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昀焦急地在账外走来走去,时不时瞭望辕门方向。
皇帝悄悄随从使团来边关,他责任重大,偏偏这事还只有他一人知晓,这让崔昀格外紧张。
他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方见章越与慕瑾岚一前一后归来,他亲自迎上前,见章越脸色难看,越过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入了帐。
他愕然,旋即看向缓步而来的慕瑾岚。
慕瑾岚背着手摸了摸鼻梁,清了清嗓子道,
“堂舅,我带这位章大人去胡杨林看了一遭,章大人好像很有兴趣,所以耽搁了些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帐休息。”
说完,她觑了一眼章越的背影,讪讪地笑了笑,忙不迭离开。
崔昀何等人物,自然发现二人起了龃龉。
只是皇帝一向对这位大小姐宠溺有加,无论慕瑾岚如何闯祸,皆是大包大揽,加以维护,今日这才出去一个时辰,明明去的时候满脸温和,回来却换了一个人似的。
其中发生了什么?
二人这般别扭,持续了三日。
确切地说,慕瑾岚对他始终如一,闹别扭的是章越自个儿。
见慕瑾岚该吃该喝,一点都没把那晚的事放在心上,章越越发气得胸口疼,闷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他越发断定,慕瑾岚根本不打算负责任。
女魔头名不虚传。
又过了一日,到了双方约定签协议的日子,地点便选在两军当中的柳河河畔。
章越易容随行,慕瑾岚也没拦他,她爹爹当初在蒙兀安插了不少暗桩,她对勃勃齐耳帐中的情形大致了解,遂也放心。
到了议和之地,慕瑾岚与勃勃齐耳签订议和书。
这一回蒙兀倒是很爽快地将第一部分的求和物资,直接交到了慕瑾岚手中。
慕瑾岚着副将去清点核对,需耗些时辰,勃勃齐耳便干脆办了宴席。
蒙兀的饮食习俗与大晋迥然不同。
至少崔昀是吃不惯的,他有些不放心章越,悄悄瞧去,见章越掩饰的很好,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吃了一些。
再看慕瑾岚,随意撕扯羊腿上的一块肉,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举止形态与蒙兀人无异,崔昀恍惚发现,这位霄云郡主,镇国公的嫡长女,在大晋时可做到威严冷肃,到了蒙兀,也能长袖善舞,难怪她年纪轻轻,能坐镇两军前沿,令几万将士俯首,这般能耐和胸襟,世无匹敌。
这一点,章越也有领悟。
儿女情长,男欢女爱,远非慕瑾岚之格局。
主位上的人儿,一身戎装,秀挺如峰,只见她举起满满的酒盏,踉踉跄跄起身,来到了烤羊火堆前,与那一身胡服的勃勃齐耳载歌载舞,畅饮不休。
那勃勃齐耳的侍卫,扔了两个铁铜锣给他,他接过,唰的一声,两个带铁刺的铜锣越过火苗,朝慕瑾岚窜去。
慕瑾岚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冰刃般的亮彩,身形偏转让开,将那酒盏往前一掷,恰恰落在那铜锣之上,勃勃齐耳登时大笑不已,扬起那铜锣,将空的酒盏往侍候的酒案上一拂,蒙兀亲兵接过酒盏,又倒满了一杯,放在铜锣上,勃勃齐耳再次将酒盏扔送给慕瑾岚。
慕瑾岚身子在半空越过一道弧形,接过那酒盏,落地前,她身巧如燕,仰头一口饮尽,侧眸,那冷隽的眸眼,映着篝火惶惶,熠熠生辉。
喝完,酒盏再次扔给勃勃齐耳,这一回,勃勃齐耳并未给她加酒,他虎躯立定,将铜锣收回,扶手在腰身,隔着冉冉篝火眺望慕瑾岚,问道,
“郡主今年也十八了吧。”
“嗯...”慕瑾岚随意应了一句,复又坐下,自顾自倒酒吃菜。
草原有一道冰魄小肉,做的极好,她爱吃。
勃勃齐耳随她一道跪坐下来,眸眼亮湛道,“我家老三今年十七,可配郡主,听闻郡主不欲离开边关,既是如此,不若我两家结通家之好?”
他话音未落,那头大晋的使臣一个个牙齿目裂,怒火难当,
“笑话,乳臭未干的小儿,岂能瞻仰我郡主之姿?”
