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不是“人”待着的地方,那在这里生活着的、苟延残喘的、死死挣扎的,都是什么呢?
在这个逼仄狭小、门窗都被紧锁的房间里,甚至容不下一丝丝的阳光,只有一盏电线缠得乱七八糟的灯泡还在倔强地亮着。
直到随着一阵寒风刮起,四周的木板上都结起了厚厚的白霜,这个房间里才多出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冰霜的寒气汇聚在一起,逐渐从虚幻走向凝实,构建出妖精的身体。白发的少女睁开眼睛,落在了中间的地板上。
房间里十岁出头的男孩本来正在看着手里破旧的书籍,感受到四周突然降低的温度后,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哟,你又死回我这里了啊。”男孩微微眯起眼睛,发出了一点也不客气的嘲笑声,“怎么,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雪国的妖精重新飘浮起来,难得喊出了对方的全名,冰蓝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就算是你这么挑衅我,但作为契约者,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别拿那个什么契约说事了。”契诃夫皱了皱眉,把手中的书合上,眼底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神色,“只是因为我死了的话,异能的效果也会消失而已——这样你就没办法实现自己的目标了吧?”
他当时就不应该相信对方会救好玛莎的话,和对方签订契约,搞得现在连自己的异能效果都没法收回去……
“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没有你同意的话,我也无法签订契约。更何况,你的妹妹现在的确安然无恙——只是在做一个好梦而已。”
妖精歪了歪头,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丝笑意:“你知道吗?异能是只属于人类的奇迹,有的时候,它甚至比神明的能力还要更加可怕。”
“除了通过契约获得使用权以外,它只会属于纯粹的人类。我也只好用这种方法来达成目的了。”
雪女望着眼前的人,突然感到有点遗憾:“只可惜,这个异能无法对你使用,否则你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你以为我会喜欢这个异能的效果?”契诃夫眼底露出讥诮的神色,“说实在的,就算是妖精,我也很少看到你这样幼稚又软弱的——哈,靠梦境实现的美好?”
事实上,要不是她把自己的妹妹带到了别的地方、再加上每次消散后对方都会在自己身边复活,他早就找机会逃走或者干脆自杀了。
虽然他的家庭已经在战火中被尽数摧毁,只能和妹妹一起龟缩在这座城市里最幽暗的角落,但作为曾经上流家庭出身的孩子,他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对方口中所说的“美好”,恰恰是他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绝对美好的世界?不,只是一场狼狈的逃离罢了。连面对现实中挫折和失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一厢情愿地沉浸在自我的幻想里,假装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切。
这样的世界,也不过如此。
“而且你怎么不去找那个杀死你的人了?”契诃夫从地板上站起身来,抬起头,毫无顾忌地开了嘲讽,“还是说,就连不死的妖精也会害怕‘死亡’?”
“……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白发的妖精如是平静地说道:“你知道的,想要解决这个情况,只有两种办法。”
“彻底地抹杀我的存在,或者杀死你。”
“把妖精彻底地抹杀,或者说杀死这个异能的拥有者。”
屠格涅夫安安静静地听着对方分析完,又用了一遍自己的异能之后,总结性地开口:按照你的说法,也就这两个选项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倾向于前者。就我的感觉来看,那位异能者很可能不是自愿的。”
北原和枫坐在这间被他们两个强行开门的房间里,看着边上红色的茧——这间房子的原主人,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这种既视感……真的很像契诃夫的《套中人》啊。总不会这位也混入了反派籍贯吧?
俄罗斯文学爱好者痛苦面具.jpg
屠格涅夫挑了挑眉,到也没有问对方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那我继续说了,我的异能所指出的可以解决这只妖精的两种办法。”
“嗯嗯。”北原和枫从未有如此一刻,觉得屠格涅夫的异能这么好用过。
“第一个办法是化解执念……这种还挺少见的。”屠格涅夫说到这里的时候,也稍微皱了皱眉。
与东方故事里“人死为执、执念不散则为妖鬼”的惯例不同,斯拉夫神话里的妖精一般都是自然孕育诞生的,很少会有执念这种东西。
“那第二个方法呢?”北原和枫沉默了一下,然后怀抱着微薄的希望询问道。
执念这种东西,如果能随便化解的话,那还能叫做执念吗?
“找到形真理和退魔之剑?”屠格涅夫摸摸下巴,感觉这个大概不是什么本国特产,“所以这是什么?”
“……哦哦,形真理和退魔之剑啊。等等?你说形真理?”
对各路妖怪番剧都相当熟悉的穿越者先是十分顺口地回了一句,然后突然感到了哪里不对。
好家伙,你说找到形真理和退魔之剑,你怎么不说直接找到卖药郎呢?
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还综了哪个番的北原和枫揉了揉眉心。
不过形真理和退魔之剑的组合竟然有外国适应性,对俄罗斯这里的妖精同样适用,这一点他是真的没想到。
所以说虽然神话体系不同,但天下妖魔鬼怪果然都是一家吧!
