

　　4.

　　“姓名。”

　　“郭婷。”说完这话，她很自然而然地接着道：“26岁，南县本地人，半年前和徐迟办的婚礼。”怕两位民警不懂，她补充着：“我丈夫，他叫徐迟。”

　　小赵写笔录的手停下来，抬起头，有些愕然地问：“已经两天过去了，你看过新闻了吧？”

　　郭婷的眼神里有怯意，她摇摇头，“我不太识字，很少看新闻，也听不懂。”

　　小赵直接说出：“徐迟这个名字只是你丈夫的化名，他真正的名字叫林山，涉嫌诈骗、谋杀多起案件，所以才被逮捕。”

　　郭婷听着这话，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只蹙了蹙眉，不能理解小赵为什么要这么说似的，“不可能的，警官，你们一定搞错了。”

　　小赵和身边的同事互相看了一眼，只能拿出林山的肖像图，“你看这个人，是你丈夫吧？”

　　那是此前根据多个被害人描述、并采取建模形式恢复出来的林山的照片。

　　郭婷看着肖像图眯了眯，似乎在思考。

　　小赵耐着性子提点她道：“你要看的仔细一些，毕竟你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肯定能一眼就识出他的模样，哪怕只是肖像图。”

　　郭婷迟疑着，还是不能确定地说：“像是像……但这能说明什么呢？”

　　“肖像图上的人是诈骗多起的诈骗犯，通过电信、视频、甚至是举办婚礼不领证的方式来骗取钱财……郭小姐，你一定和你丈夫还没领证吧？”

　　郭婷点点头：“对，只是办完了婚礼，没领证是因为我个人的特殊原因，和他没关系的。”

　　小赵的视线落在郭婷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挑了挑眉，“郭小姐目前这个情况了，也和他没关系？”

　　“夫妻嘛，婚礼都办了，孩子肯定要生啊。”郭婷也没所谓似的，自说自话：“咱们老家这边的习俗也没说一定要领证才能生孩子，我就想着孩子落户口前去领证就行，而且他是外乡人，更是不用按照这边习俗做事。”

　　小赵用签字笔敲击几下桌面，“我说过了，你丈夫涉嫌诈骗，他是要被判刑的，而你作为妻子知情不报，也是有罪，你会被他带进沟里的。”

　　郭婷这时沉默了片刻，略显无措起来，喃声说着：“但是，不可能啊，他为人踏实，性格也温厚，我们亲戚之间没有不喜欢他的，邻居小孩都愿意和他相处，他怎么可能突然就成了诈骗犯还涉嫌杀人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8章 深渊（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