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藩心胸不广,萧风推测你有报复之心并不为错!
你已是戴罪之身,尚念念不忘寻仇报复。你也无需争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是了!
萧风身为朝廷命官,又是胭脂豹案子的原告之人,不知避嫌!串通张居正混入牢房,行为不检!
你二人素有嫌隙,彼此算计对方,互施手段,各设圈套,结果在天牢中引发殴斗暴乱。
不但造成大量囚犯伤亡,还将朝廷大将、刑部捕头和东厂都牵涉其中,大打出手,简直岂有此理!
念萧风测字预警,护驾有功,将功折罪,不赏不罚,也就罢了!
嗯,严世藩扶灵出京途中,尚且不忘天子安危,及时回京,由严嵩向朕示警,其心可嘉。
护送母亲、妻子灵位回乡后,可守孝三年,流放雷州之事,暂缓再议吧。”
严世藩得意的看了萧风一眼,重重地跪下去,眼泪说来就来,当真是感激涕零。
“臣,谢万岁天恩!””
随着严世藩的谢恩,这次轰轰烈烈的京城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萧风和严世藩的这次对决,从结果上看,谁也没占到太大便宜。
严世藩的计划中最大的目标是两个,一是杀死裕王,将罪责推到白莲教身上;二是杀死萧风,将罪责推到萧风劫狱上。
结果第一个目标被萧风识破,将裕王转移到了萧府,第二个目标功败垂成,眼看得手,却被胭脂虎给破坏了。
而萧风的计划中最大的目标是两个,一是围歼所有京城的叛贼,包括白莲教的人和严世藩的人。
二是在严世藩趁乱去折磨胭脂虎时,抓个现行,让他罪上加罪,直接伏法。
结果第一个目标基本实现,虽然死尸中没有发现萧芹和渐渐,但从人数上看,叛贼死伤近两百人。从对阵过程看,无一不是高手,绝对是精锐尽出。
这一战之后,不论是白莲教的骨干,还是严世藩的死士,包括沿海倭寇的高手,几乎伤亡殆尽,损失惨重。
第二个目标却十分惨痛,不但没能实现,反而差点被严世藩将计就计,将自己杀死在天牢里。如果不是胭脂虎最后吓住了严世藩,自己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至于后来的朝堂论辩,两人也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萧风是否劫狱,其实在萧风活着走出大牢的时候已经不重要了。严世藩只是想试试,看嘉靖对萧风到底偏爱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计策的原本设计,重点就不是在朝堂上告状,而是以阻止萧风劫狱的名义,直接在刑部下手,用东厂番子和囚犯、牢头,当场斩杀萧风。
事后就算嘉靖震怒,但自己先有报警救驾之功,又有众人作证。自己是阻止萧风劫狱,萧风是死于乱战误杀,嘉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只要萧风一死,不用多久,情感和钱包都开始空虚的嘉靖,一定又会和父亲严嵩旧情复燃,父亲血条快速充满,自己咸鱼翻身,东山再起。
一切都在计划中,可惜萧风的火枪过于犀利,胭脂虎的拼死一搏过于唬人,竟然让萧风死里逃生了。这计划就已经失败了一大半。
但即使如此,严世藩仍然达成了自己隐藏的最大目的:挽回在嘉靖心中的部分地位,取消了流放雷州,其实也就是抹去了戴罪之身。
这一是因为他护驾有功,另一个就是嘉靖心里认定,萧风有劫狱救人的嫌疑,自己为了帮师弟吹了黑哨,要给严家找点平衡。
严世藩付出的代价只是出卖了区区白莲教而已,就算没有他的出卖,有萧风测字警示在前,谈新仁入城献图在后,白莲教刺杀皇帝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在严世藩看来,自己只是废物利用,顺水推舟一下,自己能有什么错呢?
当然这次事件牵涉的人太多,还有一些后续处置。
例如战飞云、俞大猷都被罚俸一年,裕王、景王两府侍卫数量增加了一倍,萧府、严府周围五城兵马司多加了一队巡逻队,等等。
就在嘉靖宣布要退朝的时候,萧风忽然上前一步,直接给嘉靖行了个鞠躬礼,把嘉靖吓了一跳,也有些生气。
平时不都是行道门礼的吗?这是闹脾气了?不想认我这个师兄了?我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万岁,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万岁恩准。因此事乃国家法度,只有万岁才能做主,故此萧风以臣子之礼,请万岁法外施恩。”
嗯?哦,原来是求我办事儿,那就好办多了,嘉靖点点头,示意有话就说,别一惊一乍的。
“万岁,此次臣在天牢内遭遇埋伏,是非曲直,刚才和严公子已经对质许久,就不再重新争辩了。
只是有一点毋庸置疑,若非胭脂豹垂死之时相救,臣必然已经死在了天牢中。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然胭脂豹已死,臣已没有了报恩的机会。
万岁之前说过,胭脂豹虽有功,但毕竟是重罪之人。待全部罪行查清之后,再论功过相抵之事。
如今胭脂豹之罪已以命抵,胭脂豹之功尚未恩赏,胭脂豹虽死,但胭脂虎仍流落江湖。
胭脂姐妹罪虽重,毕竟是听主人之命行事,罪不过其主。
今日既然严公子都能暂免戴罪之身。臣恳请万岁法外施恩,免除胭脂虎戴罪之身!”
