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局望着佟让的眼神中流淌出敬佩之意，他说出肺腑之言，“你们两个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一度领导失误，才会造成你从属地躲到这里，加重了任务的难度。”
佟让却摇头说，“我无数次地复盘之前的事件，如果我能在刘丰死前就规避风险，任务说不定早就完美结束，还是我缺乏前瞻性，没有用最优方式处理突发的意外事件。”
张局则说：“我们只是普通人，是血肉之躯，并非是神明，尤其是独自面对一群狡诈的歹徒，能够走到今天，已是不易。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功课，也牺牲了近乎全部的个人生活与情感，这种付出是值得尊敬的，你是非常优秀的反诈警察。”
佟让低垂着眼，心里有动容，也有释然，可他也知道这还不是最后，如今的他还要等待着黎明之前最大的一场风暴，但他并不惧怕，反而感到了坦然。
他站起身，深深吸进一口气，望着河面说：“她们是从昨晚7点出发的，倒车之后再改做渡轮，到达港口估计是今晚9点左右。”
张局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郭婷已经把她获得的全部消息交给了我，属地与南旗县已经达成了同步，市局交办了下级县城的派出所前来支援，负责带队的是一直参与此案的警官王世尧，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佟让转过头，凝视着张局的眼睛，坚定地点头道：“我会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天职。”
张局嘱咐道：“一定要把个人安危放在最前面，佟让，你还年轻，要沉着、要理智。”
佟让明白张局在担心什么，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决意，他说：“渔夫出海前并不知道鱼在哪，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出发，因为他们相信会满载而归。张局，我也是这样，我始终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哪怕我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只有深信不疑，才有成功的可能。”最后，佟让向张局敬了礼，张局也回了他同样的礼节。
紧接着，张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盒子，交到佟让的手上，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住：“要平安归来。”
6.
“你觉得有谁会真心接纳你、喜欢你吗？”
这是晶晶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与其说是质疑，更像是一种事实上的陈述。
当陆雁把崔敏安排在孤儿院里做事的那段时间里，她总是会冒充崔敏的表姐来看望她们母子，一旦都了她们母子的房间后，陆雁就会表现出居高临下的模样，她会试图操纵崔敏的精神意志，让崔敏觉得自己能有孤儿院的这份工作，都是来自于陆雁的帮衬，因为崔敏学历不行，在厂房里又总是学不会一线业务，聊天也时常打错字，给组长添了很多麻烦，脸颊都要打肿了，她也还是笨手笨脚，压根就不是做业务员的料。
“你看看，这里可比住在厂房宿舍要好多了吧？”当时，陆雁打量着房间里的种种，笑容尽显狡诈，“还有电视机，室内也有卫生间，你们母子两个住在一张床上刚刚好，我听说一日三餐还有食堂可以吃，到了半夜11点就自动熄灯，作息简直不要太规律了哦？”
晶晶看到崔敏在陆雁的面前永远都是唯唯诺诺的，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卑微地讪笑着回应：“是啊，雁姐，都是有您的帮助我才能过上今天的生活，您、您简直就是我和阿山的再生父母，不仅给了我们两个人工作，还让我们吃得好，住得好，还允许我和他两个人一周见面一次，我真的非常感激雁姐。”
晶晶躲在崔敏的身后，错愕着一双眼，懵懂地去打量着崔敏此刻充满局促的脸。
她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也不懂母亲为什么会这么怕陆雁，而且身为夫妻，每周见面还需要向一个陌生的局外人道谢吗？
可这些话在陆雁听来，倒是十分受用，她极其自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当然，晶晶并不讨厌她，不如说从最初的见面开始，晶晶就十分憧憬这个美得充满了侵略性的危险女人。
她是体面的，也是有品位的，甚至于是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了难能可贵的优雅，不像是孤儿院里的其他人，包括吕主任在内，她们都不是会注意到细节的人。
但，陆雁会。
不止一次了，晶晶发现这个女人会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边界，即便她再如何盛气凌人，也会遵守她自己的礼节。
在崔敏的房间里，她不会选择直接坐在床铺上，这一点就让晶晶认定，她不是那种不入流的骗子。
所以晶晶很热衷模仿她，因为觉得她的身上有自己缺少的最为关键的东西——
金钱的味道。
除了一点是晶晶无法原谅的，她没办法原谅陆雁对崔敏的践踏。
“你不要总是打电话给林山，他现在工作很忙，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做你的事吗？总害他分心影响工作，你就开心？”陆雁本想点燃一支烟，但考虑房间窗户没开，不通风，就捏在手里作罢。
崔敏默默地听着陆雁的数落，也不反驳，也不生气，反而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愧疚，“是，雁姐你批评得对，是我不懂事了，只是上周阳儿发烧不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打电话给他的。”
“孤儿院里这么多老师呢，你找哪个帮忙不行？”陆雁忽然轻|挑地笑了笑，“我看那个看宿舍的老周就对你关照的嘛。”
崔敏赶忙解释道：“不是的，雁姐，周哥会关照我们母子全部都是因为你——不，我的意思也不是这个，他不知道我们是认识的，就是因为……”
“因为你在这里用的是我的名字嘛。”陆雁替她说出来，“谁让你没户口呢，用我的身份也没什么，我也需要个在孤儿院里工作的履历，这样能打开我做公益方面的名声。”
崔敏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周哥就是因为我用的名字和你的一样，才总是和我走近。他说过，他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就叫做陆雁，还总是会说起你学生时代的事情。”
陆雁的脸色立刻掉下来，眼神不善地瞪向崔敏，冷声问道：“说了我学生时代的什么？”
