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面积都不大,顶多就是两间客厅加一起的总和。货物的品种也有限的很,以零食类食品为主。外加两排日常生活用品。在虞子衿身后的展柜摆放着十三种不同牌子的香烟,其中有两种是奥拉平时爱吸的。骆驼和三五。此外就是一些美容护肤品,以及莫名其妙的物品。整体结构令人浮想联翩,由此甚至能概括出一个古希腊文化中有关数字的隐喻。
十一点半至一点是个客流高峰期。十二点,东头的“柳叶”网吧准时关门,于此正负半个小时内,便有三三两两的推开玻璃门进来,从货架里抽取各自所需后到柜前结帐。基本上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象是跑了原路的车似的,来加油站补充能量。烟和方便面,饼干和饮料,不外乎这几样。时间长了,不用想都能知道今天谁谁谁会要什么口味的方便面。
奥拉和他们比较投缘,常常隔着柜台眉飞色舞的大谈特谈网络游戏。虞子衿听不太懂,也不甚感兴趣,只微笑的看着他们年轻的脸生动的逼近苍老。有时,奥拉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扔进钱柜,在冰柜里抽一听凉的刚刚好的啤酒,靠在微凉的柜面呷上一口,很是享受。冰柜顶头安置的音箱不露痕迹的放着流行歌曲。香港歌手王菲的“流年”或林忆莲的“寂寞流星群”。奥拉像爱着骆驼和三五的滋味那样由衷的喜爱着这两首曲子,简直是百听不厌。
虞子衿不会玩游戏。自从需要隐蔽在这座城市以来,她曾经尝试过,但始终学不会。有时也玩过“重返德军总部”之类的战争游戏,但很快就因为不能顺利过关丧失了兴趣。重复地在同一个地点取宝物,补充弹药,杀同等数量的敌人,令她不胜其烦。她讨厌这种貌似随机的一成不变。也许有可能还是在为劣绩找借口。谁知道呢。
两点过后,奥拉进了值班室。大厅里因为少了一个人的份额而突然开阔了许多。手里的酒差不多快要见底了。空调主机发出轻微的轰鸣声,日光灯将沉默的夜色阻隔在门外。虞子衿按下重复键,开始反复的听台湾歌手齐豫的“YOUCAN’TSAY”。一直听到无动于衷地在玻璃门前漠然的看着外面的夜色出神,一直听到奎叔从外推门进来。
YOUCANSAYALLTHINGSMUSTEND......
BUTYOUCAN’TSAYYOUDON’TLOVEMEANYMORE
齐豫的嗓音深处其实并不怎么圆润。听的久了,便得出这么个结论来。但这并不妨碍她唱这最后一句时令虞子衿有点燃身后十三种牌子的香烟并一把火烧个干净的冲动。恶狠狠的在心底里复制了那最后一句“BUTYOUCAN’TSAYYOUDON‘TLOVEMEANYMORE”,以此消解突如其来的冲动,平服难以言状的烦躁。此举屡试不爽,到最后,象是高潮过后对感情本身莫名其妙的厌恶那样,对其嗓音的音质优劣与否不做考虑。bïmïġë.nët
奎叔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从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每天三点不到的样子,她都在干什么。虞子衿懒得回答,奎叔穿着有细条纹的睡衣来店里买热摩卡和火腿面包,临走前再要一包烟。有时三五有时云烟,偶尔也来香格里拉。结帐的时候,能看到他的食指和中指有很厚的硬皮,并带有浅淡的熏黄色。
你不要总是放同一首曲子嘛。我每次来听到的都是这首。
一共是十五块六。虞子衿没搭理他的话茬。
真的,我现在只要闲下来就老哼这曲子。又总是哼不会,不晓得哪里不对,接不上来,就老想着,不把那段接上来,总不舒服。
哪段?
现在会了。都快听了一个月,能不会吗?
那就好。
可也别总是放这首啊!你难道不腻?
目前不腻。
真奇怪!这换谁早就腻了。
奎叔手里攥着一百铢的票子并不急着递给我,只管碎碎的说下去。好听是好听,可任何一首曲子,重复了再重复,就会变得象机械音那样单调乏味了,不啻于噪音,你明白?
