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碎片篇·群像

　　1.

　　天花板结不结实？能够承受多大的重量？要怎样才能测量出来？类似于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是林山在初中二年级之前每天必会思考的一件事。

　　只要看到继父的脸，他就没有办法停止对这种无意义问题的探究。

　　还记得初一下学期，林山回家时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谨慎地侧过头去看，发现继父不省人事地醉倒在地板上，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林山直起了身形，不用像往常那样畏畏缩缩，他将书包丢到继父身边，然后走到厕所拧开水管洗手，最后擦干手走到继父身边蹲下身。他面不改色地凝视着眼前的醉鬼，不，是恶|魔。

　　继父醉得完全失去了意识，鼾声如雷。他迟疑着伸手去摇了摇他，再大力地摇，结果都是一动不动。

　　林山坐到地板上，盘起腿，将双臂搭在两腿的膝盖上。就这样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开始在四周寻找起什么。最终，他的视线落在玄关处的鞋架上的跳绳。www.bïmïġë.nët

　　那副跳绳是用麻绳制成的，很沉很重，质量也很好，他从小学一年级一直用到了六年级，每次体育课都会带上它。自从上了初中，他基本已经把它遗忘了。这次拿到手上，他没有久违感，反而觉得冰凉。林山用力地拿起跳绳拉了拉，然后尝试着将跳绳的一端打成一个圈，差不多成年人的头|颅那种大小。接着，他将那个圈|套在了继父的脖子上。

　　林山站起身，把餐桌旁的一个铁椅子搬了过来。站在铁椅子旁边，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心里在想，家里的天花板真的足够结实么？能承担成人的重量么？万一塌下来怎么办？引起骚动可就不好玩了，那群喜欢传递别人家隐私的邻居一定又会跑来看热闹。

　　但，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总是想象而不实际操作是不行的。

　　一这么想，他便感到有股恐惧感与兴奋感在并列着催促他快点进行。那时他才只有十三岁，瘦削的身形，单薄的肩膀，就连面部轮廓都有着女孩般的纤细阴柔。说不害怕是假的，他甚至每一根寒毛都竖起来了。

　　可他又期待，莫名地觉得眼前有巨大白光，明亮，尽管刺痛了眼。

　　他用那细长的双臂拖动继父醉醺醺的身体，将他的背靠到铁椅子的瞬间，他立刻踩到椅子上面用自己的重量控制住，继而拿起跳绳的另一端，他在寻找天花板上可行的支撑点。

　　那个时候，他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多想，只觉得要想重新开始生活就必须把践|踏着自己人生的魔|鬼处理掉。他在短短的时间内设想了很多种未来，如果成功了，说不定他就能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拥有简单却幸福的少年时期，最起码他不必在担心放学回家后，会被醉得一塌糊涂的继父拳脚相向。

　　于是他更用力地将跳绳向上拉，套在继父脖子上的另一端蓦地收紧，继父渐渐发出低声呻吟，是那声音令他鬼使神差地继续进行下去，然而就在他快被憎恨冲昏头的时候，母亲突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见到眼前的场景，她受到惊吓，甚至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了。

　　林山却没有被人发现后应有的慌张，反而是露出喜悦的表情，他想开口说：妈，快点，你快来帮帮我。

　　只是事与愿违，母亲没有那样做，而是飞快地冲过来抱住继父的身体，用力地将他从林山手中抢下来，接着把他放平在地板上，抬起头的时候双目死死地盯住林山。不，是在瞪着他，以那种陌生而战栗又惧怕的眼神，随后，她眼里有炽热的眼泪流淌而下。

　　林山灰色的喜悦就此终止。他松开了手中的跳绳，绳子缓而慢地坠落到地面，一如他那颗沉甸甸的心。

　　他诅咒那些令他陷入困境中的所有。

　　当然，若干年后，同样颠沛流离的晶晶，也是和他一样怨恨着生活。

　　2.

