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正在码头与一个穿戴得花里胡哨的小公子拉拉扯扯,也不知是为了争缠头,还是抢姑娘。
两个护院上来把小公子扯开,老鸨这才恢复自由,见石渠到了,一把香扇扑迎过来:
“长孙大少爷,您可终于回来了,我们楼里的姑娘等您等得每日都以泪洗面呢!”
石渠被香粉激得连打了两个喷嚏,皱着眉拨开她:“妈妈,我是来找樊霜的。”
老鸨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赔笑道:
“长孙大少爷来得不凑巧。今日樊霜姑娘有贵客,乘了最大的那艘船游湖去了。
石渠怒了:“她不知道我回来了吗?怎不等着我来找她,却先去逢迎别人?”
“……”老鸨苦着脸:“我的大少爷,您是拍拍屁股离家出走去了,咱们楼里的姑娘都得吃饭,总不能都不见客吧?”
石渠哼了一声,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樊霜是汴陵北街公认的花魁行首,与他是多年老相好了,才情美貌自不必说,性情也是温柔和善,就连春花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知情识趣的好女子。
石渠早八百年就动过为樊霜赎身的心思,无奈长孙老太爷不同意,樊霜自己也不肯。如今他蓝田种玉,平白收了个万花楼的烟柔,还多了个儿子,再要娶第二个青楼女子,可真是难如登天。
他离家一年未见樊霜,心中真是抓耳挠腮的想。当下对老鸨冷笑:“我也不为难你。你告诉我,樊霜在哪条船?今日是出了谁的局?”
老鸨想了想,终究觉得他是大金主,不敢得罪:“是寻家大爷的局,请的几个公子少爷,我看也都是斯文人。”血红的蔻丹指向湖心最富丽堂皇的画舫,“就是那艘船。长孙少爷,您就说是自己瞧见樊霜出局的,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这一会儿愣怔,方才与老鸨拉扯的小公子挣脱了护院的钳制,又冲了过来,扯住老鸨的袖子:
“你快告诉我,我娘子在哪儿!”
老鸨变了脸,气急败坏地甩开他:
“老娘这软霞楼,一年到头来来去去的姑娘几十个,我哪知道哪个是你娘子?”
小公子脸涨得通红:“我家娘子,就是容貌最美,性格最好的哪一个!”
老鸨的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
“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软霞楼的姑娘,哪个容貌不美,性格不好?”
小公子一愣,居然被问住了。
老鸨笑了笑:“我们软霞楼不是一般的勾栏,这儿的姑娘全凭自愿,没有半分强迫。我看你也是好人家出来的,何必留恋一个抛了夫家,只身入青楼的烟花女子呢?要不这样,我们楼里的姑娘你中意哪个,我让她陪你一晚,夜资给你减半,如何?”
小公子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我只要我娘子!”
老鸨被这二傻子缠得几乎崩溃,又招呼护院来架走他,却被一道清声喝止了。
“让我来劝劝他。”
老鸨狐疑地盯着长孙家大少爷。
这位自己就是个夹缠不清的,还要劝别人?
石渠在一旁,大约听懂了这小公子的诉求,只觉有一种同是天涯痴情人的惺惺之情。上前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询问:
“你娘子叫什么名字啊?”
小公子眼圈发红,怔怔看着眼前和善的来人。这几日遇到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他不确定对方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
想了半天,渴望找到娘子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
“她叫……小白。”
石渠:“……”
莫说软霞楼,就是整个鸳鸯湖北岸也找不出一个叫小白的花娘。
他安慰道:“可能是进了勾栏,换了别的名字吧。”思忖一阵,他拍拍对方的脊背,“你瞧见湖上那座最大的楼船了吗?那是寻家的楼船,今天许多北岸的姑娘都在那船上,我中意的姑娘也在船上。嘿,说不定你娘子也在上面呢。”
“真的?”小公子瞪大了眼睛,激动的泪水在他眼圈里打转。
石渠失笑:“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个脓包似的哭哭啼啼。”
小泪包哦了一声,破涕而笑。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汴陵翻江倒海玉面小飞龙,长孙大少石渠是也。”
“长孙哥哥,你真是好人?”
这一声说得石渠十分舒服。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公子扁了扁嘴:“我叫小绿。”
石渠“……”
一叶扁舟轻帆卷,石渠打赏了船老大,与小绿一起乘着轻舟,直向寻家楼船而去。
船上,小绿声情并茂地和石渠分享了他的苦涩情史。
小白和小绿是青梅竹马,生活在海外小岛上。小绿性格老实本分,一心跟着岛主习武修道,小白却心思灵巧,向往外面的世界。有一天,岛上来了强敌,小白担心小绿的安危,不愿他跟随岛主上战场御敌,小绿却坚持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保护小岛。后来,小绿得胜归来,小白却不见了。
“小白说我不识人间富贵。我听说人间最富贵的就是汴陵,小白一定在这里。”小绿伤心地扯了扯衣服,“我这次出来,带了许多宝贝,长孙哥哥,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小白,这些金银珠宝我都给你。”他将脖子上的砂金项圈取下来,递到石渠面前。
石渠有些无语,清了清嗓子: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软霞楼的呢?”