虞子衿低头从钱柜里找出四铢四角的零钞,排在他面前说:找您零钱。
如此僵持了近一个月,到底,还是对劝解她这一行为完全的不再有任何举动了。不夸张的说,简直就是视齐豫于无睹。心平气和的在柜前和虞子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不管“YOUCAN’TSAY”反复在多少天里多少遍。
习惯实际上是一种机械运动产生的作用。闲聊途中虞子衿看着奎叔暗自思忖。每个人其实都是机械动物。打个比方吧,奎叔每天三点不到来店里买摩卡和火腿面包,实际上就是一种机械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演化为习惯。于他于自己,皆是。一旦,奎叔停止了这种例行行为,可能虞子衿会首先不习惯。因为她已经开始每天三点前后习惯性的将摩卡和火腿面包从货架层取出,然后又放回。一直到这种机械运动停止运行。又将习惯在三点左右无动于衷地在齐豫的歌声中凝视夜色。此即为所谓的习惯。
但她没对奎叔说。她觉得说了他也未必明白。相反有可能令其产生歧意。虞子衿对他没甚兴趣,也就犯不着令他有所想法。只要不将这种有他在的三点钟习惯惯出来才好。闲聊没什么不好,尤其是这个时候。
九月底,虞子衿向奎叔道别。并恭喜他从此得以解脱,再也不用在凌晨三点听无数遍齐豫的“YOUCAN’TSAY”。
明天我就不来上班了。今天的算我请客。
好好的不做了为什么。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哪里的话!
有原因的吧!
要出个远门。这里不准假。
以后也不来了?
有可能。
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
不去不行吗?非去不可?
是啊。挺重要的事,非去不可。
去哪里?
帕尧。
没听说过。
是个小地方,很少有人知道。
有朋友在那里吧。去那么个地方,不象是要去旅游。
对。
很要好?不然不会连工作也不要了。
要不要来点啤酒?虞子衿问他。一个人在凌晨三点仍精神百倍的喋喋不休,实是匪夷所思的很。啤酒很凉,有些冰过头了。喝下去的时候,嗓子眼那里就象被火烧了似的。非得说几句方能得以缓解。
要好谈不上。不过是非常喜欢的那样。
非常喜欢?怎么一个概念?
比喜欢你加上喜欢骆驼和三五加上喜欢齐豫加上喜欢其他别的什么的总和还多一倍的那种概念。
哦~~~奎叔拖长了声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可是,虞子衿猜他不见得是真明白。这样解释如同对盲人讲解黑与白的区别。怎么认识的?隔那么远。同事还是同学?
虞子衿笑了。伸出手做了个敲键盘的动作。因为握过啤酒罐,手里还带着水迹。做那么个动作的时候,手就象是在流眼泪。
奎叔惊讶的看着她。她朝他耸了耸肩。伸手将桌上的啤酒罐握在手里。手心里一阵发麻。真凉,这酒。简直喝不得了。
见过?
没。要命~~奎叔忍不住的晃头,就这样连工作也不要了!
本来找这事就是为了攒路费。
万一见着了不喜欢怎么办。回来。就当没去过,没有这回事。能忘的都忘了。
厉害!要是喜欢他呢?
我会呆上一个礼拜再回来。
以后呢?
什么以后?
你喜欢他呀!总该有个以后吧!至少有个什么打算,对将来。
那又怎样?
什么叫那又怎样?奎叔抓了抓头发。
就是完了呗,还能怎么。虞子衿觉得他真是有些呆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太不地道了!
仁至义尽了,还要我怎样。
再怎么说.......奎叔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网恋而已,消遣罢了。网络最好的游戏也不过如此。就那么个事,你干吗那么紧张。虞子衿已经变得很油滑了,朝他微微笑着。
你是个人渣。他对虞子衿的微笑报以不齿的态度。
可能。
真看不出来。
都一样啦!老兄。喝酒,消消气。你脸都红了。
你要喜欢他就该和他一块。这才是真正的网恋。
神经,吃饱了撑的。
你真是人渣!
虞子衿不堪其扰的很。实在是不知该怎么打发他:会厌倦的。你也说过,再好听的曲子反复的听上个无数回就会觉得单调乏味的。一开始,听上去觉得好听,就喜欢上了。时不时的放出来听个几回,觉得配器啊歌词啊音色啊旋律啊无一不精妙绝伦。恨不能永远听下去。可是听的久了,就会说,啊~又来了。老一套。烦了,觉得没味了。一旦有了新的曲子出现,便忙忙的把这首丢了一边,去听那一首。这种事不是常有的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那是流行乐,我们现在说的是人,人!不是别的什么东西。NO烟NO酒NO齐豫NO其他ANYTHING。
一码事!虞子衿不耐烦地挥手截断他的话。一个男人如果唠叨起来,真是不堪忍受。他睡衣上的细条纹在日光灯下出现衍射现象,看的人五心烦躁。虞子衿讨厌和一个人纠缠一件永远也说不清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非原则问题。觉得他根本就不配和自己一块喝冰啤酒。
一开始,你就不该喜欢人家。
你不明白的。这个世界总会有什么人让你莫名其妙的喜欢上的。因为他手指好看,因为他声音好听,要么是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象唐老鸭。
没听说过谁会喜欢唐老鸭式的男人。