　　那年的晶晶已经9岁。从8岁之后，她就一直都在孤儿院中默默成长。

　　也许，是在7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不能指望成年人来帮助她。

　　当她终于确认自己是受到了“侵|犯”后，她首先是哭着跑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然而一番调查之后，姑父安然无恙，倒是姑姑暴跳如雷，还拉扯着骂她不要脸，狼心狗肺，且要把她拉出屋子当众数落，引来周围无数邻居街坊围观，一双双眼睛打量在她身上。

　　那些人窃笑着、同情着、嘲弄着，难听的中伤不绝于耳，他们说“才这么小的年纪就会编谎话了，难为人家两夫妻肯暂时收留她”、“哎呦，就不该收养别人家的孩子，亲戚也不行啊。娟子就是心软，自己家孩子还吃不饱呢，还不是要拖累坏他们这个家哦”。

　　晶晶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她觉得他们像是怪兽，长着丑陋的脸和尖锐的獠牙，恨不得要把她连皮带肉地嚼成碎渣。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现状，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还要生下她呢？是为了让她被这样折磨、凌辱、打骂，让她体会人世丑恶、人心叵测吗？

　　假设亲生母亲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将她托付给她的亲生父亲，那她的亲生父亲又为什么只肯抚养她到3岁又扔给了她的奶奶？最后，连奶奶也不肯要她这个拖油瓶了，她被送去姑姑这里时，也不过才6岁而已。

　　但唯独那一天，是爸爸和妈妈都陪在她身边，给她买了棉花糖，还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天。她挥手告别了他们，看着他们走上车子，她以为自己也很快会被接回去。

　　却不料，一别至今，无人问津。

　　3.

　　爸爸，你如今，过得很幸福吧？

　　还会想起我吗？

　　还会记得我的存在吗？

　　想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吗？爸爸，我活得像是孤魂野鬼，可你，好像很快乐呢。

　　爸爸，我究竟是谁呢？你和妈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呢？

　　4.

　　她才只有10岁而已，却觉得自己颠簸流离地过完了冗长的一生。

　　其实早在来到孤儿院之前，晶晶已经被领养过两次。

　　她还记得第一个领养她的家庭，是需要坐客车四十分钟的邻村，那里盛产养殖鱼与养殖蟹，这里算是相对较为富裕的村子。

　　可由于年轻人都去外面的城市闯荡，乡村老龄化严重，近来年，村里的人大多变得贫穷。那年晶晶已经8岁，由于头脑聪明，长得好看，就被那村子里的一对年轻夫妻办了手续，领回了村子。

　　晶晶的第一任养母只有二十岁。据说她那张还算不错的脸是村子里突兀的景色，再加上有丰乳和翘臀，一直都是不安分的存在。十五岁开始就跟来村里送木材的工人谈恋爱，一来二去怀了孩子，但是工人却跑了，她无奈之下去小作坊打|胎，结果孩子打|掉了，搞坏了自己的零件儿，再也不能生了。

　　十七岁时，她遇见了大她十岁的哑巴丈夫。那男人是混过道|上的，满身刺青，喉咙上一条长约二十公分的横向刀疤，是被砍出来的，就是因为这伤，他才再也不能说话的。这样的人讨不到老婆，沦落到这村子里做起修车的活。有人爱中间撮合，就把那不能生|育的养母介绍给了他，两人为了抱团取暖，也就草草地住到一起，领证、婚礼都没有，反正也生不出孩子，养父亦是无父无母，养母只有一个佝偻的老父和弟弟，再无其他亲人。

　　被社会遗弃般的两个人收养了晶晶，因为养母太想要一个孩子了，而且，是想要一个女儿。聪明乖巧的晶晶是他们的首选，哪怕养母的年纪，更像是她的一个姐姐。

　　住进瓦房里的晶晶没有立刻上学，小小的村子里根本没有特殊教育学校，而且，养父也迟迟没有给她落上户口，养母又整日奔波生计，她每天都是在屋子里自己学字读书的。

　　是的，在养父养母的眼中，她只是个聋哑孩子罢了。

　　3个月之后，晶晶才在一位邻居老师的帮助下进了村子里的小学，是从那时开始，时常酗酒的养父会在半夜三更摸|进晶晶的被|窝里。

　　养母装聋作哑，比起养父，她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哑巴。

　　是在被领养的半年后，孤儿院的院主任带着老周和老江两个管理人员来村里看望她。那会儿的晶晶已经很瘦了，老周见状，不禁觉得诧异，但养母和颜悦色的笑容很快就化解了管理员老师的疑虑。

　　养母说晶晶很挑食，不爱吃饭，所以才总是养不胖，还温柔地抚摸着晶晶的脸，笑着寻求她的认可，问道：“晶晶，妈妈说的对不对呀？”

　　晶晶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地点头。

　　5.

