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两人随奚季一起吃过午饭,休息了一阵,奚墨也差不多得离开了。
今天是简芫的忌日,按照以往的习惯,阮夜笙得替她在别墅里多住一晚,暂时还不能走。
阮夜笙送奚墨到大门口,难得的是,奚季竟然也跟出来相送。这在奚墨看来,是十分惊讶的一件事,她爸的性格一向是很寡言的,再加上社会地位极高,也没多少人能入他的眼,要他出来送,这得是多高级别的礼遇。
奚墨诧异之余,心想阮夜笙以后应该是不需要再担心在她爸眼中的印象分了。
这印象分已经非常高了。
阮夜笙站在门口和奚墨说了几句话,又说:“那明天机场见。”
奚墨点了点头,看向奚季:“奚叔叔那我走了,谢谢您,拜拜。”
“小阮再见。”奚季和气地道。
奚墨又多看了他几眼,感觉他的脸色隐隐敛着疲惫。今天这样沉重的日子,她明白奚季心里肯定很不好过,但以她现在的模样,又不方便说什么,只好忍了心中的酸涩,告辞离开。
第二天上午,阮夜笙和奚墨在机场会合,再一起回到横店,继续投入到绥廷的拍摄工作中。
这一次回去,主要是拍外景戏。
绥廷的外景戏有许多处,而这一次的外景戏是里面份量最重的。在剧情里,这个地方是属于邓绥的一处别苑,林启堂还专门为此找了团队搭建外景,选址也是在一处山清水秀,绿树环绕的地方。
先由场景设计师出图,再让工匠们按照图纸修建,而且这种外景建筑大多是轻量级的,架构以木制为主,外面再配合设计图进行装饰,室内的摆设与道具搭配也十分考究。像这种轻量外景,搭建速度相对较快,拆卸也很容易,是如今比较常见的剧组外景方式。
唯一不太方便的就是这次外景地太偏僻,没有住宿的地方,吃饭也不方便。
剧组一大早就得开车过去,忙活一天以后,晚上再坐车回酒店,路上花费的时间比较多。盒饭也是装车以后送过来,虽然做了简单的保温措施,但盒饭实在太多了,等批量到了外景地的时候,也只能保持一个勉强的温度。
不过路清明这个老妈子事事安排周到,以前奚墨就从来不会遇到出外景的烦恼。她不用跟着剧组吃盒饭,而是专门的厨师做好以后,再由另外的助理送过来,放在食物保温箱里,口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其它日常所需,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如今的这些便利,都由阮夜笙替她享受了。阮夜笙哪里舍得她受半点苦,在出外景前就跟路清明细细交待了,送饭要记得送奚墨的份,休息帐篷也得搭个宽敞的,她要和奚墨一起午休。
她们在剧组的相处,路清明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她们两现在关系好,他没说什么,只是依言照办。
中午时分,统筹知道她们的伙食好,端着个饭盒跑过来蹭菜吃。
冯唐唐也在帐篷里,特地夹了个鸡腿给统筹,聊天似的问她说:“你知不知道,林导今天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林启堂脾气好,但上午罕见地发了火,原因不明。
统筹说:“之前不是调了几个道具师过来帮忙吗?然后有个道具师的工作没做完,一声不吭人就跑了,人多事杂,负责的组长也不知道情况,还以为他完成了,今天一看才发现撂下了一摊子事,正紧急找人补救呢。这事耽误了剧组工作进度,林导知道以后,气得不行了。”www.bïmïġë.nët
奚墨默默吃饭,坐在一旁,认真听冯唐唐和统筹说话。
阮夜笙悄悄夹了菜给她,朝她一笑。
奚墨看了阮夜笙一眼,目光有点晃。
“那个道具师没说一声就走了吗?”冯唐唐惊讶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啊,是辞职不干了吗?就算这样,也要跟负责人说下吧?”