“我郡主世家贵胄,怎么可能嫁你们敌国之人?”
崔昀之下,几位年轻的大晋使臣已然控制不住破口大骂。
章越缓缓将酒杯放下,眉目森严盯着勃勃齐耳。
勃勃齐耳却不理会那些晋臣,只问慕瑾岚道,“郡主,你意下如何?”
慕瑾岚仰天长啸,斜倚在凭几上,清润的目光透过迷离的烟火,与他对望,
慢条斯理道,“入赘吗?”
勃勃齐耳脸色一僵,旋即哈哈大笑,脸上横肉抽动数下,竟是连连点头,“能给郡主做赘婿,也是我儿光荣,要不,我将他唤来,郡主试一试他身手,倘若合意,郡主将他带回去便是!”
晋臣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勃勃齐耳打着什么主意?
居然肯将儿子送给慕瑾岚入赘?
慕瑾岚再一次朗笑,将酒盏搁在唇边,煞有介事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大晋之内要与我做赘婿的,不在少数,我尚且不看在眼里,你儿若真有心,我也不能保证让他当郡马。”
言下之意是,可能做小。
晋臣只当慕瑾岚是欺辱勃勃齐耳,怎料那勃勃齐耳拂袖,浑然不在意道,“哎呀,那混蛋小子若是混不到郡马,也是他能耐不行,怨不得人。”
众人再次惊住。
勃勃齐耳愣是要将儿子塞给慕瑾岚是何意?
慕瑾岚老神在在品酒,抿了一口,便举起酒盏似在好奇那杯身上的纹路,并未接这话茬,
崔昀瞥一眼章越,见他脸色已黑如锅底,担心慕瑾岚一个冲动应下,连忙起身拒道,
“荒唐,郡主乃镇国公之嫡长女,她的婚事举足轻重,不是随意什么人可以畅想,再说,我们陛下已属意郡主为后,难不成你儿子要跟着入宫当内侍伺候郡主?”
他话音一落,晋臣皆是哈哈大笑。
那勃勃齐耳也不恼,只凉飕飕觑着崔昀道,
“呵,郡主要当大晋皇后?怎么可能?郡主曾有言,要常驻边关,既是如此,身边无人伺候怎行?我将儿子送去服侍她,乃是对郡主的敬重。”
崔昀:“........”
这人真的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再说,让一国之后打战,你们大晋无人了吗?”
崔昀闻言,脸色当即一沉,冷声喝道,“笑话,我大晋将士如云,待郡主入宫,自然叫你晓得他们的厉害。”
勃勃齐耳闻言执酒狂笑,“也是,仗都让一国之后打完了,自然是找机会让那些缩头乌龟来遛一遛。”
晋臣脸色大变。
这是暗讽大晋男不如女。
崔昀闻言也不恼,只摇头失笑,抚须道,“我们霄云郡主,乃女中豪杰,雅量高阔,她出征前,曾笑言,‘若我女儿身都能让蒙兀溃散,可知蒙兀怯薛军也不过尔尔’。”
言下之意是,大晋只用派女子上阵,就能让勃勃齐耳俯首。
这下,勃勃齐耳面子终是挂不住,僵硬地扯了扯,哼了几声,尤其自己刚还放言让儿子给慕瑾岚做小,就没法反驳。
慕瑾岚刚刚不插嘴,便是叫蒙兀瞧一瞧晋臣风范,知晋人不是好欺负的。
眼下崔昀将勃勃齐耳脸面撂下,她自该扶他一扶,
“殿下好意,在下心领,我慕瑾岚虽是女儿身,也有男儿志,在我大晋,无论男女,皆为君上效力,男或参军,女或织衣,天下兴亡,人人有责,我慕瑾岚只是大晋子民之一,区区战绩,不足挂齿。”
“至于殿下欲让郡王入赘一事,哈哈哈。”慕瑾岚讪笑几分,“我倒是不介意,只怕家母闻讯要杀到边关来训我,家中尚有幼弟幼妹,岂敢连累母亲生气,还望殿下莫要再提。”
寥寥数语,各方脸面皆顾,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
“来,喝酒,我敬郡主。”勃勃齐耳举杯。
怎知这时,蒙兀账内冲出一少年,只见他提着一把刀冲将出来,
“我仰慕郡主已久,今日郡主无论如何都得赏脸一战,倘若我输了,我无话可说,若是我能在郡主手下走三十招,郡主且应下我父王的婚事。”
饶是慕瑾岚也没料到这般局面,她眨了眨眼,只觉侧后有一道视线,足以洞穿她的肌肤。
她拂了扶额,暗道她什么时候招惹了勃勃齐耳的儿子。
那少年见慕瑾岚一脸茫然,似已猜到她所想,只横眉解释道,“郡主忘了,一年前你奇袭我营,彼时我正在账外淋浴,不想被郡主碰了个正着.....”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崔昀怒容满面,起身断喝道,
“放肆,岂敢污我郡主名声!”
