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棣阴恻恻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今日我索性跟你说明白,沈姌,我李棣,是不会同你和离的,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沈姌勾起嘴角道:“李大人这样的心思,母亲知道吗?还有苦苦等着你的何家女,她知道吗?”
“我知你恨我。”李棣攥了攥拳头,“姌姌,你恨我的时候,多想想你我夫妻这四年,这上千个日夜,怎会全是假的。”
沈姌的眉眼里皆是嘲讽,“省省吧。”
李棣提了下嘴角,将手上的匕首扔在了地上,“噹”地一声。
转身离开。
李棣行至凉亭,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的白月光,嗤笑一声。
所有人都以为,等大事成了,等他身居高位,他定会休了沈家女,去娶何婉如,就连他自己起初也是这般想的。
他对何婉如,有愧疚,有怜惜,也有夫妻情分,可就是独独缺了他面对沈姌时那不可抑制的冲动。正如他方才所说,四年,怎可能全是假的。
直至去年云阳侯府被抄家、岳父入狱,他都不想同沈姌撕破脸皮,可他升迁在即,以沈姌的聪慧,根本瞒不住。
与其被她质问,还不如由他把事做绝。
四年搂在怀里的娇妻,突然视他为死敌,是有那么点难过的意思。
李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茧子,他从未后悔走了这条路。
回想他娶沈姌的那一年,全长安,不知多少人都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居然连沈家的富贵花也敢招惹,为此,他还挨过京中纨绔的围堵。
他被打的头破血流,报官无门,当时便在心里头发誓,待他身居高位,这些人,甭管谁家的,一个都跑不了,而沈家那位大姑娘,终有一日会躺在他身下,替他生下李家的孩子。
自那之后,他便日日守在云阳侯府,成了世间少有的痴情男儿。
世人都说他李棣能有云阳侯这样一位岳丈,是他李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求来的。可谁又知道,云阳侯第一次见他时,满眼都是清晰又灼热的厌恶!
厌恶这词,都是他修饰过的。
可他不在乎。
长安的官场里都是狼,当人、当狗,皆是没有活路的。
他根本无法抑制对权势的渴望了,走到今天,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六皇子的这艘船,他蹬上,便是再也下不去了......
李棣沉思片刻,起身叫人备马,沉声道:“走,去魏王府一趟。”
六皇子乃是当今许皇后所出,自幼在皇帝跟前儿长大,久居深宫,备受疼爱,直至今年年初,圣人才给他赐了封号魏,并赐了宅子。
深夜悄然而至,马车踩着微弱的辚辚声,停到了魏王府的后门,两个守门的小厮见到马车,上前一拦。
异口同声道:“什么人?”
李棣身着一件黑袍,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玉佩,给门卫瞧了一眼。
门卫对视,躬身放了行。
许皇后受宠,六皇子自然也跟着承恩,魏王府的气派,哪是普通皇子府能比的?就眼前书房里的香炉,都是纯金打造。
一室氤氲。
六皇子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深夜来此,作甚?”
李棣躬身道:“六殿下,内子打着想同臣和离的心思,竟将户籍的事,告到了京兆府。”
六皇子不断开合着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道:“哦?是告到郑京兆那去了?还是孙少尹那儿?”
李棣摇头道:“是陆少尹。”
话音一落,六皇子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合,提眉道:“陆宴那儿?”
李棣颔首回:“正是。”
六皇子坐直了身子,与他对视,怒道:“你连一个妇人都看不住!李棣,本王是不是太高看你了?”
