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阳的重心倾倒,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阳阳直播”,“对赌协议”,“江科软件”之类的词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年来的雄心壮志化为乌有,突如其来的耳鸣穿透了他的鼓膜。
他要死了。
白骐大厦高达百米。
从大厦顶层的窗户向外看,街上的汽车都像是玩具模型。
窗边一共站了四个人,除了聂天清,还有江逾白、林知夏和申秘书。
江逾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柴阳的小腿,这一瞬间他使出了巨大的力气,外套遮挡下的胳膊青筋暴起。他平常练习卧推的杠铃都大于两百斤,而柴阳的体重不足七十公斤,他降低重心把柴阳往下拖,申秘书连忙搭了一把手,柴阳的神智逐渐清醒。
柴阳拼命夹住窗栏,大喊道:“救我!江总!”
林知夏一巴掌拍响了警报器。
几秒钟之前,林知夏的视线被聂天清遮挡,她没看清柴阳的动作。但她注意到,柴阳说的是“江总救我”,而不是“聂天清救我”,聂天清也像个旁观者一样静立不动,她生怕聂天清从中作梗,就站到了聂天清和江逾白的正中间。
聂天清掀起眼皮,林知夏冷声说:“听我一句劝,你最好冷静下来,助理和保安都在附近,你现在收手,柴阳没有证据,你要是再动手,就要坐穿牢底。”
聂天清不禁感慨道:“你真的很聪明。”
“你也不笨,”林知夏回敬道,“很能沉得住气。”
林知夏和聂天清对话的时候,江逾白和申秘书已经把柴阳拖进了室内,总裁办公室的众多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保安如临大敌般围在江逾白的身边,而柴阳双臂伸直,呈“大”字型平躺在地上。
大理石地板洁白如雪,微微反光,映衬着几滴鲜红的血迹那是柴阳由于过度紧张而流淌的鼻血。
申秘书单膝跪地:“柴先生?”
林知夏牵起江逾白的右手。方才他为了救柴阳一命,用力过猛,手掌也被柴阳裤子的粗糙布料磨出血痕,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善后道:“报警,打急救电话,我们公司在市中心,人流量大,柴阳差点跳楼,底下可能有人拍视频,安排好公关新闻稿……”
申秘书一听这话,马上撂下了柴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一边速记一边说:“放心,江总,我这就联系公关部和法务部。”
是时候表现一把了!申秘书心想。
作为“集团第一秘书”,申秘书永远把自己的工作放在第一位。他暂时遗忘了躺在地上的柴阳,直到柴阳闷咳出声。
柴阳半坐起身,背靠墙壁,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林知夏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到他时,他的神情与现在很相似。
林知夏打量他片刻,他忽然用双手捂脸,像是在组织语言。
“柴先生,”申秘书站得笔直,“救护车快来了。”
柴阳没答话。
聂天清混在人群里,一步一步往后退,趁着无人注意,他提前离开了。
林知夏瞥了一眼聂天清的背影,转头看向柴阳。她问:“你还想谈股权分配吗?公司回购离职员工的股权,是合法合理的,你继续打官司,肯定赢不了,网络风评还会一边倒,对你没有好处。”
柴阳抬起下巴,望着江逾白。
他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皮的褶皱清晰可见。
江逾白的秘书、助理、以及公司的管理总裁、投资经理都站在走廊的另一侧。他们这一帮人低声交谈,音量极轻,柴阳依稀听见“江总”之类的称呼词。
柴阳抹了一把头发,喃喃自语:“江总……救过我两次。”
这是他讲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林知夏反问他:“当年我们在咖啡厅里,约你见面的那位投资人没有带走你的商业计划书。你是不是觉得,等你飞黄腾达了,就能打他们的脸?等你把某个行业做到第一,就能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追悔莫及?”
柴阳扶墙站立。
他没有搭理林知夏。
林知夏依然大度道:“专业的投资人手上至少有几百个项目,祝你好运。”
柴阳深吸一口气。
当天晚上八点多钟,省城的本地生活频道播放了一则采访新闻。
据悉,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二十左右,在省城金融区的某栋大厦顶层,“阳阳直播”创始人柴阳差点跳楼,接到情报的记者们火速赶往现场,却扑了个空,他们秉持着媒体从业者的顽强精神,千方百计地跟到了医院,终于找到了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柴阳。
柴阳同意接受采访。
摄像头对准了他的憔悴面容。
记者们还在等待惊天大料,甚至不确定那些爆料能不能被公布出来,而柴阳异常镇静地开口说:“我庭审失败,精神不好,网友们的批评我都看见了,我同意网友们的话。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一个人从农村出来打拼,肩上胆子重,脸皮面子薄,下午没想开,差点就跳了,幸好啊,我的投资人把我救了下来。我删除了以前发过的视频……江科软件能被扶起来,是我、投资方、员工团队三方的福分,每个投资人手上都有几百个项目,这几年我挣了不少钱,合同纠纷案件,我撤诉了,不该冲动的,想得太少,怨得太多,不懂法律,上午的庭审让我重新思考了……我和林教授的庭审过程,大家在网上都能查到……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阳阳直播的创始人,带领团队高歌猛进,服务客户,服务社会,是我一直不变的创业宗旨!”
柴阳这一番话,讲得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壳。
林知夏一家人端碗坐在电视机前,林泽秋皱紧眉头,发话道:“他吃错药了,把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随即又怀疑道:“他还有后招?”
“没有了,”林知夏高深莫测道,“他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林知夏有意模仿江逾白。
她压低了语调。
林泽秋便教育她:“你好好讲话,讲清楚点。”
林知夏转移话题:“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最近工作忙不忙?我下个月要去香港出差,想带一位底层技术人员,主管推荐的名单上有你,哥哥。”
林泽秋微微眯了一下眼,就像他最喜欢用的那个土狗表情包。
林知夏哈哈笑道:“在我们公司里,大家都很认可你。”
确实。
林泽秋经常听见一句话哇,你不愧是林教授的哥哥。
他放下饭碗,慎重地问道:“你去香港出差,江逾白和你一路?”
“当然,”林知夏斩钉截铁道,“江逾白肯定要去的。”
林泽秋重新端起饭碗。他握着筷子,扒弄碗里的米饭。
今年是2017年,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不仅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兄妹二人的工作也越发稳定林知夏的表现总是更出色一些。
量子科技公司的用户遍布全球,林知夏的收入水涨船高。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上周日,她和林泽秋出门买菜,逛海鲜市场都不注意价格标牌,只会用塑料袋把海鲜直接套走,然后对林泽秋说:“哥哥,今天我们吃一顿大餐吧,爸爸妈妈都没吃过帝王蟹,我们一家四口一人一只。”
帝王蟹的单价是多少呢?