“就是不知道啊。”统筹一边吃鸡腿,一边说:“以前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我们剧组道具师的工资不错的,也快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了,如果这时候辞职,也不划算,好歹也领了这个月薪水再走,但人就这么跑了。我打了电话过去问,那个道具师手机都关机了。”
“那不会影响下午的戏吧?”冯唐唐十分忧心。
“那倒不会。”统筹说:“下午的戏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的,就是之后的会受到点影响,要把一些戏往前挪。”
说到这,统筹笑眯眯地看着阮夜笙和奚墨:“这场戏我可是期待已久了,要是真被那个不辞而别的道具师耽误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冯唐唐还没看过具体剧本,她见统筹眼睛都放光了,连忙兴致勃勃地问:“下午到底拍什么啊?”
剧组拍戏都不按照剧情顺序来,东拍一场,西补一场,全靠后期再剪辑,冯唐唐这个热心观众在现场追剧,也都看得云里雾里。
“你下午看了就知道了。”统筹和她们混熟了,也会开点玩笑,故意吊着冯唐唐的胃口:“反正就是特别好看,特别有羁绊感的一场主仆戏。”
奚墨:“……”
阮夜笙暗自偷笑。
冯唐唐问不出来,索性去问奚墨:“阮阮,你告诉我吧。”
统筹忙笑着说:“阮阮你可别告诉她,你要告诉她了,她待会有了心理准备,再看起来,就不觉得主仆情深了。”
奚墨:“……”
冯唐唐一听,立刻改口:“那阮阮你还是先别说了,保持神秘感,我下午再看。”
到了下午,临近开拍时间,两个人挨着坐在别苑书房里面,相互对剧本。
林启堂走过来给她们说戏:“接下来是非常重要的一场,邓绥已经查清楚定厄的底细,并且知道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就是定厄,她这次把定厄带到别苑来,就是要跟她摊牌。”
他看向阮夜笙:“奚墨,待会拍的时候,你还是要注意一下这个情绪的掌控。前面不能放得太开,得收着点,毕竟现在邓绥早已临朝听政多年,虽然她不是帝王,但是她现在拥有的这个权利,其实就是属于帝王范畴的权利,邓绥如今心思深沉,在作为仆从的定厄面前,她还是要端着架子。但是矛盾的是,她对定厄是有很深的主仆感情的,后面那一半戏,你又得把情绪彻底打开,中间的过渡必须要自然,情绪酝酿逐层推进。”
阮夜笙点头:“明白的。”
林启堂又叮嘱奚墨:“待会邓绥会抓定厄的手,要把定厄的手抓出血,你注意一下这个细节表现,那个地方我会给你特写。”
奚墨应了一声。
林启堂说完这段戏,离开去做开拍前的准备。
奚墨见林启堂走了,就对阮夜笙低声说:“待会你抓我的时候,不用收着力道,可以用力抓我,这样逼真一些。”
她怕阮夜笙之后顾虑之下,演起来会束手束脚,特地提前打了声招呼。
阮夜笙立刻拒绝:“那你多疼啊,我不要。”
“没事,我又不怕。”奚墨说。
“可是我怕。”阮夜笙不假思索地接了话。
奚墨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感觉去演,我会配合你的。”
阮夜笙这才笑了,收了剧本,凑过去问她:“周五的假请好了吗?”