“臣有罪。”
六皇子沉默了半晌。
“你将何家女送走吧,待日后成了事,你想接回来本王不会管,可眼下,还是不要惹出事端。”六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扇柄,“好在户籍的事做的干净,京兆府也查不出甚,想必陆宴抓着此事为难于你。”
“臣明日便会将何家女送走!只是......臣听闻东宫那边,近来同陆少尹走的近了些。”李棣抿唇道。
六皇子嗤笑一声。
他将手里的折扇往桌上一掷,一字一句道:“李棣,本王教你什么,你做便是,别惹那位陆大人,虽然都是四品官员,但他同你却是不一样的,惹他不痛快,我可保不住你。”m.bïmïġë.nët
“臣明白了。”李棣攥着拳头道。
李棣走后,六皇子皱起了眉头。
按照母后的计划,太子眼下已该到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境地,谁知道会冒出一个西域神医出来......竟是让死沉沉的东宫,又有了几分挣扎的能力。
还想拉拢镇国公府吗?
心够大的。
呵。
他颔首写了一封信,然后对着內侍道:“将这信,送我母后那儿去。”
******
翌日一早,皇宫内,安华殿。
许皇后双指掐着一封信,放于烛台上,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多了一道愁。
燃烧殆尽后,她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庄嬷嬷,那说本宫日日夜夜盼望的事儿,会生变故吗?”
庄嬷嬷躬身道:“娘娘多虑了,东宫的那位神医是圣人派去的,又不是陆家世子爷主动献上去的,长公主的性子您也知道,这么多年都不参与的事,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去支持太子。”
许皇后揉了揉眉头,叹气道:“只有拉拢了镇国公府,本宫这心才能定下来,长公主那儿行不通,不是还有陆三郎吗?”镇国公手上有兵,长公主有圣宠,而陆家三郎,迟早是要手握重权的。
庄嬷嬷道:“娘娘的意思是?”
许皇后点了点头,“明儿,你派人把我那侄女唤宫里来吧,就说本宫要见她。”
庄嬷嬷道:“娘娘说的可是五姑娘?”
许皇后道:“叫小七来,她虽只有十五,但生的最是水灵,人也通透,本宫最是喜欢她,要是没点真本事,那陆三郎能看上吗?可别像门外站着的那位闹了笑话才是。”
门外站着的那位,说的便是刚入宫的孟才人,本名孟素兮,入宫还不足半月,她在镇国公府求亲无门的事便在宫中传了个遍。
听到这,庄嬷嬷不禁笑了一声,“说起来,这位孟才人,也是个有毅力的,娘娘都冷了她这么多天了,竟还是日日站在门口候着。”
许皇后道:“他想嫁陆三郎不成,又起了入宫的心思,圣人不过是看在她爹还有用的份上才给了分位,想得宠,还早着。”
“且让她在门外站着吧,本宫倒要看看,她能站几日!”
******
澄苑里的杨柳发了新芽,嫩绿的柳枝随着春风飘飘荡荡,澜月阁门前的石阶扫的一尘不染。
入夜时,檐角挂起了灯笼,橙光弥漫。
沈甄用完晚膳,起身去了净房。她褪下了金线白菊纹的襦裙,缓缓跨进了浴桶,入水后,才脱了小衣,墨月在一旁道:“姑娘,皂角给您放这儿了。”
沈甄柔声道了一句谢。
她舀了一勺水,缓缓浇下,看着月匈前还未褪去的红紫,不由深呼了一口气。
那人五天没来,这印子还未下去,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思及此,那些沈甄从不敢细想的画面,竟顺着雾气,一一呈现在了眼前。
沈甄揉了揉眼睛,红着脸加快了动作,没多久便起了身子。
沈甄穿好了衣裳,缓步向外走去,听着外面的碎语,搭在门把上的手,不由一僵。
由于她沐浴向来仔细,墨月和棠月便下意识得以为她至少得半个时辰才会出来。
墨月道:“你说,日后咱们会随沈姑娘进府伺候吗?”
棠月道:“会吧,依我看,世子爷是不会叫沈姑娘一直住在这儿的。”
“若是能一直伺候沈姑娘倒是好了,性子这么好的主子,打着灯笼都难寻。”墨月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未来的世子夫人,能不能容得下她。”
二人思及世子爷对沈甄的态度,不由沉默了。
美成那样的姨娘,谁能容得下?