章越已然是气笑,见慕瑾岚刮着鼻梁,便知事情大差不差,一想到慕瑾岚看过旁人的裸身,他只觉气血倒涌,再是按奈不住,撩摆起身道,
“郡主尊贵,今日又喝了不少酒,岂能劳动她动手,不如由在下试一试阁下功夫,倘若你能赢我,再战郡主不迟?”
崔昀已吓得心神惧骇。
皇帝要跟人动手?
倘若有个差池如何是好?
他到底老谋深算,深知此刻越慌张,越容易露出端倪,只得硬着头皮道,
“也好,若是郡王连我大晋文官都打不过,就不要去郡主面前丢脸了。”
旋即,他朝慕瑾岚使眼色,暗示她酌情插手。
慕瑾岚不动声色喝着酒,看了章越一眼,不置可否。
勃勃齐耳闻言眯着眼打量了章越一番,脸色略沉。
他是大晋文官,若是儿子输了,岂不又输了一阵,待要阻止,却见自己儿子不以为意,
只往旁边空旷之地迈出数步,“正好让小王我练练手。”
章越徒步上前,崔昀欲让他执剑,他也不管,只闷头走到那少年对面,抬手,
“请。”
那少年不欲跟章越废话,只眸光一闪,身如猎豹朝章越袭来。
崔昀见那架势,只觉后背冷汗涔涔。
章越倒也没让他失望,轻巧从容地避开,绕至少年身后,他招式虽不见多猛烈,却是招招对准那少年的命脉之处,以巧制猛,将对方钳制得动弹不得。
五十招后,少年终是落败。
他伏在地上,气喘吁吁,满脸愤懑望着慕瑾岚,旋即露出几分委屈,
“郡主,我不管,我要跟你回营。”
大晋使臣目瞪口呆。
这景象与蒙兀人一贯的强悍迥然不同呀。
莫非,这是个异类?
勃勃齐耳也有些汗颜,他扶额瞪着儿子道,“胡闹,你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你好好练功,过两年再寻郡主讨教便是!”
那少年不管,泫然欲泣的模样,奔到了慕瑾岚跟前,跪坐下来,满脸恳求道,“郡主,我要你一句话。”
慕瑾岚也大为意外,只愣神瞥着他,“咳咳,郡王殿下,那次我最多也就看了一眼你的裸背,若是不小心看了一眼便要负责,岂不我大晋军中人人皆要寻我负责?”
章越:“.......”
手骨捏得飒飒作响,大有将慕瑾岚拧回去狠狠教训一顿的冲动。
好在这时,那负责清点货物的将士上前,
“郡主,清点完毕,无误。”
“好!”
崔昀知皇帝已在发作边缘,也顾不上身份差别,将慕瑾岚扯起来,
“团团,你小心被你母亲知道,训你!”
频频使眼色,意思是别叫她触皇帝底线。
慕瑾岚讪讪地笑了笑,与勃勃齐耳道别。
那少年拼命追着慕瑾岚要去,最终还是勃勃齐耳的侍卫给拦下。
抵达大晋境内后,慕瑾岚吩咐几名副将运送物资回营,崔昀呢,很有眼力劲地将其他人都遣走,最后留下章越与慕瑾岚辍在后头。
这一回,章越只一股脑子往上次那密林里冲。
慕瑾岚无奈,只得立夹马肚跟上。
暮云将天际最后一抹彩霞掩住,天光暗淡,两道身影似浮在草浪的黑鹰,疾驰如箭,无声无息在草原穿梭奔驰。
慕瑾岚喝了不少酒,已有醉意,竟是不甚跟得上章越。
章越奔了一段路,不见马蹄声跟来,不由回眸,只见暮色里,一道俏影仰身坐于马背,擒着水囊灌水,烈风低头蹭了蹭马虱,脚步缓缓停下,最后伫立在草浪里。
他将马速放缓,静静望了她一会。
身为天子,看到这么出色的守将,他甚是欣慰。
身为男人,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这般豪爽,不拘小节,他是气到肺疼。
策马回头,奔向她。
草浪随风一波波从她脚下拂过,吹动她的衣摆,慕瑾岚身姿凛然,将水囊拧紧,含笑望他。
章越只觉慕瑾岚这般模样,仿佛是笑话他似的,他猛地一踩脚踏,往前一奔,径直朝慕瑾岚扑过去。
两道身影交叠,没入草丛中。
她身子被他压着,竟也没动,只是眸含酡红,觑他笑道,“在这?”