那个高昂的价钱,让林泽秋心惊肉跳。
林知夏付款的时候,林泽秋牵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劲,林知夏就说:“我挣了不少钱,想请你和爸爸妈妈吃点好的……以前在我们家,爸爸妈妈舍不得吃虾仁水饺,舍不得吃牛肉羊肉鱼肉,他们总是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和我。”
林泽秋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被妹妹说服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四口就在家里品尝了帝王蟹大餐细腻松软的蟹肉融化于口齿,醇厚香浓的气息飘荡于餐厅,久久挥之不去。
生活中偶尔的奢侈消费,竟然能带来巨大的快乐。
彼时,林知夏还在餐桌上说:“我想带你们去靠海的城市,冲着海鲜,吃个尽兴。”
林泽秋就以为,林知夏这次出差香港,公事第一,私事第二,她会顺便带家人旅游。
他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却是很期待的。
香港出差计划被安排在四月上旬。
离开省城之前,林知夏给柴阳打了一个电话。
柴阳近期的变化很大。他经常去省城郊外的一座古寺里烧香。寺庙的香火鼎盛,常年烟雾缭绕,他坐在一棵老树下,接听了林知夏的电话。
伴随着一阵响遏行云的敲钟声,柴阳开口说:“林教授,江总跟我沟通过了。”
林知夏一语道破:“沟通你离职的前因后果吗?”
“是嗯。”柴阳讲完这两个字,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林教授,对不起。”
他坐在雨后初晴的泥地里,湿润的土壤沾得他裤管微潮。他满不在乎路人的目光,伸直双腿,背靠树干,像是回到了家乡的田野上。
天空很蓝,他的心飘得很远,无意中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他盼着林知夏能回答“没关系”,但她的答复超过了他设想的上限:“人活着也就短短几十年,做让你心安的事,承担它们带来的后果。”
她的这句话,包含多重深意,既是天使的福音,又是魔鬼的训诫。
柴阳含糊地应好,随即便挂断电话。
柴阳和林知夏的网络战争持续了大半年,最终以柴阳公开发布的一则道歉视频告终。他在视频里的表现非常诚恳,不仅对林知夏说了三声“对不起”,还向她鞠躬致歉。
汤婷婷看完视频,心思活络起来,就截取了几个画面,并把柴阳做成了一串表情包。
汤婷婷本着“无私奉献”的精神,在他们的挚友群里无偿分享了这一套表情包,段启言秒回道:“别把这种混子的照片存在手机里。”
林知夏附和一句:“哈哈哈哈哈哈哈。”
汤婷婷发给林知夏一颗爱心。
段启言有样学样,也发了一大堆“哈”字,汤婷婷却区别对待他:“哈什么哈,你不是在上课吗?”
段启言答道:“我刚上完一节课,在办公室改作业。”
汤婷婷没再讲话。
他们的微信群陷入冷场。
如今的段启言是省立一中高中部的数学竞赛教练。他通过三轮面试,经历重重选拔,方才拿到了这一份珍贵的工作。
段启言每月的税后收入将近两万,省立一中还给他分配了一套九十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住宅,这套房子距离学校很近。段启言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他每天七点起床,在楼下晨练跑步,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学校上班了。每逢工作日,他的早中晚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到了周末,他会和汤婷婷出门约会,请她在外面的餐馆吃饭。
段启言和汤婷婷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两人的发展并没有他想象中顺利。偶尔碰到一些棘手的问题,他还要请教江逾白,毕竟江逾白是他好友圈里第一个订婚的人。
江逾白教给他四字箴言:“温柔体贴。”
对于这四个字,江逾白也没有多做解释,只让段启言自行感悟、自行领会。
段启言对自己的悟性很有信心。
上周六,段启言把汤婷婷叫到家里来,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桌菜,她刚吃了两口,就说:“老公,你做饭挺累吧?我给你擦擦汗。”
她一边用纸巾擦拭他的额头,一边盘算道:“你手艺真挺好的,很有两把刷子嘛,以后咱俩结婚了,你就负责买菜做饭,我公司事多,回家能吃现成的。”
段启言听完这话,随口接了一句:“我学校事情也多。”他强调一句:“我又不是混子。”
汤婷婷勾住他的肩膀,揶揄道:“老师能有多忙?咱俩上高中的时候,哪个老师整天待在学校啊,教务处都没让老师坐班。”
段启言拿他们共同的朋友举了个例子:“林知夏也是老师,她一天到晚忙得跟个轴轮似的。”
汤婷婷抬起筷子:“你跟她比干什么?她是大学教授,有专门的课题组,带了好几个研究生,负责国家级的大项目,还要攻克公司的技术难关……”
段启言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声冷笑。
那天,他发火了。
他发火的表现形式就是不洗碗。
汤婷婷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
汤婷婷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了一部爱情电影假如爱有天意,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被命运捉弄,相爱却无法相守。汤婷婷被深深地感动了。她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倒在了段启言的大腿上,抽噎着说:“好惨啊,男女主都好惨啊,男主竟然瞎了,女主嫁给男二了,我好心疼他们……”
段启言喃喃自语:“你怎么不心疼我……”
他叹了口气:“我是真人。”
电视的背景音嘈杂,汤婷婷没听清他的话。她撩起他的衣裳下摆,没心没肺地问他:“你嘟囔什么呢?”
段启言没有回答。
从那天起,他整整四天没联系过汤婷婷。汤婷婷也没有主动找他。他们两人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为此,段启言特意找江逾白咨询了一下,江逾白的回答简直让他绝望。
江逾白说:“没关系,四天而已。对方工作忙,你多体谅。”
江逾白到底是什么狗头军师!
他身上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豪门贵公子的骄傲和狂狷。
他解决夫妻纠纷的手段就是直接认输。
他做生意明明很有一手江科软件的发展越来越好,白骐基金的利润持续走高,量子科技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但他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情感咨询师。
段启言不再请教江逾白。
趁着林知夏在微信群里冒泡,段启言连忙与林知夏私聊:“我有个朋友,他女朋友四天没睬他……”
林知夏马上反思自己。
她最近确实又忙起来了。
她的量子科技公司得到了业内的一致认可,与公司合作的政府、企业都相当满意,学术界和工业界对她的关注度很高,相关研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的论文引用量在短时间内疯长。
这,就引发了一个良性循环。
学校对林知夏越发重视,还有一群本科生、硕士生希望能拜入林知夏的门下,林知夏甚至收到了同行博士发来的邮件,询问她是否能提供博士后的工作岗位。
最近这几天,林知夏一直在面试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
为了扩大课题组,提升团队的质量,林知夏必须确保今年入组的学生们具备扎实的功底、稳定的心态。她一如既往地全身心投入工作,暂时冷落了江逾白这种忙碌的状态刚好持续了四天。
于是,林知夏为自己辩解道:“女朋友不是故意的,家庭与事业需要平衡,她正在调整。”
段启言心想:真不简单,天才就是天才,她一眼看穿我在讲汤婷婷,还帮我劝了汤婷婷。
段启言不禁有些感动。他回复道:“谢谢。”
林知夏发送一个问号。
段启言发来一个“柴阳鞠躬”的表情包。
当天傍晚五点多钟,江逾白下班了。他的各项业务都步入正轨,这几天的任务量减轻了不少。
司机送他回家的路上,他看向窗外,黄昏的风景如画,落日的灿烂余晖渲染着高楼大厦,他的秘书瞧不见他的神情,试探般地低声喊道:“江总。”
江逾白的左手很随意地搭在皮椅的扶手上。他戴着一块极其昂贵的机械手表,表盘呈现出深黑的色泽,申秘书定睛一看,报出时间:“快到六点了。”
江逾白问他:“你今晚有什么安排?”