“林导批了。”奚墨低声说:“我已经和顾导约好了,上午去试戏。”
“那我到时等你消息。”阮夜笙的目光诚挚,又带着遮掩不住的期盼。
奚墨看着她眼底那期待的眸光,生平第一次,对试戏感觉到了紧张。如果这次她无法为阮夜笙赢得顾如新电影的机会,阮夜笙想必会很难过吧。
她不想阮夜笙难过。
而是希望能够实现阮夜笙的愿望。
时间一到,机位推过去,两个人也就位了。林启堂又在细节上给她们说了些戏,并且让她们先大概试了一遍过程,之后正式开拍。
阮夜笙坐在桌案前,略微抬眸,觑着前来奉茶的奚墨。
奚墨将茶盏奉上,躬身道:“太后,用茶。”
阮夜笙脸色有点凉,盯了她半晌,这才向她招了招手。
奚墨放下茶盏,走了过去,距离阮夜笙不近不远。
阮夜笙表情讳莫如深,再度招手。
奚墨往前几步,头略低着,彼此之间仍然有着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定厄其实差不多也猜到了邓绥找她的用意,多年的秘密藏不住了,她内心其实是惶恐不安的,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示。
阮夜笙站起来,缓步走向她。
奚墨站着不动。
阮夜笙伸手,抚上了奚墨的长发,将她束发用的玉扣取了下来。这玉扣是当年邓绥送给定厄的礼物,定厄一直用它束发,从未改变。
奚墨的长发散落,一言不发。
阮夜笙垂眸把玩着这个玉扣,眼神里似聚满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旁边的摄影机特写她的脸部表情。
这一段基本上没有台词,只是通过肢体动作和表情来展现彼此的情绪。可能是这段气氛太压抑了,冯唐唐站在远处,看得一脸揪心,两只手紧紧抓着统筹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阮夜笙将这个玉扣递给定厄,终于缓缓开口:“砸了它。”
奚墨面有怔色,捧着玉扣,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朕要你。”阮夜笙吐词缓慢,带着冷压重复:“砸了它。”
这是邓绥送给定厄的,定厄自然不会舍得去砸坏它,但这又是邓绥的要求,她进退两难,只能跪下来。虽然邓绥没有明说,但她现在已经明白了邓绥的意思,邓绥知道了真相,要与她断绝一切。
“朕如今之命。”阮夜笙冷笑道:“守宫令是不再听了么?”
奚墨跪在阮夜笙面前,抬起头道:“请太后赐我一死。”
“赐死?”阮夜笙不紧不慢地将玉扣从奚墨手里夺了过来:“你想死,朕现下偏不让你死。你的命是朕的,朕想如何,还需让你左右?”
说到这,阮夜笙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微起伏,她闭了下眼,狠狠地将玉扣往地上一摔。
玉扣在地上四分五裂。
奚墨似丢了魂似地跪行过去,将那几块玉扣的碎片拢在手里,呆呆地望着。
过了片刻,她似乎是看清了现实,玉扣确实碎了,一如定厄和邓绥的主仆之情,就慌张匆忙地在碎片中翻找比对,看哪个才是相邻的碎片。
这个时候,定厄想把玉扣拼起来,在剧情里,她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情绪明显地外露。因为过于焦急地想要拼好,玉扣碎裂时的锋利边缘甚至将她的手割破了。
工作人员赶紧上去,给奚墨的手抹上了血痕,又退下来。
阮夜笙看着低头在那拼玉扣的奚墨,呼吸渐渐地有些深重起来,邓绥压抑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快要到达顶端。
但她还是得勉力压着:“滚出去。”
奚墨用带着红色血渍的手捧着玉扣的碎片,躬身往外退。
一直到她退到外面,看不见了,阮夜笙重新坐回桌案前,双肩微微起伏。
低着头,身子微微耸动片刻,阮夜笙突然身子前倾,将桌上的东西一扫,笔墨纸砚尽数被她推下,散落一地。片场一片寂静,这声响动如同劈了一道惊雷,所有人都看着,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邓绥的怒气也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阮夜笙趴在桌上,终于如同当初那个早已远去的少女邓绥一样,哭了起来。
不再是无声落泪,而是真正地哭出了声。
曾经的少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烂漫自由,而如今听政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不顾形象地哭出来。带着不甘,带着对定厄的怨恨,和始终下不了决心要定厄性命的悲戚。
定厄在外面听到了邓绥的哭声,快步走了回来。就像是她多年以前,听到她家小姐委屈的哭声,也会第一时间赶往她的身边。
奚墨从门外跑进来,带着急切,来到了阮夜笙身边,一把抱住了她。
她用手轻拍她的背,低声哄她说:“小姐,不哭。”
时光带走了一切。
这么久了,随着邓绥的身份越来越尊贵,定厄对邓绥的称呼也是一路改变。唯独小姐这个称呼,在她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变过。
阮夜笙将头埋进奚墨怀里,咬牙切齿地哭道:“我要杀了你,你杀了我爹爹,我定要……定要杀了你。”
这一段阮夜笙处理得很有层次,恨意是满的,却不止是恨意那么纯粹,里面含着放不下的主仆旧情。她的眼泪几乎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滚烫的泪水蹭满了奚墨戏服的衣襟。戏服是浅色的,透过镜头,能清楚地看到变深了的泪渍。
邓绥恨定厄,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又下不了手,只能在嘴上说几句无力的狠话。
她像是曾经年少时那样哭泣,但是一切终究回不去了。
“不,我不杀你。”阮夜笙带着崩溃以后的哭腔,喃喃地接道:“我要让你攥在我手里,生不如死,日日痛苦!”
