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最后的问题,温如酒就像解开了什么心结一样,重重地哼了一声沉默地重新驾起马来,向着兰城方向奔驰。
池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困顿,头向前倾,没倚靠向身后宋明。
宋明目光垂落,去看池越乌发下半遮半掩的白净脖颈,看起来很脆弱,一折就会死的样子。
生而为人,但凡被扼断脆弱之处都会死去,并不会比猪狗多什么特别。
可总有人会让人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他就在那里,像不可摧折的青竹,像不可碾碎的磐石。
但这世间不存在不可摧折的青竹,也不存在不可碾碎的磐石。
现在这根青竹、这块磐石就已经伤痕累累,将要被零落成泥,还没有香如故,恐怕只有遗臭万年。
温如酒忽然问道,“我走了,你的伤怎么办?”
他声音莫名地有种难过,让池越想到了幼时见过的小土狗,长得没有大户人家养的宠物那样精贵漂亮,身上的黄毛大多沾了尘土,脏兮兮的,只有一双亮晶晶黑豆眼盈盈的锁着水光,像漂亮的黑曜石。
它在街上往来,聪明得很,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会主动黏上来,比京城里最好的糖人唐做的牛皮糖还黏,你走了它会趴在地上呜呜咽咽,但没有眼泪,也搞不懂这狗是不是在装可怜。
池越也没来得及搞懂,这条狗已经失踪了。
后来他才知道小土狗被炖了一锅狗肉汤。
池越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像沾了霜,“怎么?”
他话语中带着笑音,“神医连个药方都不留给我?”
温如酒更可怜巴巴地说,“这是我们家秘传药方,不能外传的,你要是个女人,我还能骗骗爹娘……”
宋明此时偏头看了温如酒一眼,手上握紧缰绳。
正巧,马蹄子踩上了一处不平的冻土,整匹马不受控制地大幅度颠簸了一跳,把池越颠进了宋明的怀里。
池越眯起了眼睛,没有开口讲话。
温如酒念叨到后来已经没了什么动静,即使没有焦急赶路,旷远的环境。
有些人也许只与相逢几日,便已关系密切,倾盖如故。
但这样的情况很少,池越也没指望温如酒能真的给他,不过是一个猜测落空罢了。
“给你就给你!”温如酒忽然高声道,池越本已昏昏欲睡,听闻此语眼睛立马睁开,抱着七分怀疑三分猜测的心绪去看温如酒,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用冰冷如刀剑的眼神去看温小土狗。
温小土狗在瑟瑟发抖,声音却大得很,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有一拼,月光下的眼睛闪闪发亮,也许是水光透出的光。
“药方一会儿就写给你!”温如酒声音带着哽咽鼻音,“血、血灵芝我真的没带多少,你们要自己买,我没带多少银两,到地儿我帮你问问……”
说着他吸了一下鼻子。
池越说,“别流泪,会结冰,再给你冻破皮儿了。”
温如酒一下子气笑了,试图给池越一拳,但正巧宋明加快了马的步伐给错过去了,便狠狠道,“可恶,封内散我一定要给宋明配足,天天给你吃,呸。”
语气倒是生龙活虎起来了。
池越一掀眼皮,懒散地笑了,没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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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这边的知府大人是当朝皇帝首次开恩科时选出的探花郎,和今上一向君臣相得,有小道消息说明年回朝人选已经内定必然有他一个了,甚至他还能提前知道温如酒的真实身份。毣洣阁
作为巡察御史的朋友,池越与宋明也被好好安置了。
然后又知道了沿路许多官员的小道消息,比如谁是还能控制自己的好色之徒、谁是等他回去就要收拾的究极贪官……
——当然这些小道消息来自温如酒,温小土狗像是觉得以后没机会见面了一样,一直不住地念念叨叨,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不算非常晦涩隐秘的消息都说了个遍,整个人都像是忽然撞了鬼一样性格大变。
到后来池越实在遭不住了,嫌弃道,“被叫破身份还会转换性格吗?你有离魂之症?”
温如酒:“?”
温如酒:“我他娘的不是怕你过去又惹祸吗?!你能不能老实听听!我呸!!”