申秘书微微低头,推高了鼻梁上的眼镜:“检查第一季度的报表,重读一遍经理们的批注,确认下周的行程安排……”
他正准备说“等待您的电子审阅”,江逾白就打断了他的话:“国际经济指标变了,新政策发布,投研组改了结构模型,下周一我得参加组会。周二我出差香港,你留在公司,第一时间提交本季度的盈利分析成绩表。”
申秘书连连点头。
轿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江逾白又嘱咐道:“你适当休息。”
申秘书毫不拖泥带水地答应道:“江总,我周末休息。”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什么,略微坐直了身体,手掌贴在双膝上:“江总,聂天清那边的事,我们大致摸清了。”
讲到这里,他话音一顿。
黄昏变幻的光影照在江逾白的侧脸上,申秘书这才发现他几乎没有表情。他依然平静道:“你继续说。”
申秘书如实汇报:“聂先生家里开了一个小工厂,原先是从银行借贷,后来银行抽贷,工厂资金断链,他的父母借了民间贷款,三分利四分利都有,房子抵押给了债主。聂先生从桃源江畔搬到了安城小区,家境一落千丈……”
“桃源江畔”是本市最著名的富人区之一。
至于“安城小区”,则是一座建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式民宅,也是林知夏一家人以前居住的地方。
江逾白从没听林知夏谈起聂天清,她应该也不知道聂天清曾经是她的邻居。江逾白颇感玩味,而申秘书还在兢兢业业地叙述:“聂先生家里的小工厂……连带着原材料、专利权、自主研发的设备,贱卖给了……”
江逾白猜测道:“达美建筑公司?”
达美建筑公司的董事长,正是江逾白的母亲。
申秘书并拢双膝,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是的,江总,现在那家工厂的专利权,都属于达美建筑。”
江逾白的母亲掌管着多家公司,她广泛涉足于服装、钢铁、建材、房地产等行业。江逾白隐约想起来,聂天清第一次拜见他母亲时的表情就不太自然,他原本还以为是他母亲长相太过年轻的缘故,看来是他当初想得简单了不过,他当年才刚满十岁,人生遭遇的最大挫折就是强迫自己接受林知夏的天赋碾压,缺乏一定的商业敏锐度也算是情理之内。
他接着问道:“聂天清和柴阳有什么牵扯?”
申秘书用最正直的语气谈论别人家里的私事:“聂先生大学交往过一个女生……您知道,柴总已经结婚了,柴总的太太就是聂先生的前女友,她怀孕七个月,正在北京最好的私人妇产医院待产……柴总不清楚太太和聂天清的关系,聂先生不该把火气发到柴总的头上。”
柴阳结婚的那天,江逾白还在英国念书,而申秘书已经是集团的光荣一份子,因此,申秘书参加了柴阳的婚礼,也见到了新娘子。
申秘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婚礼现场非常热闹,伴郎们表演了三个节目……”
江逾白抬起左手:“这些你不用讲了。”
申秘书总结道:“我们通过多方信息渠道,私下了解到了大致情况。”
江逾白并未发表任何评价。
汽车停在了豪华住宅区的正门之外,微淡月色隐入夜幕,路灯的柔光照亮了一条长街,江逾白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修长的影子划过一片茂盛草丛,他在这一刻听见林知夏的声音:“我刚好走到你家门口。这几天我太忙了,没有给你打电话……但是,你要相信,我总是在想你。”
他仍在沉默,但他无声地笑了。
他的右手伸到背后,抓到了林知夏探过来的左手。
他们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
踏进家门之前,林知夏有意无意地说:“我今天一下班,就想来找你……”bïmïġë.nët
林知夏话音未落,江逾白提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扛了起来。她双腿悬空,连忙抱住他的肩膀,就像一个布袋一样被他运过门槛。
随着“啪”的一声重响,正门被关得严严实实,玄关木柜上的一只玻璃花瓶荡起水纹,灯光在透明的水色中漾开,玫瑰花的香气四溢,林知夏小声说:“你放我下来。”
江逾白却说:“再等等。”
林知夏不禁感慨:“你今天玩得好野。”
江逾白单手搂紧她的双腿:“这就算野?”
“不然呢?”林知夏有理有据地说,“平常我们玩什么你都会让着我的。”
这可不一定。江逾白暗想。
每当林知夏和江逾白玩益智类的游戏,江逾白都很想赢。他总是尽力谋划,从没故意输过一次,无论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但他一直没有当过赢家。
江逾白把林知夏带进了书房,她坐到了一张宽阔的办公桌上。江逾白还没走出一步,林知夏忽然扯住他的领带,指尖交替上移,最终,她轻轻地点在他的喉结上。
他吞咽了一下,才说:“我有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林知夏歪头,“这么神秘。”
江逾白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只檀木雕成的厚重盒子。他打开木盒,展示了一排晶莹如琉璃般的琥珀,每一颗琥珀的成色都很自然,包括浅红的“瑿珀”,朱红的“血珀”,以及罕见的“蓝珀”,其中又包裹着肉眼可见的昆虫与花草,林知夏果然被深深地吸引了。
她抓住一只琥珀,放在手心:“这种昆虫可能生活在大约一亿年前的白垩纪,属于膜翅目青蜂科。”
她低着头:“这是鞘翅目隐翅虫科,也是白垩纪的活化石……”
盒子里的琥珀从未被公开曝光过,多年来流转于全世界的各个艺术家、收藏家之间,如今又落到了林知夏的手里。
林知夏握着它们把玩,还拿放大镜仔细探究。她饶有兴致地说:“你看这一个,可能属于原鞘亚目,它体型小,前胸有侧板,体表附着鳞片,跗节全节是五节……”
讲到此处,林知夏后知后觉:“你从哪里弄到了这么多琥珀?”
江逾白告诉林知夏,前不久,他参加了一场名为“自然历史”的拍卖会。他家里也有许多藏品。经过一番挑挑拣拣,他恰好收拾出一整盒。
“你是怎么挑拣的呢?”林知夏随口一问。
江逾白简洁地描述道:“挑最大的,看得清楚。”
林知夏笑了起来。她仰头亲他的侧脸,顺便扣紧木盒的盖子。她的后颈被他轻抚,呼吸交缠时,他稍微俯身,蜻蜓点水般吻过她的唇角,她就偏过头,伸出粉嫩的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中央空调的温度偏高,林知夏有些热。她脱掉外套,依然坐在桌上。风衣环在她的腰间,束起一条纤细腰线,她身上穿着的那件浅白色衬衫在胸前绷得很紧,弧度很美。
江逾白拧开一瓶矿泉水,连喝两口,像是一副渴了很久的样子。他左手斜插进裤兜里,右手紧握矿泉水瓶,就着眼前那一副美景,他喝水都喝出了品酒的架势。
江逾白含蓄地表态道:“我们有一周没见面了。”
林知夏瞬间领悟。她用一种含笑的语气说:“去卧室吗?”