崔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低下头去，想办法弥补道：“他就是……偶尔会聊聊他和你过去的事情。”
“你听了之后，都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崔敏瑟缩地摇摇头，“我什么也没说，都是他在说。”
陆雁到底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去推开了窗户，对着窗外吐出一口烟雾，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老周那个人哈，也是混得不行，曾经的高中老师，如今却沦落到了这里做临时工作，真是丢人。”
崔敏沉默不语，只管听着。
陆雁将烟灰弹落到窗外，又吸进一口，忽然转了话锋，“他和他老婆还过这呢吗？”
崔敏想了想，“听说好像分居了，这里的人说的，他们夫妻感情不太好。”
“高中数学老师的工资可不低呢。”陆雁瞥了一眼崔敏，“老周手上应该有点钱。”
崔敏蹙了眉，她猜不透陆雁的心思。
反倒是一直听着她们两个对话的晶晶抢先一步接下了陆雁的话，他说：“我可以去问周叔叔的存款，我是个小孩子，而且我爸之前也教过我该怎么做，雁姐，你让我去做吧。”
一声“雁姐”令崔敏满脸惊恐，她一把抓住晶晶，鲜少地发怒并训斥他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你出去！”
晶晶执拗着不肯走，被崔敏打在身上几巴掌疼得哇哇叫，也还是不服气。
陆雁觉得有趣，喊崔敏停手。
崔敏眼神闪烁着不知所措，却也不敢忤逆陆雁。
陆雁将烟头扔出窗外，反手关上窗子后，走到了晶晶的面前，俯瞰着他的脸，笑道：“想不想吃糖果呀？雁姐给你糖吃。”
晶晶的眼睛如同他的假名一样，亮晶晶的，伸出手接过陆雁递过来的彩色糖纸包装的糖果，开心地说着：“谢谢雁姐。”
陆雁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如同施咒一般地摸了摸晶晶的头，“好好表现，你会有吃不完的糖果。”
7.
做母亲最大的悲哀，是明知孩子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却无能为力，更无法保护他。
而她的孩子偏偏深陷在泥沼里执迷不悟，为了那些“糖果”，晶晶付出了许多努力，他接近老周，目的就是要得知他的存款金额，哪怕崔敏一度阻拦，晶晶也充耳不闻。bïmïġë.nët
但陆雁是不会轻易给予工蚁嘉奖的。
作为蚁后，她的工蚁多得数不胜数，那会儿只有8岁的晶晶只是区区一个小工蚁罢了，既微不足道，又随处可见，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不停地向上攀爬，直到可以承受住陆雁无限的打压。
“呦，就只问到了存款金额，连钱是放在他自己名下还是孩子名下都没问出来啊？”
在获得了第一次的糖果之后，晶晶就总是要承受陆雁接二连三的打压。
“就你这点能力，还想学你爸一样当个头牌吗？我看你是随你妈的基因多，脑子不够灵。”
“怎么，你以前不是和你爸一起做过不少业务的吗？装哑巴装聋子是你最擅长的，拿这些去骗老男人，博取他们的同情，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吗？”
“你以为你这样出身的孩子能得到别人的喜爱？要是不比别人加倍努力，你怎么能在这个社会立住脚跟？你一没背景二没钱，三没好父母，你靠的还不是我给你的出路？除了我，谁会真的为你着想？”
那些话听得多了，也就真的信了。
晶晶真的觉得陆雁是她全部的支撑、信仰和依靠，比起父母，陆雁才是她人生的救赎。
陆雁要她上刀山，她不会下火海，让她去地狱，她也不会留恋人间。
崔敏说她被陆雁精神控制了，就像是网上的专业词汇，pua，陆雁擅长洗脑她的工蚁们。
“醒醒吧，林阳，你还小，不能像我们一样走上不归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地抚养你到今天，就是想要看着你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不然你让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崔敏无数次地恳求晶晶离开陆雁，她已经失去了林山，难道还要把儿子也赔个那个恶|鬼般的女人吗？
“你口口声声都说是为我，但是你和我爸没有一次是真的为我打算。”晶晶的反驳冷静又坦然，全不像是一个只有8岁的孩子，“如果你们真的为我好，就不会把我带进这个地方，更不会为了给你们提供便利，而让我伪装成一个聋哑人。说到底，你们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是在那一刻，崔敏竟也无话可说。
贫穷使得母不似母，父不像父，孩子离经叛道，人生一片虚无。
而晶晶有时也忍不住会想，或许困住他的并不是自己出生的那个落后、老龄化严重的村子，真正困住他的，是无法彻底脱离原生家庭思维的心。
他既爱他的父母，又厌恶着他们，明明决定不要变成他们，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走着和他们相同的道路。
哪怕她比谁都清楚，她的父亲，早就已经死了。
那个远在南县，即将就要见到的人，根本就不是林山。
晶晶抬起头，看向车窗外呼啸而过的枯树、山林，再回头看向自己已经被陆雁打理的整洁、干净的衣着，连头发都简短了，这令他看上去不再像个女孩，而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孩子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1点20，到了3点钟，车子到站后，他就会和陆雁坐船去往目的地。
“要不是他发短信到你的手机上，我还真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呢。”陆雁坐在晶晶身边，语气里藏着庆幸。
晶晶没有说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外界保持聋哑人的形象。尤其是火车上的人很多，他感觉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令他的行为都有些拘谨。
陆雁之所以选择做火车而不是私家车，是因为这样可以避开警方的追踪。想来她被解除48小时拘留看管后，就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了自己，要是坐自己的车离开属地县城的话，肯定会引来一群猎狗。
加上孙铁军周旋在派出所中，为她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出县，她必须利用好这次机会，去南旗县把林山给抓回来。
“晶晶，你和你爸爸其实一直都在保持着联系对不对？”陆雁小声询问坐在身边的孩子。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84章 反抗者（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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