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统领已经是练兵事务大臣，仪仗驻扎津卫，时任海关道是唐先生，唐先生惜才，向统领推荐了我，我面见了统领，统领当即擢我为探访局总办，鼎革之后，兄弟我才走上这个位子。”
唐先生就是唐少川，本是大头的老同学和追随者，不了这两年逐渐闹翻了，现在已经到沪上去，以示跟大头割席。
韩枫听完，半晌不做声。
又喝了一杯酒，才幽幽开口道：“老杨，你讲的不错，我也有个故事，讲给你听听。”
“当了探访局总办以后，你跟几个锅伙勾结在一起，当时津卫混混比现在还要张狂，你为了立威，在衙门口立站笼，站进去，脚尖刚刚着地，但使不上多大劲儿。这些人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站个一天两天，不光受罪，还会丢命。最后除了少数厉害的，大都累得求饶，求饶活命可以，但要钻青楼之女的裤裆，凡是钻了的，也就没资格再做混混儿，从此只好洗手退出混混儿的行列。”
韩枫看着杨以德，“但这抓谁不抓谁，是有讲究的，对吧？有余力送银子的，可以不站，或者找几个替死鬼来站，不光要站，还要站死，这传出去就是锅伙的字号，交不起银子的，就被百般折辱，或丢掉姓名，或从此不能在津卫立足，杨以德，从那以后，津卫最大的混混头子不再是什么青红帮的宿老，而是你这位步军新星，我说的没错吧。”
韩枫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风景，点了一根烟，“然后呢？开烟馆，你要抽份子，开宝局，你要抽份子，富商争讼，你要两头吃尽，你那幢西洋大宅，坐北朝南，雕梁画栋，花砖漫地，花了不少钱吧？”
漫不经心地在窗口拍了拍，“捞钱得有个完吧？杨以德，你这么有钱，跟花旗人勾结，贩卖什么人口呢？”
杨以德瞪大眼睛，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两股战战，浑身发抖。
韩枫转过身来，“杨以德！卖的最好的是女人，其次是丁壮，若是犯法的死囚被你卖了还便罢了，逃荒的灾民，养济院的孩子，甚至是出来给一家老小挣嚼谷的女工，猪仔船一艘接着一艘，你杨大人的银子，是一箱接着一箱啊！”
杨以德突然大喊，“镇守使！谁不曾心善过！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不欺负别人，就只有别人欺负你！道德君子那是能说不能做，强梁恶人那是能做不能说！我在杨家守夜打更的时候，杨老爷夜夜笙歌，什么娘们儿没尝过？可人家怎么说呢，人家说杨老爷身为世范，是有名的君子！”
“镇守使，我值守打更的时候，遇见路倒，只要还有一口气的，总要设法救一救，遇见街头乞儿，身上有半块饼，也要掰一角给他！可人家怎么看我？人家笑话我，笑话我是天生的穷命，府里的丫鬟宁愿给那糟老头子玩弄，也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可后来呢！后来我收脏钱，那些人却一个个称呼我是津卫青天！只要小小的做上几件好事，自有那文人大肆吹捧，走到哪里都是笑脸，去至何处尽是逢迎，就连那几大家，都来说媒结亲，镇守使，你说世道如此，能教人学好吗？”
韩枫把一沓供词丢在桌上，“杨以德，你底下人都招的一清二楚，镇守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你为祸多年，为非作歹，百姓深受其害，更可恨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事急从权，镇守使府判你死刑，你没意见吧？”
杨以德爬起来，“我是统领他老人家提拔上来的人！镇守使府是什么衙门？能判人死刑？就算问斩，也要等法司核对，待到秋后，镇守使您纵然权势滔滔，难道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这时候，门开了，只见寒云笑嘻嘻走进来，拍拍手，“大哥，要不是你来这一场风搅雨，我都快忘了身上还背着个职务了！”
说罢看向杨以德，“杨厅长，杨大人，认识一下，兄弟我是袁寒云，忝为廉政公署署长。”
随即喝道：“此獠贪赃枉法，胡作非为，证据确凿，不斩不足以平民愤，虽其是统领府特任官，然而事急从权，先斩后奏，左右来啊，与我拿了！拖下楼去，就地处决！”
说罢背着手站在原地得意洋洋，可左右久久没有动静，还是韩枫看不下去，挥挥手，这才有两个军汉上来把杨以德绑了。
杨以德一看事已至此，不再挣扎，喃喃道：“我想吃口菜。”
韩枫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声枪响。
寒云也走到窗边，张望了一会儿，“大哥，其实这事儿，这样做起来麻烦，此楼不错，让他畏罪自杀多好？”
韩枫摇摇头，神色看不出波澜，“寒云，正义要以正义之名，若假以它名，便不足以教化百姓，震慑宵小，如今想要扭转局面，不使风气再沦落下去，须让好人光明正大，坏人无处遁形，做好事受益，做坏事受惩。”
“大哥，可世人若道这好坏难辨……”
“什么好坏难辨，不过是托辞，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杨以德做没做过好事？捐资助学也有，修路架桥也有，可他搞坏了风气，买卖同胞，这就是大恶人，对于他做的好事，不必讳言，可对于他做的恶事，同样大大宣扬，谁若是因为他偶尔行善便称此人是所谓枭雄，甚至崇拜起来，那是他自己有问题。”
……
杨以德被处死在临河楼。
这个消息爆炸般在津卫传开。
大街小巷，庙堂市井，人们议论的话题就只有一个，杨以德被毙了！
随即，他干的那些事被张贴出来，茶馆里经常能听到唾骂声。
“把人卖到花旗国，缺了大德了！死的不冤枉！”
“冤枉？再枪毙十回也不冤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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