“我觉得,我们还是考虑第一个办法好了。”北原和枫叹了口气,在心里算了一下在圣彼得堡找到退魔之剑的可能性,抹了把脸,十分真诚地说道。
屠格涅夫看了眼北原和枫无奈的样子,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你们那里的特产?”
“差不多,我从小看着这些传说长大的。”旅行家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看这部番诗的年纪,语气有点感慨。
这可是真正的童年啊……
当然,现在不是感慨童年的时候。北原和枫咳嗽了一声,把事情扯回了正题:“所以在你们这里,有什么和她比较符合的传说吗?”
“这个啊……和你们国家的雪女的确有点像。”屠格涅夫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有点诡异,“只不过我们这里的童话一般都叫它雪姑娘。”
“冰雪和春天的女儿,严寒老人的孙女,在新年前夕帮助严寒老人实现孩子愿望的助手。冰雪塑造成了她的身体——最后因为爱情,她的内心越发温暖,身体也随之融化消失。”
说到这儿,屠格涅夫一副胃疼的表情:“你觉得这种童话靠谱吗?”
“……是挺不靠谱的。”
且不说这种情况下执念到底会是个什么,他也完全没法想象那位……嗯,雪姑娘谈恋爱的样子。
“而且这时间也不对吧?”北原和枫托着下巴,回忆了一下俄罗斯新年的日期——嗯,一月份,和现在整整差了一个月。
“的确。而且在新年的传说中,新年前严寒老人会到科斯特罗姆小镇接上雪姑娘,然后两人一起坐着马车,送去新年礼物和祝福。”
屠格涅夫比划了一下斯科特罗姆小镇离圣彼得堡的距离,语气微妙:“就连出现的位置也不太对劲呢。”
感觉到哪里不太对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是北原和枫小声地打破了寂静: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那种可能,虽然那位妖精小姐看起来很像雪姑娘,能力也很像雪姑娘,自己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但她其实和雪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屠格涅夫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有差不多的猜想。
毕竟雪姑娘在俄罗斯人心里一直都是非常美好的角色,光从情感上讲,他就不太愿意相信会是对方干出的事。
“不过如果是假扮的话,我有一个猜想。”俄罗斯贵族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勉强维持住了正经的表情,“你听说过露莎卡吗?”
“这是在我们的故事里难得可以和执念扯上关系的妖精,她们的形象类似于凯尔特故事里的人鱼,只是能在地面上行走。同时还喜欢用自己空灵的声音蛊惑人类。”
“你是说,这只妖精是露莎卡?”北原和枫微微一愣,就算是他不怎么了解斯拉夫神话,也听说过关于这种著名水妖的记载,“可是为什么她会……”
假装自己是雪姑娘?
“传说中,她们的诞生来源于溺水横死的女性——直到自己的执念消解才会消失。”
屠格涅夫的眼神平静,看着这间破败狼狈的房屋:“联系到这里的环境,会诞生这种水妖也不奇怪。”
在这种最原始最混乱的地方,如果女性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又有着过分出色的外表,在受到□□后,被丢到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河流里,的确是十分正常的发展。
她的结局不会是最惨烈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遭到如此对待的女性。在这样一个地方,人命恰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在撕开文明与繁华的一角后,这个世界的阴暗处依旧渗透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所以她一直以雪姑娘的身份出现,原因也很简单了。”
北原和枫接下了话头,橘金色的眼睛看向这座房间的角落。
那是一朵已经枯萎泛黄、不知道是不是被屋主人特意带回家的白色小花。
此刻它被静静地丢在了角落里,落满了灰尘,无声无息。
“她应该也是在某次意外中,因为这样的异能而做了个梦吧。”
在梦里,她不是生前那个投入河中,被河水溺死的女孩;也不是满怀着怨恨、被人类所厌恶、带来不幸的水妖。
而是受尽人们宠爱和喜爱的、冰雪与春天的女儿:在每个新年的夜晚,她会随着祖父一起来到俄罗斯的每个角落,孩子们看见她会发出快乐的叫声,会把她的模样挂在高高的圣诞树上。
而她则给每一个人带来新春的祝福。
这样美好的一个梦,就算是能够挣脱,但又怎么愿意醒呢?
就算是后来,从梦境里醒过来后,她也依旧以“雪姑娘”的身份自居,一厢情愿地把自己伪装成那个能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女孩。
在她自己的故事和期待里,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对这片贫民区人们的不满,只有那种近乎于偏执的、拒绝一切不幸的“祝福”。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幸,没有不公,没有悲伤,也没有死亡。
我希望每个人都在他们的世界里,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已经从契诃夫身边离开的白发妖精没有去管这片区域里还醒着的人类,而是坐在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她轻轻哼着俄罗斯的摇篮曲,摇晃着手中破破烂烂、也不知道是怎么搭起来的摇篮。
上面有一个婴儿睡得正香。
“Ветервоет,атыгрейменя
(风在怒吼,而你温暖着我)
Небостонет,аунасвесна
(天空在□□,而我们却拥有春天)……”
她看着这个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时,从水里面捞起,然后手忙脚乱地用魔法救回了一条命的孩子,手指碰了碰对方柔嫩的脸颊,眼眸中流淌着难得的温和。
“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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