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七兄身子越发差了,估计脑子也有些毛病,不想着怎么生子留后,竟然在他这个不问世事的废物身上打起了主意,又是封亲王,又是穿太子祭天服,仿佛是要对他委以重任甚至以大梁相托,实则是要把他送到皇嫂面前等着被拆骨抽筋。
可惜他养的那些人手打探消息尚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从洛阳偷出去的实则一个也无。
心中反复谋划却无计可施,赵启悠在屋中厅堂桌子转圈。
既然不能跑,他就得让皇兄知道他赵启悠是何等的上不得台面。
过了几日,又一场大雪还未化,圣人突然临朝。
明堂上的文武百官为之一惊。
许久未曾上朝的赵启恩穿着团绣龙袍高坐在明堂之上,笑看着文武百官。
虽然他是被人以步辇抬到皇座上的,可他终究是来了。
看着一众人等给自己跪下,赵启恩的面上微微带了两分的笑。
“朕许久未来明堂,都快忘了你们是如何朝我跪拜的了。”
听此言,跪在地上的大臣们纹丝未动,无人敢先起来。
赵启恩任由他们继续跪着。
“朕今日来,是有要事要说,宣晋王上殿。”
看着未及弱冠的少年走进明堂,赵启恩心中又是一恨,恨完了他还要笑。
“一转眼朕的幼弟也长大了,同为赵氏子孙,他也当为大梁效力才是,朕身子不适,只令皇后奉玺听政着实为难了她……”
看着朝臣中微有骚动,赵启恩心中一冷。
他久在深宫,皇后在前朝扶植自己人,到现在只怕有些人只认皇后不认他这个皇帝了。
“今日,朕便封幼弟赵启悠为摄政王,正好中书省丞相陈伯横正在长安纠拿逆贼余党,阿悠便先暂领中书令一职,多学学政事。”
他说完,侍立在旁的石菩拿出圣旨开始宣读。
赵启悠膝盖一软几乎是趴伏在了地上:“弟……臣……谢圣人隆恩。”
朝上众人无心听赵启悠说什么,就在他跪下的时候,一本薄薄的册子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赵启恩遥遥看着那册子,问大梁的新任摄政王:“你袖中掉出的是何物?”
“啊,这、这是绣天记。”赵启悠慌慌忙忙拿起那本书双手举着给他看,“圣人,这是我在北疆寻到的奇书,本想在散朝之后献给圣人解闷。”
解闷?
跪在地上的姜清玄双目看着明堂的石砖,心中已下起了棋,不听不看不想,就不会记得他幺孙写的那些书被人拿到了明堂上。
说起绣天记赵启悠着实精神了许多,将手中的书给一旁跪着的大臣们看:“此书着实妙极,楚绣儿着实是个奇女子,不仅智勇双全,在床上也着实了得,欲念在身不忘初衷,青丝煞,血云榻,鸾鸟初啼绝崖此回极妙,着实写得处处动人。”
有朝臣微微侧开了头,这等岂是他们这些人能看得?
倒是有出身世家的大臣年轻时也是风流的,竟微微抬头看了那书一眼。
这书,听着倒比望江生写得还有趣些。
赵启恩高坐在上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口血仿佛哽在心头。
废物!废物!废物!
片刻前他刚刚将这废物立为摄政王!
“年少慕色艾,朕久病深宫,倒是忘了你的婚事……”
看一眼于崇和郑裘,赵启恩心中一动,两京世家中韩、林、骆、吕四家或是消亡或是名存实亡,冀州裴氏投靠了卫蔷,晋州魏氏逃来洛阳至今不得归家,栾州李氏、并州陆氏、涿州井氏势力在外,河中陈氏只陈伯横一老迈之人为官,不可依仗,剩下的只有河南于氏、河阴郑氏还有许州钱氏,为赵启悠从这三家中择一淑女为妻,就算他赵启悠是废物,这三家也会为了皇位与皇后争个你死我活。
“朕为你择一名门淑女可好?”
听圣人这么说,郑裘心中一动,他的女儿都被带去了北疆,可族中还有淑女,寻一爹娘懦弱的握在手中,也可为摄政王之妻。
说不得哪一日郑氏也能当了后族。
这边郑裘兀自想得心潮澎湃,那边赵启悠重重地给赵启恩磕了个头。
“圣人,臣弟心中已有一名门淑女,若要择婚,臣弟非她不娶!”
赵启恩皱了下眉头,只觉赵启悠是在神庙地方偷见了哪家的女儿,不过只要是世家女,哪怕是那不知好歹的裴氏女,指为侧妃也可。
“你看中了谁只管告诉朕,朕这皇兄自然可以为你做主。”
“多谢圣人!”赵启悠又连磕了三个头,一丝天潢贵胄的体面也不剩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臣弟心仪卫氏长女,请圣人成全。”
赵启恩突觉耳中一阵轰鸣,仿佛听不清自己刚封的摄政王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臣弟心仪先定远公卫泫长女、现定远公卫蔷,卫氏乃国之臂助世代名门,定远公于国有功德才兼备,容貌秀美谈吐不凡,臣弟一见倾心,还请圣人成全。”
一旁的石菩忧心忡忡地看着圣人,只见他忽然面色潮红继而泛紫,他张了张口仿佛要说话,却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圣人吐血了!快传御医!”