主母和姨娘之间的斗争,可谓是从未停下过。争郎君的疼爱,争子嗣的养育权,旁人家会如何做暂且不说,但以陆家的门庭,是绝不会让正妻受委屈的。
妾室若是敢失了本分,长公主必然会出手整治家风。
“姑娘生的那样美,世子爷疼她,再是正常不过。依我看呀,其实不入府,也挺好的。”
墨月又叹气道:“做姨娘有做姨娘的难处,可在外面,也有在外面的难处。你想想啊,若是沈姑娘有了子嗣,一直在外面,那可是会被人唤做私生子的,天下没有能包住火的纸,若是长公主知晓了,怎么办?”
少顷,棠月看了看檐角上的灯笼,“不管你信不信,我倒是觉得,世子爷不会叫沈姑娘受委屈的。”
墨月道:“怎么说?”
“你没跟去扬州,当然不知道,我告诉你一个秘事,但你可不行说。”
“这院子就咱俩和一个房嬷嬷,我同谁说?再说了,世子爷的事,我敢说吗?”
棠月低声耳语了一番。
墨月惊呼道:“你是说,在逃亡戸城的时候,世子爷让把杨侍卫派到姑娘身边了?”
棠月点了点头,“杨侍卫的功夫你也是知道的,那是咱国公爷亲自选出来的,若是他在,兴许世子爷就不会挨那两剑了。”这其中的情分,不言而喻。
墨月小声道:“这些年,世子爷身边好像只有沈姑娘一个。”
棠月双手托腮,红着脸,声音不由自主放低道:“你记不记得,世子爷和沈姑娘刚有那事儿时,世子爷还来嘱咐我们,说姑娘年纪小,不得打趣。”
“怎会不记得?那个月,我的月钱都涨了!”
棠月摁住她,“你居然也涨了!快和我说说,你涨了多少.....”
这样的一番话,足够门内的沈甄,脸色青了白,白了红,变换个几番了。
怪不得,她刚住进澄苑之时,墨月和棠月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就连给她换个被褥,头也都埋的低低的......
原来他嘱咐过。
夜色渐浓,沈甄回了榻上,她看着枕边的避孕的香囊怔怔出神。
不由想到了几个月前。
说实在的,那时的她,只要看见他的脸,就忍不住害怕。
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身着官服,莫名其妙地冲进了百香阁,先是说她的香有问题,而后又不容分说地搜了她的身。
没两日的功夫,他又在月黑风高的风雪天,出现在了她面前,逮住了正要逃出长安的她。
那时的陆宴,在沈甄的眼里,就像是一位阴使,好似往那一站,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她的把柄,被他攥了一手,很快,她便成了他的外室,他的规矩甚多,不许哭,不许挑食,不许反驳他,便是连那事,也都是他说什么时候停,便什么时候停......
偶尔一个不满意,开口便是刺耳的话。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似变了一个人,她也不再那般怕他。
沈甄双手捂面,搓了搓脸,劝自己赶紧停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再一转眼,她又看到了他今日派人送来的蜜饯子。
五天,五袋子。
他也不管她吃不吃得完。
也不知怎得,沈甄看着那蜜饯子,看着看着,眼眶就跟着红了。
有时候,她是真的希望,他别对自己这么好,真的别。
熄了灯,沈甄躺下,手攥着被角,忽然感觉一室都是他的气息。
那股,她无比熟悉的檀香味。
也不知,漆黑的深夜、缟素色的月光、燃烧殆尽的烛火、五天不见人的男人,哪个惹了小姑娘伤心。
竟让她趁四下无人之时,无声地哭了一场。
另一边,镇国公府,书房。
陆宴拇指抵着太阳穴,看着手里的卷宗,陷入沉思,倏然,他眉心一蹙,捂住了心口。
他掷了手上的狼毫,甩了甩酸痛的手腕,鼻间逸出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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