矿泉水瓶被江逾白捏出“咔嚓”的轻响,塑料向里凹陷,两侧相贴。他正准备说“我去洗个澡”,林知夏就说:“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江逾白下意识地把矿泉水瓶塞进了抽屉,心里那些不干不净的念头也被他暂时摒弃。林知夏的态度越发郑重:“是这样的,你送我的琥珀盒子,我特别喜欢。我看过一些古生物学的书,几亿年前的琥珀是非常珍贵的研究来源……”
江逾白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他说:“把它们捐给科研机构吧。机构要是发了论文,你再拿着论文,教教我古生物的发展史,林老师。”
江逾白如此体贴明理,林知夏反倒一个字都讲不猜出来了。她抱起盒子,继续辨认琥珀里的动植物,又问了江逾白几个问题,确认这一批珍品的所属权,她仍然有一点不放心:“你真的舍得让我把它们都捐了?”
“这一块,”江逾白拣出一只蓝珀,“里头没有生命体,只有一个气泡爱心。没有生物研究价值,留着吧。”
林知夏在他掌心画出一个爱心:“好的。”
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我们学校的地球科学学院有一个古生物实验室。古生物学的学科带头人就是沈负暄的爸爸,也是沈昭华教授的女婿。我把琥珀捐到他们的实验室,也许能发现地球白垩纪的新物种……”
她为琥珀拍照,存进手机。
江逾白帮她把琥珀分类,方便她拍照。她第一万次感叹江逾白真是温柔善良、理智冷静、贤惠体贴、落落大方……他们共同协作,忙了十几分钟,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林知夏的心情很好。她离开书房,跑进卧室。
江逾白跟在她背后进门。他坐到床边,暗示林知夏靠近他,她二话不说就坐上他的大腿,他又亲了她的唇角那并不是一个热烈的吻,只是一次若有似无的轻碰。
林知夏被他勾得心痒难耐,偏偏端起一副严肃的态度:“我想说……”
“什么?”江逾白反问道。
林知夏有意戏耍他。她开始转移话题:“古生物学是地质学的基础,琥珀里的生物反映了古环境的信息,有助于寻找各种各样的矿产资源……”
“我明白了,”江逾白打断她的话,“林老师。”
林知夏即兴扮演起老师的角色:“老师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反复强调的重点,期末考试要考的,你现在走神,不认真听,老师真的没办法了。”
江逾白附到她耳边:“我走神是因为……”他的指尖划过她领口:“看到了你的衬衫扣子。”
林知夏被他激发一阵战栗的微痒。
她不讲话,他就问她:“怎么了?”
林知夏搭住他的手背,他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扣子系得太紧。”
他像是一个很好心的学生:“我帮你把扣子松开……”他描述道:“会比现在舒服。”
江逾白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曾经是一个听两句好话就会脸红的男孩子。这些年来,他确实成长了不少……林知夏越细想,心口越热。而她向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索性扯着江逾白倒在床上。
林知夏在江逾白的家里度过了一个周末,两人的生活可谓蜜里调油。
林知夏也通过沈昭华教授的关系,联系到了何远骞何远骞是沈负暄的爸爸,也是国家级的古生物学教授。他收到林知夏发过去的琥珀照片,隔天就回复了她。
何远骞说,那一批琥珀极其珍贵,有些物种是尚未发现的。林知夏可以把琥珀借给他们研究四年,四年之后,论文成功发表,他们就会返还琥珀。这种研究模式在大学和科研机构里比较常见古生物学的专家们与收藏家们合作,签订合同,约定期限,时间一到,就把收藏品原封不动地返还。
林知夏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永久捐赠吗?”
周一早晨,何远骞用邮件答复道:“林教授您好,建议考虑永久捐赠博物馆。”
博物馆是林知夏最喜欢去的地方。她小时候就有一个心愿,她想和江逾白一起转遍全世界的博物馆,何远骞的建议落到了林知夏的心坎上。
当天下午,林知夏抱着琥珀盒子,亲自去了一趟地球科学学院。她签署了一份为期四年的琥珀研究协议书,又见到了何远骞教授本人。
何远骞约莫五十岁左右,身量瘦高,发鬓微白,戴着金丝边框眼镜,颇有一股文人书卷气,眉眼又与沈负暄有七分相似,林知夏与他对视片刻,仿佛见到了五十岁的沈负暄。
何远骞是个随和而健谈的人。
他戴着一双手套,一边擦拭琥珀,一边与林知夏聊起沈负暄。他说,沈负暄刚从基层调回来,目前在省城工作,早出晚归的,蛮有事业心。
沈负暄立志从政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朋友圈。
林知夏听闻他的近况,丝毫没感到意外。
何远骞教授却说,为了感谢林知夏的慷慨援助,他想请林知夏吃一顿饭,顺便叫上沈负暄,还有他课题组里的研究生们每年四月,何教授都会组织一场聚餐,因为,四月一过,天气转暖,他就要带着学生们外出考察。
林知夏谢绝了何远骞的好意。她明天就要出差香港,晚上必须收拾行李,她还要在香港待上两周,等她返回省城,何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早就赶去省外的研究基地了。
当晚的月亮很圆,光晕镶嵌一圈银边,恍如一轮玉雕的圆盘。
林泽秋相当高兴。
他盘腿坐在地上,动作麻利地叠衣服。
窗帘随风浮动,月光流入室内,林泽秋压紧行李箱,又掏出手机,看了一遍“香港旅行攻略”。随后,他点开微信,编辑了一条朋友圈:“明天开始,香港出差两周。”
香港是一个靠海的城市,而林泽秋从未亲眼见过大海。正如他的妹妹林知夏一样,他对海岛城市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天然向往。
但他犹豫片刻,终归没有发出那条朋友圈。他一年都头都不怎么发动态,除了给商家集赞打折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大约是个穷酸的人。
林泽秋的思索片刻,林知夏就闯进他的房间:“哥哥。”
他回应道:“你有事?”
林知夏说:“明天早晨,江逾白来楼下接我们,然后我们一起去机场。我有个同学会和我们一路,他在省立一中做竞赛老师,特意请了公休假……”
林泽秋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个叫段启言的?”
“是的。”林知夏答道。
林泽秋微微点头。他殷切地嘱咐妹妹:“你学校没什么事吧?出差两周,先把研究生安顿好。”
“这个你放心,”林知夏与他闲谈,“我早就做过计划。学校里风平浪静,基本没事……”
她坐到了林泽秋身边,陪他一起叠衣服:“前天江逾白送了我几块琥珀,今天早上,我把琥珀带进了古生物实验室……”
林泽秋双手一顿,接话道:“那种包了虫子的琥珀?”
林知夏立马掏出手机。她才打开相册,林泽秋便说:“江逾白就送你这些玩意儿?死苍蝇,死甲虫,死蜗牛……真该捐给实验室,摆在家里也膈应人。”
林泽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从小到大,他都极其讨厌、憎恶、害怕昆虫。他曾经被蜈蚣咬过,从此恨上了所有虫类。他上中学时,林知夏抓来一只甲壳虫,都能让他摘下高冷傲慢的面具,在家里的客厅哇哇大叫。
往日的情景清晰浮现在林知夏的脑海里。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林泽秋斜眼看她。
她马上绷住面部表情,还拍了拍林泽秋的肩膀:“微信群里有一份出行人员名单,你检查一下,明天早晨六点起床,别睡懒觉,好了,我交代完了,要回房了。晚安,哥哥。”
林泽秋不情不愿地敷衍道:“晚安。”
林知夏一手托腮:“你就不能叫我小名吗?”