宋明在旁边的果盘拿了个苹果,在手里打着旋儿削皮,手上的刀快且稳,一圈一圈的皮绸缎一样垂下来。
池越倚在床边,打了个哈欠,认真地说,“怎么会呢?就算你说了,也会惹祸的。”
温如酒被池越这破罐子破摔的狗屁倒灶的臭反应气得举起了手,又想想这人浑身上下到处都有的、还在愈合的伤口,又用另一只手把自己胡来的右手给压下去了。
他愤愤地张开了自己的折扇——不愧是知府大人安排的地儿,炭烧得很是暖和,还有余韵给温如酒摇扇子——丑人勿近四字大咧咧地冲着池越。
“池越,好好活着不好吗?”温如酒苦口婆心地劝道,他这一路上一直自己絮絮叨叨,把自己嗓子给说劈了,此时声音沙哑,眼睁睁地看着宋明给池越送了一杯凉到正好的茶,却没有自己的份,不由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道,“你们真的刚认识九天?”
“九是极数嘛,你也可以理解为很多天、无数天——梦里神交多年,相遇便如隔世。”池越吊儿郎当地转着手里的杯子,杯中茶水却没有半点洒出,力道控制很是精巧。
温如酒越看越渴,没忍住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带文人风雅,豪爽地一口闷下,被烫了舌头,他震惊地看宋明,“好烫!那为什么?”
池越笑眯眯地回了,“内力真是个好东西?骗你的,没看我没喝吗?”
茶杯在指尖转了转去,冷白的手被热度染上浅淡的红色,平添了暖色。
温如酒扁了扁嘴,吐着舌头老实地坐回了座位,不死心地追问道,“池越,池阁主,好好地活着不好吗?你看你现在!这么暖和的房间里,依旧脸色苍白面无血色,手脚冰凉如抱寒冰——你根本不是长风令里说的那种人,为什么要过这种逃窜如鼠的日子!”
池越手指一顿,温如酒隐约从池越倏忽间抬起又落下的眼神中看见了冰冷与放肆的邪气,这让他忍不住用被烫到的舌尖顶住上牙膛,偏低的温度让舌头稍微舒适了一些,此时阁主大人不紧不慢地道,“难道我没在好好活着吗?我可是很努力地活蹦乱跳了喔。”
“那你为什么还说肯定要惹祸!”温如酒跳脚。
池越本想说,逗你玩儿,随即就像之前很多次路上无聊时,他逗弄温如酒时将这个话题轻而易举地带过去。
但已经洗去伪装的温如酒脸庞青涩而温润,眼中还带着点点涉世未深的清亮天真与真切的关心,第一次见面时的演技大概已经是他穷尽这么大最努力的昙花一现了,以至于现在能叫人轻而易举地看穿柔软的内里。
于是池越沉默了一瞬,随即将已经没了取暖功用的茶水喝尽,知府提供的茶水很不错,冷了也比之前热烫的茶水好用,他含混地说,“有时不是人惹祸,而是祸惹人,那与其让别人来逼我选择,不如我自己选择。”
说罢,池越抬起了杯子,敷衍地做了个端茶送客的姿态。
温如酒其实还想说什么,但被送客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他颠颠儿地走到茶几旁,飞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什么宝物似的跑了,被带动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更像小土狗了。
池越没忍住,露了点笑意,忽而头上已有一片阴影落下,他也不抬头,直接问道,“怎么了?”
宋明问,“明天往哪边走?”
池越挑眉,终于舍得抬头看他,目光细细打量了宋明许久,这道士很有道家风范,此时清净平淡,毫无表情变化。池越无趣地撇开头,道,“只要往南——不,往平西走。”
宋明在床边坐下,伸手剥下了池越的手套,露出了白净的手掌,照理说习武之人,凡是使用武器的人,总会带着茧子,但池越的手掌确实莹白的,柔弱无骨,比官家小姐更干净几分。
池越手指缩了缩,没动,目光看着宋明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脉搏上,随即顺着手掌上移,在宋明专注如研读武林秘籍一样的表情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了远处,像是某根弦忽然松动了,困意重又翻涌起来了。
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远远的烛火时不时抖动,暖黄色飘摇在昏暗中,成了意味不明的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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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成吗?”知府大人深夜也没睡,像是知道温如酒会来一样,言谈随意,不似刚才池越二人也在时的随意。
“嗯。”温如酒闷闷地回道。
——这二人原是旧时!
温如酒静静地看着远处,过一会儿又憋不住地开口道,“你说池——他知道我……”
“慎言。”知府是个寻常文人,懂点粗浅功夫,没有江湖人远远地听声辩位的本事,因此更谨慎,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已做得很好了。上面会满意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阁主今天也没有死更新,第 19 章 温小土狗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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