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蒙古二十万精锐于宣府以北,被陆勤父子二人东西夹击,陆则亲取敌军首领首级,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支撑了没几日便溃不成军,一路撤出了大梁国境。瓦剌见蒙古退兵,还更“能屈能伸”些,内部发生了政变,新继位还不到两年的可汗被砍了脑袋,还带着血,直接装在匣子里,送到了陆勤帐中,
按新可汗额图斯的话,他自幼受老可汗的耳濡目染,对中原文化十分崇敬。老可汗亦有意效仿大梁,择长子继位。只是十二子阿玉齐凭借其母族势力,霸占了可汗之位,更不顾朝臣反对,执意与大梁宣战。如今罪人阿玉齐已伏诛,以其项上人头,消大梁国君之怒,以盼重修旧好。
这信不但是随阿玉齐的首级,送到陆勤帐中,这额图斯倒还真像他自己所说的,学过中原文化,深知中原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习惯,当日便以国诏的形式,昭告整个瓦剌。姿态摆得很低。
藩王之乱,数月前便已经平定了,如今蒙古和瓦剌也安生了,朝中传来的意思,也是要派人来和谈,如今三军僵持着,陆则一时也闲了下来,不过还是大军压境,还不到撤兵的时候。
朝廷要和谈,但军中反对的声音,却要高过支持。
陆勤积威甚重,在陆家军中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说停战便也停战了,倒是陆则这里,险些连门槛都被踩烂了。老资历的将军、副将甚至军中幕僚,都过来找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觉得蒙古瓦剌狼子野心,必不会改,和谈只是拖延之计,就当一鼓作气,攻入漠北。
陆则不胜其烦,闭门不见也不合适,索性每日天不亮就骑着踏霜出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众人堵了他几日,连面也见不着,终于是放弃了。
夕阳西下,红日已缓缓沉入山头堆积的云层中,普照旷野的金光缓缓褪去。陆则站在沙丘上,打了声哨子,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撒欢了一整日的踏霜便从矮林中跑出来了,身姿矫健。身后跟了匹枣红的马,比踏霜要矮些,紧随其后。
二马停在了陆则面前,踏霜上前,主动用脑袋蹭了蹭陆则的手。
那匹枣红的马也凑上来,学着踏霜的样子,用大脑袋蹭陆则的手,不过比起踏霜的自来熟,这马要小心翼翼些。
陆则看了眼踏霜,顿觉无奈,不过放它出去遛了几天,就招惹了一匹母马回来。但带回来了都带回来了,也不是养不起,陆则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着一起回去了。
回到宣府暂住的府邸,管事迎上来,马厩的小厮上前接过缰绳,正好奇地看着那边那只不认识的马,踏霜却哼了一声,颇为高傲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咬住绳子一仰头,就从小厮手中抽走了绳子,也不要别人牵,自己带着新哄骗回来的媳妇儿,十分高冷,一路溜达回马厩去了。
陆则懒得管踏霜,径直朝里走,管事跟在他身侧说话,“……今日吴将军、尹大人没来府上了。”说着,忽地想起来,道,“今日有个岳姓侍卫登门,自称是白参将派来的。”
陆则听到白平的名字,步子一顿,而后便疾步朝里走,边快声道,“带他过来。”
管事伺候他数月,还未曾见他这般神情急躁,只觉是大事,当即不敢耽误,便立即派人去叫人。
行至书房,护卫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一见到陆则,还不待他朝陆则行礼,便见世子已经大步迈过来,言简意赅,只沉声道,“说!”
说罢,陆则便紧紧盯着那护卫。算算日子,阿芙应当已经生产了,白平派人过来,除了要说这事,他也想不出别的了。
果不其然,护卫拱手,道,“夫人于二十三平安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陆则紧紧绷着的脸,骤然一松,他长吁一口气,一向冷峻的面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几乎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在庭中来回踱步数遍,好不容易停下,便又问那岳护卫阿芙如何孩子如何,可怜这岳护卫连小郎君都不曾见过一面,更别提夫人了,自然说不出什么陆则想知道的细节。
陆则心情大好,倒也不责怪于他,眸中还是带着笑。
管事在一侧,听那护卫说了世子夫人平安生子,府中添丁,自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世子成婚数年,还未得一儿一女。见状,便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提醒道,“世子爷,您看奴才是不是派人去同国公爷也报个喜。”
经管事这样一提醒,陆则自然也想起来了,命他去办。想了想,又让管事给府中上下发赏钱。京中有这样的习俗,据说可以为孩子积福,不知是真是假,陆则便也学着做了。
管事一一应下,笑呵呵下去办了。
好事传得总是最快的。北地军队本来就只认陆家,从前是卫国公,现在陆则丝毫不逊其父,想必不久之后也会如他父亲一样,接管陆家军,再往后,便是陆则的儿子了。虽还是个不满月的小豆丁,却还是硬生生被冠上了个“虎父无犬子”的名声。
也不知江晚芙听了后,会不会为除了吃奶就是睡觉的儿子发愁。
但眼下,孩子他爹却是很高兴。陆勤得知消息,本来在边境巡视边防,也提前几日赶回来了,把陆则喊过去,问他儿媳妇孙子安不安全,派去的护卫够不够多,见陆则都安排好了,才放心了,又问,“给孩子取好名字了没?”