林泽秋扣上行李箱的锁:“整天让人叫你小名,你是二十二岁,还是两岁?”
林知夏走到门口,又折回一步,挑衅道:“明早见,秋秋。”
林泽秋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次日一早,天边下了一场小雨,雨水氤氲出一层薄雾,高楼大厦都沉浸在茫茫雾色里。
沾了水雾的空气似乎格外清新,林知夏拎着行李箱,站在楼下,做了一次深呼吸。她诗兴大发,就念了一首白玉蟾的江楼夜话:“江雾秋楼白,灯花夜雨青,九天无一梦,此道付晨星。”
这首诗里,又有“江”,又有“白”,还有“秋”,林泽秋瞥了她一眼,她只望向远处:“江逾白来了。”她朝他挥了两下手,饱含一如既往的热情。
江逾白的司机开来一辆商务车,足够容纳林知夏、林泽秋兄妹二人的行李。林泽秋跟着妹妹一同坐在后排,他的座位刚好正对着江逾白,车辆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飞奔,林知夏还调侃一句:“今天,我们一家人出门旅游。”
江逾白捧场道:“香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们可以抽空逛一天。”
林泽秋并未吱声。他右手托着下巴,目光飘到了窗外。
林知夏就和江逾白聊天:“我给谷立凯老师发过邮件,我想成立四校联合研究组,包括我们学校,还有北大、港大和港科,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远程测试量子通信,第二,尝试研发实用化的量子通用计算机……芯片问题一直没有妥善解决。说实话,我也没有很大的把握,我目前的想法是,如果研发失败了,在探索过程中的所有技术突破,都是具有一定价值的。我们之前为了开发量子编程语言,重新构建了图论理论,这一部分内容,我参与的比较少,主要工作都是冯缘和那个俄罗斯数学家建立的团队在做……因为理论成功了,冯缘很快通过了博士答辩,那位俄罗斯朋友还有希望冲刺菲尔兹奖。”
菲尔兹奖被誉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
截至目前,全世界最年轻的获奖者是peterscholze,他在三十岁那年拿到了菲尔兹,而林知夏的俄罗斯朋友也快满三十岁了他不仅天赋异禀,还非常勤奋刻苦,常年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高强度的成果产出,林知夏有时也会怀疑他其实比她更聪明,只不过他们二人选择了不同的发展方向。
江逾白拿出三瓶矿泉水,分发给林知夏、林泽秋、以及他自己。他和林知夏都是很有仪式感的人,他们用矿泉水瓶干杯,江逾白还说:“预祝那位朋友获得菲尔兹。”
“你能不能拿到菲尔兹?”林泽秋忽然问道。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我?”
林泽秋坐姿端正:“不是你,会是谁?我和江逾白都不可能。”
商务轿车的内部空间宽敞,皮制软椅自带按摩功能,扶手的下方就是私人定制的小型保温箱,里面装着新鲜出炉的两屉小笼包。江逾白刚打开盖子,林知夏就兴奋道:“好香,让我尝一口,早上出门太着急,我在家都没怎么吃饭。”
江逾白打开另一只瓷盘,盘中装着一叠草莓可丽饼。他的保温杯里还有清香四溢的桃花柠檬茶。食物的诱人气味充盈在整个车厢,林知夏立马坐到了江逾白的身边。她从被他握着的杯子里喝水,而他熟练地调整杯沿角度,显然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林泽秋一怔。
林知夏又说:“你刚才问我,我能不能得菲尔兹?”
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车窗,她的嗓音比雨声更轻:“当然不可能了,我不是专门做数学理论研究的。”
她用手指勾描车窗,沿着一条水痕向下滑:“我们都有自己的路,我们浪费或得到的,恰恰都是正在飞逝的光阴1。”
江逾白表示赞同:“有舍才有得。”
林知夏和他击掌。
林泽秋靠上椅背,江逾白递给他一盘小笼包,他心不在焉地接受了江逾白的好意。他连吃两个包子,才后知后觉地说:“谢谢……”
江逾白很自然地回应道:“不客气,大舅哥。”
林泽秋抽出一张餐巾纸,抹了一把嘴。此后他一直没有开口讲话,端的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瞧见窗外的景色飞速变幻,鳞次栉比的楼房逐渐消失,灿烂的朝阳之下,航站楼的弧形顶棚金碧辉煌。
天空中恰好有一架飞机经过,航线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藏匿于雪白的云团。林泽秋看得出神,林知夏拍了他的肩膀:“走吧,下车了。”
当天下午,林知夏一行人抵达香港,住进了江逾白家族经营的酒店。
酒店的大堂悬挂着四盏水晶流苏吊灯,花岗岩地板纤尘不染,圆形长柱的周围镶嵌着金箔,由内及外地展现豪奢气派。
林泽秋举目四望,抬手拉住了林知夏的衣袖:“商务套房可不便宜,我们这些人住上两周,一共得花多少钱?”
林知夏压低嗓音道:“差旅费可以报销,江逾白还有内部折扣……你不要心疼钱。我们这次来香港,除了联系学术机构,还要考察港股市场。我们公司将来可能会在香港上市,就像网易、小米、阿里巴巴集团一样。”
她分外豪爽地轻拍他的手臂:“到时候,林泽秋,你就是上市公司的高管!怎么样,你有底气了吗?”
他轻嗤一声,并未答话。
林知夏依旧捧场:“你不在乎上市公司高管的身份吗?不愧是你林泽秋,视金钱如粪土。”
林泽秋紧紧攥着“商务套房”的房卡。他不让迎宾员帮他拿行李,执意要自己拎,他跟着江逾白走进电梯,段启言还在一旁叽叽喳喳:“你们的行程从明天开始,下午都没事吧?去不去香港的长洲岛?”
段启言穿着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服,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他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像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大学生。
汤婷婷打量他片刻,笑说:“行啊,长洲的海鲜好吃,咱们就去长洲吧。”
林知夏从江逾白那里了解到,汤婷婷与段启言的情侣关系并不稳定他们不仅会吵架、还会周期性地冷战。为了给他们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林知夏随便找了个借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扯着江逾白的衣袖:“我和江逾白还要讨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江逾白与她心有灵犀。他接话道:“公司准备在明年推进港股上市计划。”
汤婷婷连连点头:“好嘞,那你们忙吧。”
她扭头又去问洛樱:“学姐,你今晚有安排吗?要不跟我们一块去长洲岛?”
金漆的电梯墙壁照出洛樱的高挑身形,她的衣饰搭配极有品位,大波浪的长卷发披在背后,柔顺的黑色发丝亮得反光。她的左耳戴了一只钻石耳环,那耳环散发的璀璨光芒闪到了汤婷婷的双眼。
洛樱身上还有一股混杂着百合与玫瑰的香水味,汤婷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洛樱就出声回答她:“我不去了,谢谢,我想在房间里读书。数学年刊上的论文我还没读完。”
“你读到哪里了,学姐?”林知夏好奇地问。
洛樱朝她回眸一笑,那笑容真挚又婉约,汤婷婷都看呆了,而林知夏依旧冷静:“数学年刊的审稿周期好长,我有个同学投了两年多,还没收到编辑的回复。”
洛樱问她:“你投过吗?”