　　唯独老周看得出晶晶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在那次与晶晶分别之后，老周曾和院主任说出过自己的担忧。他说：“晶晶的养父母好像很奇怪，晶晶的手臂上有许多伤。”

　　院主任想着晶晶是个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磕磕碰碰也是正常的事，就没有把老周的话放在心上。

　　其实老周也并不清楚晶晶身上的那些伤是哪来的，更不知道晶晶在寄养家庭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在他们看不到的时间里，晶晶要在放学后帮养母做饭、刷碗，还要被安排去鱼场里做童|工。因为儿童的手很小，很适合去掏出小鱼肚子里的肠子，晶晶掏了无数条鱼的肚子，母鱼的籽会甩她一脸，有几颗蹦进嘴巴里，腥咸涩。

　　一直忙到夜里10点，养父会来接她回家。晶晶永远也忘不掉从渔场通往瓦房的那条小路，没有路灯，黑而泥泞，养父牵着她的手，哼着断断续续、支支吾吾的曲调。总是会借由月光，晶晶看到养父赤裸的手臂上露出大片刺青，有龙，有凤，有鹰爪，有厉鬼。

　　晶晶低下头，看到养父的鞋子沾满了污泥，那双鞋子的鞋尖映进她眼里，接着是养父蹲下来的身躯，他的手如同蛇的躯体，黏|腻，光滑，冰冷，环住晶晶，将她拉扯着，撕|裂着，令晶晶眼前浮现出大片摇晃扭曲的怪物图像。

　　每当这个时候，晶晶都会在心里问：爸爸，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最后一次玩耍的湖边，你对我承诺过的话，没忘记吧？

　　3岁的孩子，也已经懂事了啊。不能骗人，更不能骗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爸爸，不可以耍骗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姐姐来替你爸爸实现他的承诺吧。”那个声音忽然回想在晶晶的耳边。

　　是因此，晶晶如梦初醒般地抬起眼，重新看向面前的徐卉慧。她差点忘了，自己是可以利用这个女人的。

　　而那个声音更加清晰地对她说道：“你不用在乎太多事情，只要按照姐姐教你的去做，你很快就能完成心愿的。”

　　也许，那个女人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幕吧。晶晶这么想着，然后，凝视着徐卉慧，打出手语说：“你想知道我表哥现在在哪里吗？”

　　徐卉慧惊住了。

　　6.

　　据郭婷的邻居说，他们夫妻两个人总是争吵。

　　那天，下了雨。

　　衣服上落了些雨珠，她低头拍落，又拨弄了下几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才进了楼道。

　　在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郭婷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头，如同彻夜无眠那般，地上满是酒瓶子，其中有半瓶洒了出来，流了一地。

　　窗帘没有拉开，客厅里灯光通明，郭婷感到奇怪，他已经满脸阴沉地抬起脸，死死地盯着她。

　　面对他可怕的眼神，郭婷感到瑟缩，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在这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郭婷立刻尖叫出声，试图引起邻居的注意。

　　然而他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又捂住她的嘴巴将她一路拖到了客厅里。

　　郭婷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呜咽声满是恐惧，他威胁般地对她说：“我放开你，你不准叫，不然我就给你好看。”

　　郭婷用力地点头，他果然松开了她，她蜷缩在沙发上不敢妄动，哪知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一下子把她整个人按倒。

　　她的脸朝下，贴着沙发的真皮，双腿屈在腹部前，是十分难受的姿势，他以膝盖压在她的背部，她立刻慌张地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你住手！我、我怀着孕，才刚刚三个月，你别乱来！”

　　他冷下眼，放开郭婷双手的同时，也直起了身形。他俯视着她，满脸的鄙夷，漠然道：“是我的——孩子吗？”

　　郭婷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恨意，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尖利的喊叫声响彻了整栋楼，郭婷绝望的哭喊，如同鬼嚎。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17章 碎片篇·群像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