这番话合情合理,胭脂姐妹的罪再重,还能重过主谋吗?你连主谋都不追究了,还追究一个办事的干什么?
嘉靖沉吟片刻,看是不是有人会反对。没人反对,就连严世藩都没有反对。他好不容易免于流放,这时自然不敢节外生枝。
“胭脂豹已死,其先前作证有功,此次救萧风性命有功,就如你所请,撤销刑部的海捕文书,免其一切之罪吧。”
众人下朝而去,嘉靖却叫住了萧风,留下了两个儿子和女儿。黄锦见状,知趣的退出去守门了。
“师弟,我有一事不明,当着这三个孩子的面,也想问问你。
你是我的师弟,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徒弟,这不是君臣对答,是家人叙话。”
萧风点点头:“我大概知道师兄想问什么,可是要问我为何只将裕王带进萧府,却没管景王吗?”
嘉靖点点头:“他二人都是你的弟子,都是我的儿子,都是常安的哥哥。
据我所知,他们俩对你都很尊重,你心里是否仍对他们区别对待呢?”
萧风看向景王,景王点点头:“师父,这个问题,我也一样。”
这个问题,其实真的很难回答,难就难在萧风明知道严世藩不会派人去刺杀景王,但他又不能明说。
因为这牵涉两个皇子背后的党争,严世藩用白莲教队友祭天,成功挽回了嘉靖的心。
此时萧风若只说刺杀裕王的就是严世藩,而景王府和严府完全是演戏做样子,嘉靖不但不会信,还会愈发觉得萧风偏向裕王。
所以萧风淡淡一笑:“师兄,我对两个孩子的感情,完全一样。我之所以只将裕王带进萧府,原因有二。”
嘉靖一愣,他本来以为能听到一个原因就不错了,竟然还有二。
“其一,反贼是否会进攻两个王府,我只是猜测,不能肯定。但反贼恨我入骨,却是一定会进攻萧府的。
因此,裕王在我府里,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并不能保证就一定平安,只是比在裕王府安全一点。
而且裕王藏进我府里,需要侍卫头领的配合,还要坐常安的马车,展宇我是很熟的,景王的侍卫首领我并不熟。
单独把裕王藏进我府里,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若是两个王爷同时都藏在我府里,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很大。
若是反贼知道两个王爷都在我府上,很可能就会放弃进攻王府,集中全部兵力进攻萧府。
万一抵挡不住,萧府覆灭,玉石俱焚,师兄怎么办?大明怎么办?
师兄,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搞不好就一起打碎了呀。”
嘉靖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鸡蛋,觉得萧风这个考虑还是很有道理的。
剩一个蛋总比两个蛋都碎了强,男人都懂这个道理。
“其二,裕王府位置离皇宫很远,而景王府距离皇宫很近。
两处若都发起进攻,景王府能更快地得到禁军的增援,而裕王府则只能等待五城兵马司的援军。
从位置上来说,裕王府更危险一些。从结果看,裕王府中侍卫伤亡惨重,景王府的侍卫却并无伤亡。
可见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反贼刺杀景王难度更大,其主要目标应该还是裕王。”
嘉靖点点头,确实,裕王的侍卫死伤过半,而景王的侍卫中受伤最重的,是被反贼从墙外扔进来的火药少了头发。
萧风笑了笑:“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反贼入宫刺杀师兄,同时又去刺杀两个王爷,这事儿本身是矛盾的。”
嘉靖毕竟智商过人,被萧风一点,微一沉吟,就点了点头。
“不错,白莲教是想造反,想自己当皇帝。他们最大的目标其实应该是朕。
如果他们得手,裕王和景王都不是太子,朝局必将混乱,他们将有机可乘。但若是两个王爷同时被刺杀了,局面反而又变了。
朕生有八子,最后膝下却只剩此二子了。他俩若同时遇刺,则大臣们势必会效仿朕即位之事,从宗室中择贤良立为天子,局面反而不易乱。”
想到这个可能性,嘉靖心里就一阵后怕,朕凭实力捡回来的皇位,决不能让别人再捡了朕的便宜!
萧风点点头:“所以按理说,白莲教应该只想刺杀师兄,最多加上我,刺杀皇子对他们而言,难度大,好处小。”
嘉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继续说。”
“所以我断定,刺杀师兄和我的,应该是白莲教,可刺杀皇子的,应该是另一伙人。
从现场留下的尸体看,用倭寇长刀的很多,我估计这伙人应该是倭寇。可倭寇又与白莲教不同。
他们个矮貌丑刀长,更容易被人发觉,若是京中没有势力强大的内应,难以想象他们躲藏在何处。”
嘉靖点点头,不置可否,而是跟萧风提起了另一件事。
“此事我会让陆炳继续追查的。只是师弟呀,这段时间,常安频繁往来你的府上,大臣们都颇有微词啊。
虽然是为了治病,可留宿在你家里,总有些不便之处。
你旁边的那座宅院,本来是朕买下来,想修缮作为行宫的。朕想来想去,就赐给常安做别院了。
这样她治病时可以去住,既不用住在你家里惹人口舌,也免得跑来跑去的麻烦。”
萧风无语地看着嘉靖,师兄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还做行宫,谁家行宫和皇宫在一条大街上的?
