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有人会觉得林山是英年早逝，反而是羡慕他用命换来了房子和钱财，可以让家人衣食无忧。
穷人的命没有钱值钱。村长媳妇说。
徐卉慧跟在她和村长身后，一路去了老崔家，敲开门才得知，崔叔今天去邻村换米了，只剩下崔婶一人。她记得林山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要烧的元宝，挂上门锁就加入了前去山头的队伍。
村长媳妇指着徐卉慧向崔婶介绍：“这位是林山生前的朋友，小徐，特意来看望林山母亲的，还愿意陪咱们一起给林山烧纸，多好的姑娘啊。”
崔婶子是个干瘦、尖脸，却有着炯炯双目的女人，她的肤色因常年忙碌农活而干裂黝黑，普通话也不太好，但语气却是真诚的，她很喜欢徐卉慧，一路上都跟在徐卉慧身边搭话：“我女儿没比你小几岁，算得上是同龄人，可惜她好久没回来了，村子里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都离开了。”
徐卉慧打量着她表情，轻声问道：“林山去世后，她就没再回来了吧？”
崔婶子苦笑道：“是啊，最初也是阿山先出去村子的，留她在这，说是有了眉目再回来接她。要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我们阿敏也应该和他一起走的。”
徐卉慧一怔：“孩子？”
崔婶子点点头，“村里生孩子都很早的，他俩刚结婚1年就生了小孩，那个年纪当爸妈太正常不过了。”
徐卉慧的心里“咯噔”一声重响，她也不是没考虑到这个层面，不如说，她就料想到会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他们的孩子现在……”
“阿敏一直带在身边了。原本是我们老两口帮着带，但自从上次阿敏回来后，就把小孩也一起接去了城里，孩子还是要跟在妈妈身边好。”
“但……你们这个小孩是——”徐卉慧顿了顿，怀疑地问：“女孩？”
崔婶摆摆手，说：“是个男孩，阿山和阿敏就这么一个儿子。”
在得知孩子的性别之后，徐卉慧不由自主地松下了一口气，她心中的疑虑似乎也因此而被打消了。
还好是个男孩。她想。
“到了，就是这。”村长在这时停下脚步，转回身像徐卉慧指了指山头上的一个小山包，前面竖着简易的木牌，刻着林山的名字，连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
但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山包，村长媳妇说这是村里特有的坟头，多少年都是这种风俗传承下来，而且是土葬，不兴火化。
徐卉慧站在坟头前，略垂下眼，想着林山就是埋在这些黄土下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实感。
这会儿是清晨6点多，气温还很潮湿，天色阴郁着，看来又要下雨。
村长点燃了两炷香，摇了摇，插在了林山的坟头，又拜了拜，徐卉慧看得出这个村长对林山竟有几分敬重。
远处的山间有几个老农在干活，除此之外，整片坟头地上一眼望去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崔婶子拿出带来的一束小白花放到坟前，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念有词，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要流出来。
村长媳妇劝道：“别哭了，咱们烧点东西，早点回去吧。”
崔婶子擦干眼角，点了点头，俯下身收拾纸钱，把折着的纸元宝一个个拉开来。
徐卉慧效仿着他们的样子，蹲下来一起烧纸，可是她手里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开，村长见状，立刻拿过来帮着打，刚点燃火，就灭了。
“邪门。”村长不满地嘟囔着，又抢过媳妇手里头的打火机，结果也是一样，“怎么没人带来个好使的啊？”
村长媳妇念叨着：“也没风啊，咋就打不出火呢。”
崔婶子连忙掏出火柴，“用这个吧，老方式管用。”
村长划出一根火，总算点燃了元宝。
徐卉慧盯着那盒火柴，上面的图案有“7”的字样。崔婶子见她一直在看，就递给她说：“喜欢就拿去用吧，当年阿山带回来不少，家里还剩下可多呢。”
徐卉慧接了过来，打量着火柴盒子的图案，和佟让留下来的那一箱子扑克牌的一模一样。
就仿佛是同一个工厂生产出来的系列产品。
可……为什么都是“7”字图案呢？她感到不解地皱起了眉。
9.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
王世尧再次按掉，转头看向小秦，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是打不通吧？”
都两天了。
王世尧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徐卉慧并不是个玩失踪的人，她做事还算严谨。”
小秦说：“会不会真的遭遇了什么意外？”
“应该不会。”王世尧莫名坚信，“从她邻居的说法来看，她只是和小孩子发生了不愉快，不像是有预谋、或者遭遇不测。”
“可那个小孩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啊。”
王世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怎么看那个小孩？”
小秦有点不明白王世尧的意思，“聋哑小孩还需要怎么特别看待吗？就感觉她是个挺惨的孩子，无父无母，身世凄惨，还遭遇过猥亵。”
王世尧望着车窗外的行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走进医院，“当时的那个老周并不承认自己猥亵过。”
“骗子也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骗子啊。”小秦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王哥，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些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王世尧却紧锁眉头，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老周的确没有猥亵过林晶晶——”
“啊？”
“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是被陷害的呢？”
小秦眨巴着眼睛，试着说道：“那……假设老周是被陷害的话，就说明撒谎的人，是那个聋哑小孩了。”
王世尧似乎有了眉目，他说：“我们此前总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成年人与未成年人、女人与男人，而一旦将他们一视同仁，就会发现他们是一个集体，而集体中是不分男女老少的，他们的目标一致，行为也就相似。”
小秦像是懂了，极为震惊地说道：“也就是说林晶晶也是骗子团伙的一员？”
王世尧的沉默取代了回应。
10.