林知夏摇头。
洛樱自言自语道:“我投过。”
话音未落,电梯“叮”地响了一声,电梯门也缓缓地敞开。
段启言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兴高采烈地拎起行李箱,飞速冲进走廊,边跑边说:“汤婷婷,我找到咱俩的房间了!”
汤婷婷追了过去:“你小声点。”
段启言却说:“吵不到别人,这一层楼都被江逾白包了。”
汤婷婷震惊地望向江逾白:“你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江逾白避开了这个话题。他和秘书确认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又询问了众人的工作进展,段启言偶尔也会插两句话,最终,他们在各自的房间门口告别。
段启言与汤婷婷住在1401室。汤婷婷一边掏出房卡,一边调侃道:“喂,我们高中的游学旅行,你有印象吗?那会儿我和林知夏一个房,你和沈负暄一个房……”
段启言逮着机会就问:“你更想跟我住,还是跟林知夏住?”
初一那年的寒假集训营里,林知夏挽救了段启言的名声,这么多年来,段启言一直对林知夏心存感激。然而,就在最近,段启言又忽然把林知夏当成了假想敌。
汤婷婷把段启言拉进房门,语重心长地劝导他:“你干嘛老跟林知夏比啊?二十多岁的人了,不要老是攀比嘛。你好不容易才请到公休假,和我一起来香港,你要学会把心态放平,别总找我吵架。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庭。这些肺腑之言,外面的人不会告诉你,只有我,作为你的女朋友才会讲实话。”
段启言被她绕了进去。
他略显迟疑:“男人不能吃软饭,更不能做混子,事业最重要。”
汤婷婷请他坐到床上。随后,她跷起二郎腿,又揽住他的肩膀,像个老干部一样引导他:“小段啊,你的想法,不要太极端嘛。我什么时候让你做混子了?我是想让你更顾家……我带你出来见朋友,你给我留点面子呗,不要老是和林知夏比来比去。林知夏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计较那么多,我多难做啊,你换位思考一下。”
段启言隐约有些认可汤婷婷的说法。
汤婷婷再接再厉道:“你看啊,我们公司过两年就要上市了,我是硬件部门的组长,你呢,就是一家上市公司核心部门的组长老公,还是省立一中的竞赛班老师,你的心胸是不是应该宽广点?”
段启言冷冷一笑:“听你这话,我现在的心胸不够宽广?”
汤婷婷发出二声调的“哎”,又问:“老公,你怎么又钻进死胡同了?”
段启言摘下头顶的帽子,汤婷婷捋了一把他的头发。他脱下运动服外套,汤婷婷又搓了搓他的胳膊。他上中学时经常去操场上玩耍,哪怕正值三伏酷暑,他也敢顶着太阳踢足球常年被阳光暴晒,导致他的肤色偏深。汤婷婷却很喜欢那种色调。
她双手圈住他的上臂,又按又揉,他的肩膀忽然绷得僵硬。两人维持了几秒钟的静止状态,他才支支吾吾地低声说:“现在不行……我想等到结婚以后。”
汤婷婷爆发出猪叫般的爽朗笑声:“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段启言你怎么搞的,扭扭捏捏的!我没给你灌输过这方面的想法啊。”
段启言陷入沉思。
她还在津津有味地讲述:“我想起来了,你初中就是这个调调,那会儿班上不是有人传我俩的谣言吗?哈哈,我们在变迁那个舞台剧里演一对夫妻,别的同学就说我和你是一对剧组夫妻,将来铁定会谈恋爱。你听完同学的话,气得要死,脸红得滴血。”
她躺在床上:“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眼,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们都长大了。”段启言感慨道。
他躺到她的身边,而她喃喃自语:“是啊,大家都长大了。”
这天下午,谁也没有去长洲岛。
团队内的所有成员都待在酒店的房间里,林知夏还换了一身睡裙,坐在茶几边上,充满仪式感地端起酒店送来的一碗紫薯鲜奶西米露,她尝了一小口,连连赞叹道:“好喝好喝。”
江逾白凑近她:“有多好喝?”
林知夏正准备把勺子递给他,他已低头亲吻她的唇角,还说:“真甜。”
他们之间的距离仅有几厘米。林知夏视线下移,就望见他滚动的喉结,半遮半露的锁骨,衣领内若隐若现的平滑肌理。林知夏加快呼吸,又闻到他身上的清淡香气,她突然口干舌燥起来,仰头狂饮那一碗西米露。
江逾白提醒她:“小心呛到。”
她放下手中的瓷碗,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你抱抱我。”她撒娇道。
林知夏撒娇的本领堪称一绝。
江逾白单手揽着她的后背,她就向他吐露道:“上周五的晚上,我在家里冥想,整理了一遍我以前的记忆。我总算搞清楚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你了……”
江逾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迎接林知夏勾魂攻心的甜言蜜语。但她还没讲出下一句话,她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手机屏幕显示出香港本地大学某部门的座机号,林知夏丝毫不敢怠慢,立马按下了接听键。
她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变得很沉稳端庄。
来电人是一位大学教授的助理。这位助理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发音也稍有卡顿,林知夏干脆和他讲起了粤语,双方的交流果然更加顺利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江逾白听不懂林知夏在说什么。
林知夏挂断电话以后,就做了江逾白的粤语翻译。她把通话内容完完整整地转述一遍,又很认真地安排道:“明天我带着同事去开讲座,然后找他们的领导聊天。你去你的金融办公室开会,到了晚上,我们在大学校园的门口汇合。”
江逾白调侃道:“兵分两路。”
“嗯嗯,”林知夏点头,“白天解决完工作,晚上我们还可以一起逛街。”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和她的同事们就去了香港本地的一所著名大学。他们在一座盛大的礼堂内开了一场讲座,与校内的师生们交流量子科技公司的学术背景与商业模式这场讲座非常成功,到了最后,全场都在鼓掌,可谓气氛高涨。
林知夏趁热打铁,与学校的管理层商定了“四校联合研究组”的合作协议。学校方面也积极地响应了她的计划,愿意配合一切学术工作,只不过,合同的具体细节还要反复推敲。
出差第一天,就能得到这样的答复,林知夏已经相当满意。她带着同事们离开校园,开开心心地走在校外大街上,此时将近傍晚六点,夕阳沉落,街边的饭店招牌饱含港式风情,饭菜的香味也飘荡在广阔的天地间。
林泽秋状态放松。他举起手机,朝着远处拍照。
此时,他们穿过了一片老式街区,前方还有一群游客轻声抱怨道:“滚犊子吧,这蟑螂会飞啊?”
林泽秋的手机屏幕里隐隐出现了一个黑点。脑内的潜意识让他后退了一步,而黑点却离他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嗡嗡”的展翅飞翔声。
他听见林知夏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惊奇:“这只蟑螂真的好大,是我见过的最大的蟑螂。”
汤婷婷笑着取了个绰号:“蟑螂巨无霸!”