章越听出她嘴里的玩味,气得吐血,再一次坐起身,闭着眼平复心情。
慕瑾岚耷拉着脑袋,缓缓起身,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还拧着水囊,水囊随草浪拨动,一晃一晃的。
她瞥了一眼章越,见他背着身一动不动,显然是气狠了,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只用水囊蹭了蹭他的后背,低喃道,
“好啦,您别气了,我今个儿都是玩笑话,我军中治下颇严,不许光膀子出帐,我极少瞧男人的后背,哪怕瞧见了,哎呀,也不过是一块皮而已....”
章越听不得她吊儿郎当的语气,扭身拽住她手腕将她扯近,贴住自己的身子,斥道,
“慕瑾岚,你想气死朕不成!”
“那你说,该怎么样?”慕瑾岚眼神平静望他。
章越眉峰凛冽,抿唇未语。
慕瑾岚嗤的一声笑出来,“你明知道我不能也不会随你入宫,何苦在意那些所谓名分?”
章越想起那夜的事,耳根发热,侧开视线,松开了手,身姿笔直坐在她一侧,沉默片刻道,“团团,朕想跟你一生相守,你若只想玩一玩,朕不答应。”
“谁说我只是跟你玩一玩?”
“你图朕的身子,不就是想玩一玩吗?”
“谁说我图你的身子,军营里什么男人没有,我非得图你?”
“慕瑾岚!”
章越气得面色铁青,将她推倒在地,欺身而上。
他现在恨极了她这张嘴,干脆堵死。
将她双手压在头顶,俯身吻了上去。
啃咬,吞噬,毫不留情。
慕瑾岚这一回倒是乖乖躺好,一副任他欺凌的模样。
许久,对上她似笑非笑又饱满情意的眼,章越才知,上了她的当。
他气得咬牙,膝盖顶住她腿身,“真不给名分?”
慕瑾岚伸手勾住他,“名分没有,给不给碰,你看着办。”
章越气血翻腾,好,好,真是好得很。
当即身子沉下,再也不给她挑衅的机会。
风声潇潇,天色彻底暗下,交迭的身影被葳蕤的长草给淹没,粗重的喘息声汇入风声里。无尽的美好在广袤的暗夜伸展。
两匹马儿百无聊赖徘徊,草浪深长拂过马背,略有些痒,那烈风性子燥,马躯抖了抖,跳动了几下,仍于事无补,最后奈不过,干脆往那匹马上撞去,贴着它的腿使劲蹭。
那是匹母马,被它猛蹭,略有些站不住,缓缓躺了下来。
烈风蹭了半晌,盯着那母马觑了几眼,最后干脆一头罩了过去。
........