陆则这几日除了去军营,便是在府里翻书,连幕僚都被他喊过去帮忙翻书了,倒是找了几个,只是还拿不准选哪个。
“劭,有自立德佳的意思。还有瑾,怀瑾握瑜,是为美玉,也还不错。麟,是为吉兽,麟麟亦有光明之意……”
陆则接连说了几个,陆勤倒也没替他拿主意,点点头,“都还不错。请方士测过吉凶再定吧。”
陆则颔首。www.bïmïġë.nët
而后,陆勤便说起了正事,他此番赶回来,也不单纯是为了孩子,他沉吟着开口,“朝廷派来的使臣,过几日应当就到宣府了。和谈一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只是,你离京前那一番动作,朝臣也好,帝王也罢,怕是对你已生提防之心。以我对张元的了解,他必不会坐以待毙。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你可想好了?”
陆勤说罢,抬起眼,看向陆则。
陆则静默了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无非就是斗,他要做权臣,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名声,父亲走的是蛰伏的路子,忠君爱国,可前世到最后,那些人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刘明安害死了母亲,用他祖母妻儿的命,来威胁他。
那便做只手遮天的权臣好了。
被人骂,被人恨,好过做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几日后,宣帝亲派的使臣抵达宣府。除了和谈,还有一封圣旨,宣帝亲笔,指名道姓是给陆则的。
陆则在帐中,跪下听旨。
“朕听闻,信王之子幼而敏睿,性情敦厚,颇有先帝遗风。朕膝下无子,今东宫空悬,长此以往,必不利国泰民安,今命尔护送其入京……钦此。”使臣念完诏书,并不敢拿乔,很快便朝陆则道,“世子接旨吧。”
陆则起身,从使臣手中接过圣旨。使臣道还要赶往和谈之地,很快便出去了。
不多时,陆则的幕僚便匆匆赶来了。圣旨被陆则随手放在案桌上,一幕僚上前取看,见圣旨的内容,果然与他先前所听,无甚出入。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人上前,低声道,“世子,这分明是置您于不义。信王明知藩王作乱之事,却隐而不报,陛下震怒,一家因罪入狱,是您带人亲去的。如今陛下却要立信王之子为储君,此子日后登基,必对您怀恨在心。”
现在的情况,对陆则最有利的,便是等陛下殡天后,扶持幼主上位,把持住朝政,做一个权臣。要么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脆举兵南下。后者太冒险了,便是他们也不敢提。
幕僚见陆则未语,眸色微动,将声音压得更低,“依某所见,世子倒不如除去此子,朝中自会另选储君——”
陆则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他淡淡地扫了眼那幕僚,问他,“这一个死了,下一个就一定如我愿了?”
幕僚张了张嘴,想说大不了继续杀便是,此战得胜后,朝中还有谁能与世子争锋?但看陆则神色,还是按下未提。
陆则垂下眼眸。张元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会不会真的杀了信王之子。他不是不可以杀,杀了之后,他也可以继续和内阁僵持,直到一方妥协,当然,只要他够心狠,妥协的必不会是他。眼下的太平,只是暂时的,还不是真的天下太平。他可以赢,也可以不轻不重地输几次……
但那之后呢?新帝偏向内阁,是必然的,或早或晚,没多大区别。杀一个信王之子,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
他也不想多造无端的杀孽,上天让阿芙和孩子平安,他便也许上天一个承诺:尽他所能的少造杀孽。就当是为阿芙和孩子积福了。
“一个孩子罢了,杀或不杀,没多大区别。他也只是被推出来的棋子,问题的关键,亦不在他身上。”陆则淡淡地发话,一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幕僚虽干的是出谋划策的事,但拿主意的人,始终还是陆则,见他发话,也都不再劝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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