林知夏也笑了。
她们怎么笑得出来?!
林泽秋先前就听说过南方的蟑螂又大又强,但他没料到自己正式出差的第一天就会亲眼目睹昆虫飞舞,他的双腿犹如灌铅般沉重,就连洛樱都察觉了他的状况。
洛樱问他:“你还好吗?”
林泽秋守口如瓶。
此时的天色越发黯淡,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点亮了一条长街。林知夏和汤婷婷手挽着手走向一家粤式料理店。她们站在一扇橱窗之外,认真研究贴在玻璃上的招牌菜单,流动的彩光斜照在她们的脸上,营造出繁华绮丽又世俗的美感,就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港片取景现场。
洛樱鬼使神差地掏出相机。
她的摄像头对准了林知夏。
她打开了摄像功能,林知夏似有所感。她回头望着洛樱:“你在拍我吗?”
洛樱按紧相机的金属壳,指甲的外圈略微泛白。
林知夏忽然提议道:“我们拍一个长一点的视频,让所有同事都入镜,就从我和汤婷婷开始,怎么样?”
众人纷纷说好。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脚步或快或慢,夜空被一块又一块的招牌遮挡,洛樱深陷这一片热闹繁华的市肆街衢。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周遭的喧闹不属于她,相机显示屏里的林知夏透过镜头与她对望。
林知夏穿着一条浅米色套裙,裙摆和长发都挑染了灯光。她的发丝黑亮柔顺,尾端带着天生的自然卷,肤色雪白柔润,身段凹凸有致,就连落在地上的侧影都宛如一副素描完美主义者画出的素描。
她又唤道:“学姐?”
洛樱大学毕业之后,出国读博,与林知夏保持了通话联系。每一次洛樱接起电话,林知夏都要先喊一声“学姐”这个称呼被保留到了现在。
相机的屏幕仅有巴掌大,这样狭窄的方寸之地,根本困不住洛樱的心情。她一遍一遍地回想林知夏和她讨论数学时的语气,林知夏的名声、理想、爱好、烦恼……数不清的碎片汇聚在一起,拼凑出一些既模糊又清晰的特点多么矛盾,就像洛樱此时此刻的处境。
洛樱仍在拍摄林知夏。但她垂眸看着地板,掌心微潮。
街道两侧的饭店各有特色,厨房燃起的油烟飘进了她的眼睛。
时间仅仅过去了短短两分钟。
林知夏望向头顶的一块瓷砖:“我还以为那只蟑螂飞走了,原来它一直趴在这里。我们让它入镜吧,在我们老家这么大的飞虫不常见。”
汤婷婷“哈哈”地笑道:“巨无霸回来了。你别说,这小东西还挺机灵。”
洛樱也很平静镇定。她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时,就住在纽约的一间学生公寓里,她曾在公寓楼下见过一群又胖又圆的美洲蟑螂,惊吓过度之余,就对蟑螂的外形免疫了。
于是,洛樱随口答应:“好啊,我在拍了。”
而林泽秋的右眼皮跳了两下。
他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为什么他妹妹和他妹妹的朋友们看到蟑螂一点都不惊慌,还能凑在一块开玩笑、拍视频?她们是不是还想共同编写一部昆虫记?林泽秋正在胡思乱想,那一边的蟑螂突然再次启动,直奔着林泽秋飞速俯冲,气势凶猛,翅膀震颤,仿佛林泽秋是它的杀父仇人。
林泽秋的头皮隐隐发麻。
他因极度紧张而张开了嘴,那该死的虫子就朝他的嘴唇和鼻孔飞来,他的心理防线一下就被击溃了,当街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啊虫子!”
除了林知夏以外,团队里的所有成员都愣住了。
林泽秋平时在公司里总是一副端正、高冷、严肃、不易接近的样子。他负责搭建底层技术平台,又名“基础架构工程师”,英文名为“infrastructureengineer”。他和另外两位技术大佬带领的技术组常被称作“infra组”,谁都知道,“infra组”的成员个个身怀绝技,实力惊人。
今天下午的谈判会上,林泽秋也赢得了满堂彩。
而他现在却慌忙高喊:“救命!他妈的好大一头蟑螂!”
林知夏立刻跑向他:“别怕别怕,我来了!”
路人们接连驻足,汤婷婷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妹妹救哥哥?”
林知夏确实想救哥哥,但是,目前的情况却有些棘手蟑螂落在了林泽秋的背上,林泽秋惊魂未定地问:“虫子飞走了?”
林知夏正准备撒谎,街头走来一位救场的热心好汉。那好汉的身高将近一米九,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手里还卷了一份报纸。他用报纸在林泽秋的后背狠狠一拍,蟑螂就掉到地上,又被他的黑色皮鞋碾得粉碎。
林知夏小声喊他:“你来啦。”
“谁?”林泽秋警觉地问。
他不敢回头。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蟑螂惨死在他的身后。
他听见江逾白不含一丝情感的声音:“没事,我处理完了。”
林泽秋再三确认:“尸体还在不在?”
“销毁了。”江逾白答道。
港式招牌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当空洒下一层晦暗阴影,江逾白略微低头,侧脸半明半暗:“听到你喊救命,我没留活口。”
林泽秋方才转过身来,蟑螂果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对江逾白示好。江逾白趁热打铁道:“大舅哥?”
江逾白和林泽秋都穿着一身西装,他们今天都参加了非常正式的会议。林泽秋松了一下领带,仍然讲不出“妹夫”之类的亲戚称谓,但他承诺道:“我不会再屏蔽你了……”
截至目前,江逾白一直都在林泽秋的微信屏蔽名单里。换句话说,江逾白根本看不到林泽秋的朋友圈。林泽秋愿意把他放出来,已经算是努力地释放善意了。
江逾白却改变不了商人利益熏心的本质。他讨价还价:“明年八月,我打算和林知夏办婚礼。”
林泽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明年八月的事,你愿意办就……办婚礼?”
林泽秋的神色稍显凝重,虽然他知道,林知夏和江逾白结婚是迟早的事。但是,在他和父母的心里,林知夏总是需要更多保护的一方,毕竟任何情感上的疼痛对她而言都是永久性的折磨。
林泽秋在香港夜市的街上踱步,江逾白与他并排行走。他们聊天的话题始终围绕着林知夏。林泽秋察觉了江逾白对林知夏的感情之深,鉴于林泽秋母胎单身至今,他不太能理解江逾白的状态,但他骨子里却很希望江逾白一直保持这种劲头。
当事人林知夏却在汤婷婷和洛樱的陪伴下四处品尝美食,她们在路边的首饰店里挑选漂亮别致的耳环和手链,谁也没注意到段启言已经被大家弄丢了。
段启言随身携带手机,但他为了省钱,没有开通“港澳台漫游功能”,因此,他的手机连不上网络,也打不通电话。
他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走走停停,渐渐地脱离了他的朋友们。
夜色暗沉无边,恰如沉寂在黑夜中的茫茫大海,霓虹灯牌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岛。段启言环视四周,蓦地丧失了方向感。他茫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像是一艘停止航行的游船。
好在他的衣兜里揣了一千元港币。
大不了就打车回酒店,他盘算道。
这么一想,段启言就放松了。
他走进一家小餐馆,买了一份生蚝煎蛋和一碗鱼肉粥。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期,到处都是人山人海,餐馆里的座位早就满了。于是,他拎着塑料饭盒,坐到街头的一把长椅上,借着路灯洒下的柔光,低头用筷子扒拉食物。
几位大陆游客从他面前经过,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对他年幼的儿子说:“香港好不好玩?”