所以说奎叔不是个值得共饮的男人。他连一句有所指的话都听不明白。虞子衿简直想把他哄出门去,赶的越远越好。可是冰啤还是不断的刺激她的喉咙,难受的非得说下去。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谁会喜欢象唐老鸭的男人。只是说你会因为其中的一部分特质特征而喜欢谁。网络是个过滤网,滤去了一些大面积的普通,单留下一些精致的精彩。由不得要为之心动。虞子衿叹了口气,接着说:半夜里有人传了个好听的文件给你听。忧伤外加静谧,轻易让人产生错觉。就象是能听到他在唱似的。很暖和很暖和的。甚至于能看到他的手,看到他的手在触摸你的灵魂。还有他的脸,象金城武那样英俊的适合黑白色调的脸。你如何能抗拒的了?怎能不喜欢他!怎能不在午夜将一首曲子听了个无数遍而让夜色温柔的一塌糊涂。一切,就象是上帝精心策划好了似的完美。
说这话的时候,虞子衿忽然难过起来。想起五月份接到回帕尧的指令后,她下决心找个兼职攒路费的兴奋劲。几个月下来,居然能平静的面对次日的远行。他传过来的文件虞子衿央人刻了碟,每晚听了。也许是听的太多了的缘故,已经找不到最初听到这首曲子的感觉了。那一晚,虞子衿“砰”的散碎在“YOUCAN’TSAYYOUDON’TLOVEMEANYMORE”的每个字母中。
握着酒罐的手湿哒哒的,滩开来象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虞子衿在裤子上蹭干它们,眼泪是不值钱的,而满是泪水的脸则是可耻的。
奎叔说:简直走火入魔了。
虞子衿摇着手,很想笑。没有!她其实心里明白的很。她知道那是错觉。她现在心里只有任务,只有报仇!和他说的都是扯淡,谁知道他那么详细!
那你还?
总该有个了结的。不能这么下去。喜欢归喜欢,但不能沉迷。对谁都不好,影响健康来着。吃不下饭,也睡不好。我比别人老的快多了。
这又何苦呢?到头来怎么样都是死棋。
不是因为寂寞嘛。虞子衿两手一摊,假装万般无奈。
寂寞是这个杂乱无章的迷城的一个特产。一旦身陷其中,难免不被烙下一个印记。在每一个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寂寞如影随行。啃噬着脆弱的骨骼,令其无力承受乏味而单调的体制一样的作息所带来的惘然感。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作爱乃至偷情,无一不可按例可徇有据可考的那样准时准点。
要么麻木要么厌倦,要么两者兼而有之。无论做何挣扎,也难以解脱。到最后,无非是从一个套路堕入另一个套路。喜欢一个人又怎样?迟早相看两厌。若真到了尽头,回头看岂非是对最初的开始一次绝妙的讽刺?也许趁着还相互喜欢的当儿,及时了结是明智之举。至少,给日后留了后路,能有勇气回味过去。
这又算不算寂寞的极致?如果喜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复仇这件事呢?
虞子衿想不清楚,也不愿多想。只管闷头喝着啤酒,暗自希望在最后一口之前能看到奎叔走出店门。并庆幸这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夜晚。再过几个小时,她便躺在火车的某个铺位上,前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去对付一群陌生人。她不想让奎叔破坏自己的好兴致。至少目前不要被他无端的正经搅扰。
帕尧?是个怎样的一个地方?我很想知道。如果在那里,找到一个可以共饮的人,是不是会比现在写意的多很多。但愿他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象夜与昼那样分明。奎叔絮絮叨叨。
但他终于离开了。很远的能听到他在唱齐豫的歌。那嗓音沙沙的,象块磨砂纸在打磨着寂寞的棱角。使其不再锐利的让人无处藏身。
手里的酒见底了。
在帕尧我虞子衿呆了近一个礼拜。和人接头后被派往苏梅岛,然后在喜来登酒店的万花厅被一个女人追杀,差点送了命。偶然出现的工作人员救了她的命,养伤期间她变得神神叨叨,有阵子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疯了。但是并没有。伤好后她经常沿着一条有很多鹅卵石的小溪走走停停。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里。有时说话有时和河水接吻,有时喝酒有时躺在水里幻想自己是一条鱼。
现在回想起来,不太真实。虞子衿在身体彻底好了以后光速逃离了那里。现在她已经想不起那个工作人员的眼睛了,包括他的脸。
从苏梅岛回来后,虞子衿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删除了。连续三个礼拜,没有遇见一个和她说话的人。直到有一天,她在网上遇到一个会说很多笑话的人。虞子衿问他是否听过齐豫的歌。他随口哼了出来。软件的双工音质不是很好,有许多杂音,而且网络的速度也是时快时慢,他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但是能听的出他哼的调子。
虞子衿呆坐在那里,忍不住想学奥拉那样将口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吸完。
到年底,虞子衿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结果没有找到这个人。只好赶了当天的火车回来。
上个礼拜,忽然接到主任来的电话。
我要复出了。
很好。恭喜你。
你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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