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送走吧。”
说话之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床上的产妇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她才那么小。”
“坐月子哭什么?运气不好有什么办法?”艾母看着自己苦命的女儿,“找个乡下亲戚养着,给点钱,到时候你生了儿子再接回来,加倍疼就是了,再花点钱解决户口。”
“就生这一个?你想想现实吗?你婆婆同意?难道要离婚?到时候孩子没爹或者没妈,比现在更可怜。”艾母将粥盛出来,“不是妈狠心,现实就这样,离婚还不是要别人戳脊梁骨?”
“道理谁都懂,我也知道这样对那个丫头不公平,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权衡之下的考虑,还是说你不打算和季洋过下去了?”
艾俪揪着被单,泪眼滴到被单上。
“争取生个儿子出来,你的日子就舒坦了。”艾母继续说着,“生了儿子,你以后也有个依靠,不然你和季洋老了怎么办?”
“我们有工资,又不需要人养。”艾俪原本还想要反驳,却闭了嘴。
艾母也给她生了个弟弟,说好听点有儿子就能养老,实际上,在儿子家里忙里忙外,照顾孙子,还要被儿媳骂,累死累活才有一口饭吃。
但一想到季家,想到李秋香,她手脚就觉得无力,而且,季洋又是长子,骨子里也有点重男轻女。
她迷茫了。
“工资能做什么?过年过节都没人给你烧香,生了女娃子,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什么东西都是人家的,女婿什么都不用做白捡便宜。”艾母不赞同她的说法,板着脸,十分严肃怒斥。
“妈。”季洋从外面走进来,叫了一声,艾母连忙住了口,他笑着道,“您来了?辛苦你来照顾小俪,我妈那边也走不开。”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应该的,反正我也都闲着。”艾母脸上堆着笑,似乎还带着一丝愧疚。
她对这个吃公家饭的女婿十分满意,可惜啊,自己女儿不争气,给人家生了个女孩。
要是个男孩多好?
她可不相信李秋香没空,还不是看艾俪生了个女儿,看都懒得过来看。
“哪能是应该的。”季洋走过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也快黑了,我这两天正好休假,晚上会照顾小俪,我先送妈回去?”
“也行,我明天过来。”艾母想着家里还有一堆活没忙完,收拾东西走出去,对着季洋道,“你也别送了,我自己回去,你去看着小俪。”
“我给妈叫辆车,您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季洋回她。
“也行。”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季洋伸手拦车,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他,“小洋啊,女娃子就女娃子了,你们还年轻,还能生,主要是让小俪把身体养好,这个送去乡下,再生一个男娃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周边的人都这么干,别上户口,没人知道。
她也担心季家为难艾俪。
季洋给她开车门,“生都生了,怎么舍得送去别人养?您也别操心了,我暂时没想这事。”
“不是,你们要想。”艾母听他这么说,既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又提上来。
哪能不想?
谁家没个男娃?
“妈,您先回去吧,我去看着小俪,到家报平安。”季洋关上车门又付了钱。
季洋没听她继续说,让师傅开车。
想一想,他们夫妻可是大学生,接受过高等教育,可奈何不住两家人的“摧残”。
瞧瞧最后都干出了什么事?
可仔细想一想,好像这个小地方周围所有人的这样,跟着人群中,顺道而行总比逆道而行好得多,人生活于社会,受到很多的牵制。
回到病房,他看到艾俪伸手抹眼泪,对方见他回来,连忙低了低头,遮挡着没让他看到。
前一世,她也抗争过,可面对越闹越大的事情,原主又威胁不生就离婚,最后对方为了给孩子一个家,给自己一个家,也就妥协了。
十月怀胎,谁生的孩子谁疼。
哪有那么多潇洒的选择?一切都是衡量过后看起来最好走的一条路,当时情况下最佳的选择。
“要不要喝点水?渴吗?”季洋起身给她倒水,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艾俪几次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话。
“孩子我去看了,得明天才能和你待一起,我拍了些照片。”季洋坐下来,笑着将手机递给她。
艾俪眼底亮了亮,结果手机,看着手机照片里的小女孩,嘴边泛起一抹笑,眸底湿润。
这是她的孩子,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受过的苦都值得,但想起艾母说的话,笑意就收敛了。
心酸难言。
“好好养着身体,你还在休产假,要不要让妈来帮你带带?毕竟我还要上班。”季洋率先开口。
两人都在银行上班,她有固定的产假。
“我一个人可以。”艾俪这般说。
且不说李秋香会不会来,就算会来,她也有得苦头吃,至于艾母,家里还有一堆农活,对方来了她耳根子也清静不了。
哪怕累点,她也想自己带。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最终的命运是什么,她想相处久一点,想竭尽全力去照顾她保护她。
“怕你坐月子没人照顾。”季洋说自己顾虑,“小孩子也闹腾。”
“你帮帮我好吗?我们自己带。”艾俪的语气有点软了,刚刚才偷偷哭过,此时看起来有点无助。
她下意识就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低的位置,甚至略带一点恳求。