章越起身时,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慕瑾岚依然咧嘴笑着,整齐衣带,打算起身,怎知这么一望,居然还没找到烈风,仿佛听到一些不对劲的动静,循声过去,登时抚了抚额。
转身,见章越跟了过来,她默然。bïmïġë.nët
见此情景,章越一张俊脸也是绷得通红,也不知他气在哪里,竟是一脚将那卖力的烈风给踢开,将自己的马儿给拽起,飞身上马往密林奔去。
慕瑾岚无奈之下,瞥一眼无辜的烈风,抚了抚它的头,同情道,
“不怪你,谁叫他是初次呢,咱们烈风身经百战自然不是他可比。”
烈风似被安抚好,立即蹬腿起身,昂扬跃起。
慕瑾岚飞身而上,踵迹章越而去。
待她追去,章越已然坐在地窖正中。
地窖上方悬着一颗夜明珠,浅蓝的光线散下,大抵能看清他的脸色。
他手里捏着一根树枝,神情并无怒容,却略有几分恼色。
慕瑾岚于他身侧坐下,将酒囊递上,章越接过猛地给自己灌了几口酒,酒液顺着脸颊滑下他脖颈,越过他突出的喉结,滚入衣衫里。
他衣衫半开,并未系好。
他出身尊贵,打小规矩极重,这般随意还是头一遭。
慕瑾岚视线落在他颈处,他锁骨线条锋利流畅,汗水与酒液交融,折射出几分亮芒。
慕瑾岚咽了咽口水,起身,“我去换身衣裳。”
章越抬眸,目光追随她而去,只见她从地窖西侧一个石门进去。
他好奇跟了过去,见那石门后别有洞天,一截竹节从一墙缝里伸出来,泉水淙淙流出,汇在一处水缸,
慕瑾岚褪去外衫,用水勺将那泉水舀起,往身上淋去。
他目光落在她背身,借着外头微弱的光芒,看到几条触目惊心的伤痕从背身蜿蜒而下。
想起刚刚触及她后背,被她拦住,不想是这个缘故,他心头钝痛,一步一步悄声上前,立在她身后,俯首,温热的唇瓣贴在她伤痕处....
一抹颤麻窜起。
慕瑾岚身子微僵,只觉那抹湿热随同伤痕往下蔓延,她手指不自觉抖了抖,先前的余韵并不曾完全褪去。
手扶在她腰身,细,却不软,柔韧有力。
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不知不觉,将衣裳撩开,再次将她压在墙角。
........
远山如黛,天高水长。
章越睁眼,头顶是一片茂密的树影,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落在他眼底,微有些刺眼。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想起昨夜种种,登时坐起身,衣裳披在他肩头,胸前袒开大半,他一边合衣,一边举目寻找慕瑾岚。
寻了一圈,见慕瑾岚拧着一袋东西,打远处山坡下走来。
二人视线一撞,似有电石火光闪现。
初次时长不算短,却也不长,他身为帝王,自然有些傲气,略觉不快。
后来在地窖里,倒是极好。也将慕瑾岚伺候得舒舒服服。
及近,二人目光再次交汇,便黏在一起挪不开。
章越直勾勾望着她不说话,慕瑾岚也略觉脸热,偏过头,将手里摘来的果子递给他,“尝尝,味道还不错。”
章越打小锦衣玉食,十分讲究,先去了地窖,洗漱一番出来,方才与慕瑾岚一处吃果子。
咬了一口那青果,起先略涩,后来竟也泛了几分甜意。
他看向身旁的人儿,长睫覆在眼下,神情极是认真将果皮细细剥除,鬓发略有些凌乱,被风浮动,遮住她精致的眉眼。
依稀看出崔沁的影子。
章越是见过崔沁的,满头珠翠,玉柔花软地倚在慕月笙身旁,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
她的嫡长女,本该更为尊贵,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可谁能想象,她却在这里风餐露宿,以野果裹腹。
繁华于她,本伸手可摘。
可她偏偏立在繁华之外,以身为刃,将狼烟战火挡在眼前,守护身后那万家灯火。
二人耳鬓厮磨半月,章越终是拖不得,在崔昀苦劝下,启程归京。
离开那一日,万里晴空,广袤的天地下,她一人一骑,衣袂飞扬,笑眼道别。
章越始终没有回眸,他怕一转身,再也没法抽离。
回京后,无数个孤独的暗夜,他掏出从她身上偷来的葫芦酒壶,时不时抿上一口,一醉自救。
在这场感情里,他无所倚仗。
却又,甘之如饴。
不能相守,也不会相望。
在他心里,始终有一道轻音在回响,如晚风拂柳,笛声残缺,又如空谷幽鸣,绰绰不绝。
一日,暮鼓敲响,清越之音回荡整个天地。
于彩霞满天里,慕月笙将一婴儿递至他怀中。
那襁褓里的孩儿,与他相貌如出一辙。
只见那孩儿睁着黑啾啾的眼眸,骨碌碌地四下张望,瞧见头顶宫灯晃动,与那晚霞争辉,不禁悠然直笑。
那一笑,刹那间,冲破坚凿壁刃,如天光直射他心底。
原来,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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