你的身子的是虚成什么样,走这么几步就需要入住行宫?
但这话萧风自然是不敢说的,只好苦笑着向常安拱手:“恭喜公主获赠府邸,可见师兄对公主宠爱之深。”
常安公主心花怒放,抱着嘉靖的胳膊摇来摇去,萧风知道今天是除夕,人家一家人是要一起赐宴的,拱拱手就离开了。
殿外的石阶上,胭脂虎冰冷的尸体仍然摆在地上,几个锦衣卫等在旁边。
见萧风出来了,锦衣卫迎上一步:“萧大人,指挥使命我等在此等你,他说你会需要帮忙的。”
萧风点点头:“抬上她,买口棺材,跟我走吧。”
几个锦衣卫抬着胭脂虎,随着萧风一路走到西山。萧风指了指王珏的坟墓。
“就葬在旁边吧。辛苦兄弟们了,这点银子,拿去喝酒吧。”
几个锦衣卫有了上次埋王珏的经验,这次活干得快多了。干完后拿着银子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萧风坐在两座坟墓之间,伸手摸了摸王珏坟墓上的巴掌印,也轻轻的在胭脂虎的坟上拍了两下。
“胭脂虎啊,当日你告诉王珏,他死就可以救他的师父,王珏义无反顾,选择了和严世藩同归于尽。
前些日子,我告诉你,你死就可以救你妹妹,你也同样毫不犹豫,选择了和严世藩同归于尽。
王珏啊,你死了,你师父活了,胭脂虎没骗你。胭脂虎,你死了,你妹妹自由了,我也没骗你。
可你们都死了,严世藩还活着,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天过年了,你们俩做个伴吧,都是可怜人。
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答应你们,等我再来看你们的时候,就是严世藩的死期。”
严世藩并没有留在府中过年,而是再次扶灵出京。这次与上次却不同。
上次他出京时,并无一人想送,灵车的队伍也不算很长,十分低调。这次他出京时,严党官员夹路相送,热情洋溢。
“严公子啊,昨天你出京也太早了,下官得到消息时,鞋都跑掉了,都没赶上送你呀!”
“严公子啊,昨天我家的公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呀。它不打鸣,我睡得熟,没起来。
就没赶上送你呀,我气得昨天晚上就把那鸡给炖了!”
“严公子啊,昨天我家小四也不知道发什么春,折腾了我一晚上,到早上还不消停。
为了送你,我一脚把她踹下地,可赶到城门口,还是没来得及,唉……”
“严公子啊,我左边邻居的公鸡被黄鼠狼咬死了,右边邻居哎呀呼叫地折腾了一晚上。
我睡得又晚,又没有鸡打鸣,所以就……”
严世藩满脸谦和的微笑,不停地和送行的官员们打招呼,和以前那副倨傲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严党官员们都觉得,小阁老比以前更加平易近人了,果然没妈的孩子一夜长大呀!
车队走出很久,京城已经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中,才停下歇息。
严世藩被仆从推着来到母亲和妻子的棺椁旁,伸手敲了敲,棺椁沉重的盖子被从里面推开。
萧芹,萧无极,渐渐,罗文龙从棺材里跳出来,落在地上,迅速换上了仆从的衣服。
严世藩叹气道:“委屈几位了,别人可以扮成我的仆从跟着出城,你们四个太容易被人认出来,只能藏在棺椁之中才可靠。”
萧芹脸上毫无不悦之色,微笑道:“是严兄想得周到。老夫人和夫人新丧,万岁亲赐哀荣,就算是锦衣卫守城门,也不敢开棺检查的。”
严世藩见萧芹一夜之间,白莲精锐损失殆尽,仍能谈笑风生,温文尔雅,心中也暗自敬佩,此人果然是个枭雄,赢得起也输得起!
“萧兄此番行事不顺,可是要回苗疆吗?我要扶灵回江西袁州府,那是我家祖居之地。
不瞒萧兄,我早就派人在老家经营。回到袁州,虽远离京城,与朝堂争斗都有不便,但谋事却更从容。
若是萧兄无处落脚时,可以到袁州找我,共谋大事。大丈夫胸怀天下,一时成败算不了什么。”
萧芹还未说话,萧无极已经冷冷的开口。
“严世藩,今早锦衣卫到你府里宣旨,说你报警谋逆之事有功,免除流放之罪。
今日城门之前,百官送行,也多有此类言语。
不知我们昨天晚上在皇宫遭遇伏击,与你这功劳,可有什么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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