季洋有点大男子主义,认为洗衣做饭生孩子,那都是女人做的事情。
男主外,女主内。
让他带孩子,真的不太可能,可是她没有别的看法,没有人帮她,那种无助,没人能懂。
“那也是我的孩子,什么帮不帮?你要是不嫌辛苦,那我们就自己带。”季洋似乎没多想,答应下来。
听言,艾俪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没说男孩女孩的事情,那么她也不会问,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第二天,孩子被送回她身边。
刚生下来的孩子还没长开,皱皱的一团,季洋还说长得像她好看。
她实在看不出哪里好看,这么小的孩子就会吃睡哭,艾母教她怎么抱,怎么喂奶,季洋在一边也笨拙地学。
李秋香和季春军没出现过,再次知道他们消息也是第四天季洋接到电话。
“季洋啊,你弟媳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呢,那声音叫得别提多洪亮了。”两口子的笑声都止不住,透过电话传出来,在病房里回荡着,久久未消。
“那挺好的。”季洋不咸不淡说了句,挂掉了电话。
病房的气氛一下也变了变,艾母偷偷唉声叹气,摸着艾俪的手,“这下,你的日子可更难过了。”
妯娌间最怕比较,尤其是生儿生女。
在艾母看来,一切都完了,自己的女儿要是生不出女儿,一辈子在婆家都抬不起头。
她的观念还很老旧,觉得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人,男人对她好,这辈子就好,男人对她不好,这辈子就毁了。
“小牧他媳妇生了孩子,上午生的。”季洋轻描淡写掀过去,走过去给女儿冲奶粉。
“我明天去看看她。”艾俪扯了扯嘴角说。
作为大嫂,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你才刚生孩子几天,没必要去,我明天去看看,等到你出院的那天,要去再去吧,也不差这几天。”季洋将奶瓶给她,艾俪试了试温度,轻轻将女儿抱起来,拿着奶瓶喂。
“人家运气就好,一生就是儿子。”艾母无意这般说,艾俪眼底沉了沉,没说话。
“这生儿生女哪那么多讲究?您也别时常唠叨,女儿也是小俪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剖腹产出来的。”季洋轻声提醒。
艾母闭了嘴,心底更难受,还是剖腹产,医生还说多久之内不能再怀,想起来她头发都急白了好几根。
季洋的话让艾俪心底舒坦了点,抱着自己的女儿,摸了摸她软软的小手。
女儿怎么了?
女儿才是爸妈心中的小棉袄!
等到下午,季洋和她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去了楼下的住院部,去看弟媳宁凤生的儿子。
艾俪也不想多想的,可是总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季洋怕是也失望透顶,两人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对方虽然没明说,但传统思想也束缚着他。
她觉得他就想要一个儿子,而且是一定要有。
感觉没多久,季洋就走进来了,手里还拎着水果,走上来放在床头。
“还没去吗?”她问。
“去到门口了,里面都是人,应该是弟媳娘家人都来了。”季洋坐下来,“不去也算了,等我爸妈上来再说,你妈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我也不放心,万一孩子闹。”
“嗯。”艾俪点头。
李秋香和季春军还在下面,就差着一层楼,总会上来看看她的吧?
艾俪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两人没来。
到了她出院的这一天,距离宁凤生孩子过去了五天,季家人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宁家家庭复杂,宁母是不可能来照顾宁凤的,一定是李秋香照顾。
可对方连看她都没来看过,也没来看孙女一眼。
出院当天,艾俪就忍不住哭了,月子里情绪又容易激动,女儿又闹腾,哭得都止不住。
气得季洋把原来准备拿下去的苹果都扔进垃圾桶,怒道,“不来就不来,我们也不去了!”
“你还在坐月子,别哭了,哭也是自己的身子遭殃。”季洋宽慰她。
艾母今天有事没来,艾俪和季洋两个人收拾东西,没去看宁凤,抱着女儿直接就下楼,打车回去。
而此时。
“妈,大嫂还在楼上吗?”宁凤剪了短发,孕期大补,身材有点发福,圆润圆润的,正喝着鸡汤。
“是啊。”李秋香看着躺着的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又尿了?奶奶给换。”
“你不要这样折腾他,护士都说了,要轻一点,出事了怎么办?”宁凤突然就开口骂,气得连鸡汤都不喝了。
“我轻点,轻点。”李秋香神色讪讪,放慢动作,生怕弄疼小奶娃。
“妈,这可是你的宝贝孙子,自然要小心一点。”季牧翘着二郎腿,正拿着手机在打游戏,头也没抬。
“妈知道。”李秋香被骂了还能乐呵呵回,看向宁凤,“小凤啊,多喝点,补了营养才有奶给孩子吃。”
“知道了。”宁凤话语十分不耐烦,话锋一转又道,“大嫂在几号病房?我也去看看她。”
“有什么好看?”李秋香收敛神色,沉声道,“要看也是她来看你,她比你还早生几天,身为大嫂,这点礼节都不懂,也不知道艾家怎么教的。”
“我又不在乎这个,她不来看我,我就去看看她,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宁凤表现得十分大度。
“别人没礼节,我们小凤有。”季牧边打游戏边恭维媳妇。
“妈打电话问问。”李秋香可不会拒绝他们老季家这个“大功臣”。
不打电话还好。
一打,季洋淡淡道,“不用看了,今天出院,我们刚到家。”
“出院也不说一声。”李秋香不满,“小凤都住院几天了,艾俪也不来看看,有这么做事的吗?”