镜头给到阮夜笙的手指上,她攥着奚墨的腕子,指节因为用力抓握而突起,雪肌上青筋暴起。这是演戏,她并没有将力道施加在奚墨手上,而只是自己做出用力抓握的姿态,中间其实是有些空的。
手腕上其实并不痛,奚墨配合着剧情,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无声地承受这股子带着恨意的力道。
剧情里定厄被邓绥抓出了血。
工作人员过来给奚墨的手腕做指甲抠出的印子,再抹上血痕,接着拍。
奚墨的眼睫也湿润起来,戏中的眼泪对她而言,来得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她眼睛里水光泛滥,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紧紧抱着阮夜笙说:“小姐让我死,我便死,小姐让我活,我便活。”
阮夜笙攥着她的手,哭得浑身发起抖来:“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奚墨在听了这句话后,眼神更是一怔。
对于定厄来说,死不是绝望。
邓绥的永不原谅,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绝望。
过了片刻,奚墨像是释然了似的,抱着阮夜笙颤声说道:“好。不原谅……不原谅也好。”
“咔,过了!”林启堂激动地大喊。
两人这才松开,阮夜笙脸上都是眼泪,怎么都收不了。
奚墨的情绪却收得很快,她伸出手,下意识去帮阮夜笙擦眼泪,一时之间忘记自己手上都是血渍,这一蹭,阮夜笙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吓得奚墨连忙收回手:“……对不起。”
阮夜笙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跟她道歉,这里又没有镜子,她更是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奚墨只好用满是血的手在自己脸上也蹭了一道,指了指自己脸上,认真地向她解释说:“你现在就像是这样。”
阮夜笙看她脸上又是泪痕,又是血渍,想到自己也这样,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
奚墨将她搀扶起来,两人走到一旁休息,冯唐唐跑过来,给她们两递湿巾擦脸。
阮夜笙擦了把脸,看到冯唐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像是也哭了,连忙问:“糖糖,怎么了?”
冯唐唐很委屈,对着阮夜笙哭诉:“奚姐,这是谁写的剧本,为什么邓绥和定厄不能在一起,还要一起相爱相杀,这也太惨了。要是她们两在一起,哪还有刘肇什么事啊。”
奚墨:“……”
阮夜笙听了心里更想笑,脸上端着说:“其实我也有这个疑问。”
冯唐唐十分激动,说:“奚姐,你也是我这样想的吗!”
阮夜笙点点头。
冯唐唐找到一个知音,还盼着另外一个,又看向奚墨:“阮阮,你是怎么想的呢?”
奚墨僵着脸,用湿巾擦拭上面的血渍:“我没怎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糖糖的心声,就是我们的心声!糖糖的疑问,就是我们的疑问!
直击灵魂的问话,痛彻心扉的哭诉!
我再来问出更为颤抖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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