上午9点左右的时候，晶晶在医院食堂里吃完了早饭，同桌的医生好心地要送她回病房，她微笑着拒绝，说自己想去楼下的花园里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医生没有怀疑，晶晶拿起外套披在条纹病服外，乘坐电梯到了1楼，但她没有去花园，而是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王世尧或是小秦的身影后，她才飞快地跑向了后院。
身在后院停放自行车附近的刘大强见到晶晶后，将墨镜推到额顶，抬手打了个招呼说：“嗨。”
晶晶是个多疑的小孩，她还是很怕会被人察觉，哪怕是个普通的护士——所以，她蹲下身，假装在玩土那样地低垂着头，手里抓着石块拼拼凑凑，同时说道：“医院里有人发现我是装的了。”
刘大强明知故问：“装的什么？”
“聋子和哑巴。”
刘大强“哦”一声，不以为然，“没发现别的不就行了。”
晶晶谨慎地向自己的身后看去，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又重新转回头，问：“要是那个护士告诉了警察怎么办？有两个警察像是橡皮糖一样黏在我身边。”
“你都是老江湖了，还怕这个？到、到到时候你掉点眼泪，不就又蒙混过去了。”
“你都不担心吗？”
“为什么要担心？”
晶晶有点生气似的摔掉手中的一块石头：“刘结巴，我告诉你，事情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难收场了。姐姐交代的任务必须要在规定好的时间内完成，不然警察肯定会怀疑的。”www.bïmïġë.nët
刘大强戳穿了晶晶的心思：“你和你爹一样，都想踩着别人往上爬，不、不就是想要利用我完成这事儿嘛。咱俩、咱俩今天也不必兜圈子，我告诉你，雁姐把那差事给我了，你啊，哪边儿凉快、哪边儿吃糖去吧。”
晶晶觉得他声音过大，做贼一样地打量四周，然后装作毫不生气的样子，笑眯眯地说：“可是，我没有接到姐姐的任务调整，是你太想要在姐姐面前邀功了吧？”
“那咱们两个就走着瞧吧，小屁孩。”刘大强凑近晶晶，蹲下身子，抬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看到了最后，是谁能完成这任务。”
晶晶黑下脸，终于威胁似的说道：“你最好不要抢我的事情做，难道你忘记你哥是怎么出事的了吗？”
刘大强笑了，拍了拍晶晶的脸颊，“等我做完这最后一票，我就去把你爹挖出来，替我哥报仇。”说完这话，他起身打算离开。
晶晶却喊住了他。
“如果你不插手我的任务，我就把我爸的下落告诉你。”她的语气很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11.
那天烧尽了元宝，回去林山母亲的房子时，已经是中午11点。
村长夫妇要帮忙林山母亲一同做午饭，又因徐卉慧的到来而觉得有了新鲜气儿，就热火朝天地要做几道当地特色菜给她尝尝。
来者是客，自然不会让徐卉慧插手做饭的事，崔婶子又怕她呆坐着无聊，就拿出了林山家里珍藏的相册，里面有许多老照片。
徐卉慧一页一页地缓慢翻开，其中有林山的百日照、周岁照，还有小学和中学的照片。
崔婶子坐在一旁扒着蒜，絮絮叨叨地和徐卉慧说：“阿山爸爸是个文化人，他还活着的时候总是会在特别的日子给阿山留下照片，我当时还很羡慕呢，因为就这村子里的人谁舍得把钱花在照相上啊，尤其是那会儿，拍个照还要去城里，那么远的路，可心疼着钱了。”
徐卉慧盯着林山小学时期的照片，虽然衣服有些不合身，但至少是干净的，甚至没有沾染泥土。其中有一张是林山和父亲一起合拍的，父亲将他举在头顶，能看出父亲对他的重视。
“他爸爸什么时候离世的呢？”徐卉慧问。
崔婶子很努力地回想着：“太久了，阿山9岁还是10岁的时候，反正是生病走的，那件事对阿山的打击很大，因为他妈就是个农民，凭自己赚钱养活孩子也是难。要不是他爸做下乡青年来支教，这俩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而且阿山也心疼他妈为他操心，所以早早就辍学了，这村里很多孩子都这样。”
父亲亡故，早早辍学，这和佟让的出身环境没有一处相似。
更何况，林山虽然与佟让的面目相像，但仔细看还是会发现非常大的区别，以至于徐卉慧会觉得他们两个鼻梁上一模一样的痣显得很刻意。
仿佛其中的一个，在有意地去冒充另一个。
“吃饭了吃饭了，都好了！”村长媳妇热情的招呼声传来，徐卉慧暂时收起了相册，和崔婶子一同进了房子里面。
林山母亲很关照地要徐卉慧多吃，她因为普通话不好而羞于开口，只是不停地暗示她吃特色。
徐卉慧笑着点头，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组织好语言之后，她非常客气地询问村长夫妇：“下午要是方便的话，两位能带我去村委查一下林山的档案吗？”
村长夫妇果然投来困惑的眼神。
徐卉慧的解释显得滴水不漏：“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做过一些工作，而我这次特意前来，也是为了把他尚不完全的个人档案关系带回去给领导。”她微笑着继续道：“如果处理妥当的话，单位的意思是还可以追加一些抚恤金。”
村长媳妇感到非常惊喜，“这单位可真是好啊，不仅派人来，还要提倡给钱，那我们一定要支持你工作的！”
村长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并保证道：“你放心，林山的档案都存在我村委会里了，等会儿我就带你过去！”
徐卉慧轻轻歪过头，露出的是看似纯真，实际却充满演绎色彩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上去会非常的人畜无害。
“谢谢你们。”她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烧渡轮更新，第38章 追踪（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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