宁凤正喝着鸡汤,听到李秋香的骂声,又喝了一口,觉得真解气。
她们妯娌争了这么久,她从来就没赢过艾俪,对方长得好看,学历比她高,工作比她好,又住在外面,不用天天受李秋香的气。
可现在她翻身了。
她能生儿子,对方在银行工作,只能生一个孩子,还生了个女儿。
这辈子是要被她压在脚底下,永远抬不起头了。
季洋手机有点外扩,李秋香这么说的时候,艾俪刚好抱着孩子上楼,全部听见了,她默默进了房间,没有说话。
很快,季洋的话传入她的耳里,“妈,两个都是您儿媳妇,你在下面伺候宁凤几天,也没见你上来看看小俪和您的孙女。”
“生孙女就不是人了?您这么不待见她,我们干嘛去碍你眼?”
季洋说完就毫不犹豫挂掉。
李秋香都懵住,没想到儿子会说这样的话,大儿子可是大学生,又在银行做着体面的工作,她虽然疼小儿子,但大儿子是她的骄傲。
生了个女孩子,现在他们夫妻要想着如何解决这个女孩,再生个男孩。
怎么突然冲她发起火了?
“怎么了?”宁凤见她脸色不对劲。
“你那个大嫂,不知道在闹些什么,还好意思闹,我哪点都对她不好吗?我也只有一个人,能□□不成?”李秋香是绝对不会说自己儿子不是,任何不是,都是儿媳妇的错。
依她看,就是她没去照顾她,所以生气了。
都说了出院她拿去乡下养,女孩子贱养就行了,要么就送给别人养,还照顾什么?
“还不是妈你平时对她太好了,现在蹬鼻子上脸的。”季牧没抬头,来了一句。
“我看也是。”李秋香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当我好欺负,简直是过分!”
哪有被儿媳妇拿捏住的婆婆?
儿媳妇娶进门不就是为了和丈夫一起去孝敬父母?
*
门没关。
季洋也跟着艾俪走了进去,这里是他们贷款买的两室一厅,也才买没多久就怀孕了。
房子没多大,使用面积不到七十平,因为在市上工作,回农村也麻烦,所以咬牙买的。
艾俪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床上,可是对方敏感得很,一放下来就醒了,醒来就开始哭。
“不哭不哭,妈妈不放下来。”艾俪伸手轻轻摇着她,柔声哄着。
没哄睡,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这两天艾母都没空,艾俪没帮手,被小婴儿闹个不停,脑子里嗡嗡嗡直响,加上听到李秋香刚刚说的话,身心疲倦。
她都怕自己一不小心要得产后抑郁。
“我来吧。”季洋从她手中接了过来,看向她,“你昨晚也没怎么睡,睡吧。”
以往她是没想到季洋会帮她,可是两人现在的条件,说句实话,能借出来的钱都借来买房了,虽说在银行工作,可是两人职位都不高,只能说是基层。
工资能有多少?还贷后日子过得紧巴巴,有了孩子会后,日子更是紧巴巴。
没人帮忙,他们又连请不起保姆,只能相互这样硬撑着。
他既然都出口,艾俪就没拒绝,哪怕不困,她也会上床闭眼睡觉。
孩子是两个人的孩子,如果季洋能够参与照顾孩子的过程,会让父女产生更加深的感情。
她爱这个孩子,也想他爱他们的孩子。
季洋抱着孩子走了出去,顺便还给她关上门,大厅外时不时的劝哄声传过来,慢慢安抚了她急躁不安的心。
孕妇受不得凉,她脚上也穿上了厚厚的袜子,带上了帽子,钻进被窝,闭上眼,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季洋只能休假几天,她必须要养好精神才能带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可怜女不仅仅指家庭中出生的小婴儿,同样还指艾俪,甚至是宁凤李秋香以及艾母,这是一个大坏境,它不仅仅存在于农村,城市上也有好些,有一些甚至是高知识分子。
即使提倡男女平等,在很多很多地方依旧存在这样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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