“前几天,我吃了……呃,碰上一个人,他在软霞楼见过我娘子。”
“会不会是骗你的啊?”
“不会的,我能看到他见过的人。他就是在软霞楼见过我娘子。”
石渠严重怀疑,这个小泪包脑子有点问题。不过他言之凿凿,情深义重的样子还真是有点感人。联想起自己对樊霜的情深不悔,他不由得起了同病相怜的意思。
“你别担心,只要你娘子在那楼船上,我一定帮你找到她。”
与长孙家这种暴发的富户不同,寻家是三世累积的豪富巨贾,家中子孙众多,门第森严。寻家在朝中关系颇深,生意多集中在船运、茶酒、营造上,事大利薄,前期打点和兴建投入太高,回收得慢。像钱庄、药铺、丝绸这些利润丰厚的生意,寻家涉猎得不多,故而家财势力逐渐被长孙家超越。
寻仁瑞是寻家的长房长子,理所应当地继承了寻家的管事权。他行事霸道狠戾,性喜豪奢,加之交游广泛,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自认汴陵城中有名有姓之人,无不是他的兄弟。
寻家与长孙家的生意各有偏重,但交叠竞争之处也不少,汴陵人都知道,两家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对头。寻仁瑞为人高调好胜,万事都要与长孙春花争个长短。
今年的下元节花筹会,吴王交给了寻家主办。据说届时吴王世子还将亲临,为夺得花筹的能人簪花祈福。过去两年的花筹会都是长孙家举办,吴王世子可从来没出现过。这位世子爷身子骨弱,吴王和王妃都是千般呵护,鲜少出席公开场合,这回能来,可是天大的体面,自然要广而告之。
为了筹备花筹会,寻仁瑞特地命人兴建了一艘巨无霸楼船,比鸳鸯湖上所有的楼船都大上一倍。今日楼船首日下水,为了谨慎起见,他办了一场楼船宴会,邀请的都是汴陵城中与寻家合作良好的商户老板,一则是检验楼船,商讨花筹会事宜,二则,也是借机抬一抬自己在汴陵商会中的声望,在阵势上压长孙家一头。
楼船舱内空间颇大,雕梁画栋,软帐毡地。堂中还有轻纱舞女翩翩起舞,两侧各有五六张席位,招待的都是汴陵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侍奉的仆婢如云,肉香酒香美人香,弥漫醉人。
坐在上首的,便是寻家大当家寻仁瑞。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蓄短髭,衣衫华美,大拇指套着一个鸡卵大的翡翠金丝的扳指。相貌还算周正,薄唇如刀,方脸浓眉,只是眉目间有些阴郁。倚在寻仁瑞身侧的,便是软霞楼的花魁樊霜,她一身白衣,肤光胜雪,一双美目如明珠生晕,柔情款款。
酒过三巡,樊霜下了主位,轮番敬酒,推杯换盏,应对自如。来到严衍面前时,她笑着举盏:
“久仰严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华茂春松,气宇轩昂。”
严衍冷峻的眸子觑着她:“严某初到贵地,何当樊霜姑娘久仰?”
樊霜挑眉:“严公子是春花老板看上的人,便值得樊霜久仰了。”
汴陵没有不透风的墙。春花老板看上了一位外地来的账房先生,公开礼聘,这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寻仁瑞的耳中。陈葛受寻仁瑞之托,将一席自我吹捧和攻讦对手的话向严衍说了。本以为这位天官大人不屑于参加此类商贾宴饮,不料他竟未拒绝,
樊霜压低声音,嗓音揶揄:“严公子初到汴陵,就引起两位大人物争相延请,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严衍淡淡一哂:“如此,该多谢春花老板替严某扬名了。”
樊霜噗嗤一笑,手中玉盏与严衍手中的轻轻一碰。
正在此时,船舱外传来一阵吵嚷。寻府家丁急匆匆进来回报:
“东家,长孙家大少爷乘了小船过来,非要上船!在甲板上和陈大掌柜吵起来了!”
寻仁瑞轻咳一声,展开一把镂金纸扇遮了一遮,低声对樊霜道:“长孙家这位大少爷,为了寻芳,可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樊霜无奈地摇摇头:“这位少爷是个活宝,虽然莽撞了些,却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呢。”
寻仁瑞挑眉:“原来樊都知中意这一款?”
樊霜掩唇一笑:“寻爷说笑了。咱们汴陵城中,除了吴王府那两位,哪还有男子能及得上寻爷的气度风采?”
寻仁瑞听得舒心,抚掌大笑,将扇柄点了点:“还愣着干什么,快请长孙少爷上船。”今日恰逢着长孙石渠一人落单,又有美人在怀,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借机奚落长孙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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