明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赵启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圣人的御座钱,见圣人歪头昏厥,大声大喊道:“快找皇后来做主!”
圣人吐血昏厥的消息穿过层层宫墙传到了飞香殿。
皇后正在往唇上抿胭脂。
“圣人晕倒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什么满朝文武,一个个的少见多怪。”
抿嘴之后放下胭脂花片,又左右看看脸上的粉,卫薇这才终于站起身,换了一件大红色的罩衫,又在头上戴了三支一排的宝簪。
琴心在一旁看着,缓声道:“娘娘,这般是不是……”
圣人吐血,如何能打扮得如此堂皇?
弯着腰对镜理鬓的卫薇垂眸轻轻一笑:“如今的朝堂想要的可不是一个仓皇哭泣的妇人,而是一个镇定自若能撑起整个大梁的女人。”
再抬起眼,她已经是气势十足的皇后。
她卫薇,正是百官想要的的女人。
赵启恩的病起起伏伏,有皇后守着,那红丸是不能再吃了,没有红丸,他越发颓靡下来,昏昏沉沉一日又一日,很快就到了同光九年的正月。
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后大宴群臣,对着吃了一口鱼突然恶心,招来御医诊脉,得知皇后已有孕三月。
圣人有后,文武百官不管如何想的,都得有欢喜之色。
同日夜里,姜清玄府上多了一个从秦家偏房来投奔的小少爷,生得甚是俊美,又是爽快性情,很快,姜家上下无人不喜他。
新年一过,便是草长莺飞的春日,卫蔷终于赶回了北疆,今年的各州刺史大会她改在了云州。
在开会之前,卫蔷先去了云州的军械所,军械所内李道士打开了层层的锁,终于取出了一个木盒。
“此物是我们军械所上下精心所得,麟州军械所帮我们制出了机括,可也不知这是何物。”
看着被一群人珍而重之的木盒,卫蔷抬手缓缓打开,只见其中是一形制怪奇之物。
卫蔷的手指一动,此物她曾见过,在顾予歌的信上。
“这是……顾予歌所说的燧发枪?”
“正是。”李道士斜穿着道士袍,头上歪歪一个髻,“按照顾师信上说是在撞针的钳口上夹燧石,以弹簧之力将燧石打在火门上冒火,引然火药,之前请元帅来元帅去了长安,恰好冶炼所又出了新钢,又来了阿笑对构造精研了一番,这我们便又将此物改了一下,这击砧被阿笑一改,比之前还好用数倍。”
说话时李道士指向了一名身材圆润的年轻女子,她腼腆一笑,脸上还有酒窝,也难怪叫阿笑。
卫蔷半晌说不出话来,竟然是此物,难怪她要云州军械所将东西送到长安他们也不肯,只等自己来看。
“有了这个燧发枪我们还能继续往前走,更好的火药,更好的钢,那顾师说的旋转式闭锁待我等研究出来,更好的东西也能给元帅。”
“这已很好。”卫蔷看着手中之物,只觉喉头干涩。
顾予歌或者说阿茵所描绘的神奇之物,借着这些人的手,终于现身人间。
快步走到屋外,正是一片荒山,卫蔷扣动扳机,只听一声响,一颗子弹钻入了树干。
“一次一发,有些慢,我们算过,寻常士兵搭弓射箭和填弹差不多,这枪管里有顾师说的膛线,只是磨损的厉害,我们在试更耐磨的钢材,若有突破,此物便可上战场了。”
李道士在一旁唠叨,为了做这个,他们这许多日子可是什么都停下了。
“对了,元帅,我们顺便还做了这个。”
李道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铝盒,只见他打开盒盖使劲一拨弄上面的铁轮,一道火从白色的棉线头上冒了出来。
“这是用燧石和火油做的点火器,比火折子好用。”
卫蔷接过那点火器,打开、点燃、关上、熄灭……如是几次,她抬头看着李道士:
“还有么?”
李道士眨眨眼:“元帅,您可别为难我这老道了。”
说完,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我们又顺便研究了一下这火炮,燧发火炮可比从前的好用,只是成品还没做出来,都怪麟州军械所的老王拖累了我们。”
卫蔷看了看图纸,又看向李道士:
“还有么?”
李道士傻了。
“元帅啊!我们只一年光景便做出这些,还不够吗?”