儿子回答:“好玩啊。”
爸爸又说:“乖儿子,下学期,你升上六年级,再考一次双百,爸爸就带你出国玩!”
儿子问他:“爸爸,我大学考上清华北大,你带我去哪里玩?”
爸爸笑着鼓励道:“你考上北大清华,就有钱了,想去哪里去哪里,不用爸爸带着你……”
段启言跷起二郎腿。作为北京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他心底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他的大学同学广泛地分布在世界各地读博的、创业的、工作的,各自奔赴着迥然不同的未来。不过,考上北大清华,并不代表“有钱”。
无人与段启言谈话。段启言就在喧闹的夜市里思考人生。
十几岁的时候,他有满腔的雄心壮志。
而现在,他什么都没实现。
他就像港片里的小马仔一样蹲在街头,拿着一双一次性筷子,从塑料袋里掏东西吃。夜风越吹越凉,雨丝浇到他头上,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壮志未酬”的辛酸与苍凉。
“下雨了。”林知夏说。
街上行人四散,乌云遮住了月光,汤婷婷诧异道:“真有雨啊?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概率百分之三十。”
林知夏掏出手机:“我给江逾白他们发一条短信。”
“段启言和他们在一起吧。”汤婷婷猜测道。
林知夏认同道:“大概是的。”
她们待在一家首饰店里,洛樱还在挑选耳环。她捡起一对精巧的红色草莓耳环,递到林知夏的眼前:“好看吗?我帮你戴上?”
汤婷婷提醒道:“学姐,她没有耳洞。”
“我知道,”洛樱捋直了耳环的金色链条,红润饱满的草莓躺在她的指尖,“这是一对耳夹,没有耳洞也能戴。”
林知夏站到一面镜子前,洛樱脚步无声地跟了过去。她撩起林知夏的长发,将她的发丝搭在耳背那发丝柔软、顺滑、乌黑发亮,就像最优质的黑色绸缎。
“你的头发打理得很好。”洛樱轻声评价道。
“可能是因为我每天梳头,睡眠充足。”林知夏无私地分享她的护发心得。她看着镜子里的洛樱,礼尚往来地恭维她:“学姐,你最漂亮。”
洛樱就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之间,百花都要黯然失色。
她没有碰到林知夏的皮肤,只是打开了耳夹,金属轻触林知夏的耳垂。
洛樱的手指纤细修长雪白,林知夏的肤色和她相似,她的神智恍惚了一瞬,越发注意自己的动作。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洛樱又离林知夏很近,那香味清晰而热烈地挑动她的神经。心跳得越快,就越难掩饰,她干脆屏住呼吸,直到终于扣紧了耳夹。
林知夏拨弄了一下吊在左耳上的草莓挂饰。
“挺可爱的。”她说。
洛樱恰巧站在林知夏的背后。她挑起林知夏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又缓缓地松开,她的手指几乎要挨到林知夏的身体,当她感受到透过衣裙传来的属于林知夏的温度,便立刻放弃了所有接触。
她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脸颊。
“学姐?”林知夏回头看她。
她提议道:“我们回酒店吧。”
林知夏盯着她的双眼:“你的脸色有点白,你不舒服吗?”
“这里不透气。”洛樱随便找了个借口。
落地窗之外的夜雨下得更大,雨水淋在透明的玻璃上,霎时分散成千万条溪流。路上的行人们脚步匆匆,而江逾白举着一把黑伞,静立不动,隔着一扇窗户,他看着店铺里的洛樱和林知夏。
林泽秋没察觉到店铺内的异状。他只问江逾白:“你有点不对劲?”
江逾白却说:“没什么。”
林泽秋又问:“段启言也在里面吧?”
江逾白随口答道:“很有可能。”
“行啊这小子,”林泽秋说,“跟着她们挑了这么久的首饰。”
林泽秋双手揣兜,大步跨进店内。众人闲聊片刻,猛然发现段启言不见了。汤婷婷慌了起来,右手拉直皮包的链子,胳膊绷得紧紧的,林知夏就安慰她:“段启言带钱了。他坐出租车也能回酒店。”
林泽秋也说:“他那么大一个人,不是七八岁的小男孩。”
汤婷婷从包里拿出一把伞:“我有一点内疚。他是高中竞赛老师,没有寒暑假,每年只有一周的公休假……他跟着我们来香港,我们两队人都没留神,把他甩没了影……他手机不能用,身上只带了纸币,这会儿的雨很大,他打车也不好打……”
汤婷婷提出一个计划。这条长街是单行道,她决定一个人沿街寻找段启言,其他人先回酒店,要是碰上段启言了,就给她来个电话。
汤婷婷还没说完,江逾白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江逾白接听微信电话,段启言在另一头通知他:“我回酒店了,你们呢?”
江逾白开了免提。他坐上一辆商务轿车,林知夏就应声说:“我们也打算回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顺便帮你带。”
“我吃了生蚝煎蛋和鱼肉粥。”段启言详细地回答。他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江逾白又和他闲聊几句,就挂断了通话。
作者有话要说:十章以内完结,谢谢大家磕头了,番外大概有十几章吧,包括夏夏七岁以前的生活本妈妈很期待
感谢在2020100214:33:232020100600:4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大甜不田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看世界青烟过、云浅、33842315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富可敌国的财主、语倾三峡水2个;么么哒、psychopath、wq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蒜香奇普130瓶;王曼、????60瓶;柯凡58瓶;晓峰月下50瓶;迷失堕天48瓶;66138瓶;柠心橘子25瓶;鱼七、小玄酱mo、窝头爱吃肉、十木、丫丫和鱼子、五月小肉包、小米懒羊羊、ai、ariase、3384231520瓶;一榻横陈19瓶;是hyuna18瓶;智硬少女心很累、锺15瓶;季尔14瓶;林木林、青木木木木哦、40001983、saint、一天一天474、之南、嗬嗬、司马撒娇段老狗、颜稚、哈哈哈嗝、宝蜜、青檬可乐、菜比小学鸡、evnseal、dea城、44759036、茜子君、26561502、桂圆圆溜溜、belialfeng、我的知知花、维桢、木十一、乌冬、烨子、我不是白白10瓶;天迹9瓶;魍魉十三、我不转弯8瓶;爱吃土豆7瓶;百越6瓶;甜味草莓酱、看世界青烟过、yyyyght、千颖、是影子啊5瓶;氨基酸不酸、264481164瓶;嘟嘟、晨雪、菠萝、polaris、云舞3瓶;笑笑姑姑2瓶;大大更新了吗、23000879、wdl、匙一、呱呱、春风亲吻我像蛋蛋蛋蛋、小葱、吃兔子的小萝卜、sissi、veronica、有酉、冬阳、一世迷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天才女友更新,第 167 章 千钧一发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