可卫蔷还看着他。
李道士只能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图:“也是运气,那点火器好玩儿,把指折成半面蒲扇的形状放在上面纸会转起来,我便想出了这东西,实在没了,这个东西还未必能成,也是老王搞得那蒸汽机有意思,我就想想这么做成不成,要做还得老王。”
卫蔷接过来看了看,只见一个蒸汽机的出气口并非在前面,而是在侧面,一根短棍焊在蒸汽机上,另一头是一些歪着的扇叶。
“从前一两年未必做出一个,如今是越来越快,路子走顺了一个燧石就能做出几样东西,元帅,多给我们些人和钱,再过一年,说不定那顾氨我们也能做出来。”
“给给给。”卫蔷连连点头,恰如小鸡啄米,“今年开会我必提此事,给你找学生,再每年多给你十万贯。”
这是直接翻了好几倍呀,李道士两眼发光,比点火器里冒出来的火还亮。
三月,刺史大会。
四月,北疆第二次科举,檀州州学伍晴娘教出了二十二名进士,其中更有王饱儿做了北疆第二名状元,也是第一个北疆自己培养出来的状元,另有四个算学满分,可谓是居北疆州学之首,麟州女子州学叶谐儿教出二十名进士,其中有科举第三名卫雨歌,各科前十共有九个,可谓是紧随其后,前一年从中原各处来投北疆的女子中又有十三人得中进士。北疆大学堂从朔州借调的律学官陆明音名列第二。
五月,卫蔷刚到西北就收到营州来信,海东国遭逢连月大雨,河流暴涨,田地无存,想请借粮,不是向大梁借,是向定远公借粮。
信中写道,只要定远公愿意借粮,海东国愿出兵帮助定远公消灭流窜于白山黑水间的两股蛮人。
北疆借了。
六月,曾经带领蛮人消灭定远军、南下中原、劫掠百姓的蛮王胡度堇病逝,胡度堇之子礼先拎着他的头颅率余下的一万蛮人在营州城外卸甲求降。
皇后早产生下一男婴,取名赵代谨。
七月,耶律啜里只带着内外交困的迭剌部余下不到万人被黑水靺鞨八部连同海东国步卒被赶出了挞鲁河、潢河流域,穿过卫蔷曾经带北疆进士们走过的平地松林,耶律啜里只想要北上投奔乌护,却被定远军赤霄部以逸待劳围堵在山坳之间。
迭剌部最英勇的鹰,终于低下了头,在定远军铁骑面前,他举刀自尽,却被蓝眼狼王一箭射穿了手。毣洣阁
十几年前南下将大梁皇庭赶到了洛阳的蛮人多半已经死了,比如胡度堇和耶律释鲁,可南下的意志留在了所有蛮人的心中。
就如同北疆百姓心中的恨一般。
共计两万一千蛮人,有两千多颗人头被砍下,余下的被打散送去了各地矿山。
至此,偌大东北终于落到了定远军手中,七十多年来定远军所期盼的北出长城剑指白山终于达成。
东起东金山、西到平地松林一带,挞鲁河、潢河流域皆成定远军所辖之地,卫蔷为此封了北疆的第一个都护府白山都护府,北疆自己的第一位大都护正是原朔州刺史长孙琴。
原幽州长史欧怀月升任朔州刺史,幽州港港务官谢尽之被幽州刺史诸葛弘保举为幽州长史。
另有原朔州监察司司长韩霜儿为副都护,原北疆财部算官长郑兰娘任白山都护府长史。
北疆八部亦派出精英往白山都护府任职。
在三万赤霄部的护卫下,白山都护府一众人等往潢河与辽河相接一带进发,三万赤霄部将在此处留三年,开城拓地保卫白山都护府,三年后将有三万都护护卫兵接替他们。
另有七千名各处俘虏亦自愿来到了这荒僻之地,在这里开荒刑期减半。
八月,登州、莱州、青州一代盐工在私盐贩子带领下串联起事,战火瞬时烧遍整个泰山以东。细究其因乃是去年北疆盐业突进以至盐价暴跌,北疆的盐如今把控大半大梁,把持盐场的世家因盐利骤减而不愿给盐工钱粮,半年无饷,竟饿死数十盐工,
带头之人名叫邢小乙,如今是个私盐贩子,从前是洛阳城里一个闲汉。
九月,造反之人占下青州齐州等地又西进南下,一群盐工竟然比从前精兵在手的韩家更难对付。
十月,失沂州、兖州。
十一月,驻守徐州一线的武宁节度兵败附逆。
十二月,失宋州、亳州。
……
同光十年三月,造反者逼近许州,圣人下旨命定远军南下除逆。
在窦茂伏诛之后,很多人都以为短暂的纷争结束了,如从前一般坐看世家、寒门相争的日子将一如既往,到此时,他们才终于恍然,悲泣不已。
原来当初他们自以为的结束并非结束。
而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煌煌初日耀北荒”结束!
下一卷是“低眉横刀谁是主”,也大概率是完结卷。
看了一眼地图,等阿蔷再把东边的乱都平了,大梁也不剩什么了。
不过赵启恩本来也不剩什么了,嘿嘿。
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我们开始看时间跳跃后的阿蔷吧!感谢在2021082523:47:072021082701:3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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