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万年前那位与董仲舒一拳一剑过后便离开稷下学宫人走后,稷下学宫有过一场骇人听闻的动-乱,当时他那一党走的走死的死,只留下的这一个老家伙大醉街头说要看他董仲舒穷途末路。
董仲舒知道他等了八万年来还在看,只是怕是他这一辈子也等不到了。
腋下夹伞的白衣书生缓步走人道德林。
道德林说是林,却没有一颗树木,与其说是林还不如唤作竹海,若是真要说唯一与林能扯上关系的怕是只有那林林总总树立着的无数墓碑吧。这座令天下读书人都神之以往的圣地。竹海不是什么传闻中蕴含文运的云霄紫竹,也不是但是与鸿蒙之前的那株青竹的子孙,而是普普通通的竹子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白衣书生立于青竹之下举目眺望,这课已经略现老态的竹子已经有些发黄,竹叶之下已经长出了细短的花苞,竹子也会开花只是极为罕见,或许大多人一生都是难得见。
白衣书生轻声道:“死的时候才愿意开花结果,若是突然离世文脉岂不要断绝。”白衣书生突然屈手一指,那颗老竹瞬间支离破碎化作点点绿芒无力坠下被大雪点点掩埋。
白衣书生双手合十抵在眉心一脸诚恳的自言自语:“罪过罪过。”
“玩够了?”竹节冷漠的开口道。
对于竹节的神出鬼没的白衣书生转身大大方方的对着竹节施礼,礼节夸张笨拙如同稷下学宫里刚刚习礼作不规范却又非要显摆的孩子一样:“学生见过竹节先生。”
竹节懒得搭理这一套,没有丝毫讨好这位当前仅剩的稷下学宫继承人的心思,便直径离开:“玩够了进去,夫子等你良久,文脉一事还不是现在的你能碰的。”
白衣书生始终腰不起立,并且随着竹节的身影慢慢转身,直到竹节彻底消失在那条蜿蜒崎岖的竹海小道之中白衣书生才慢慢悠悠的直起身子,喃喃道:“学生谨记。”
白衣书生开始赶路,所谓的赶路其实不过是没有走走停停也没有东张西望而已,该慢的还是很慢。走过外围的竹海,又走过密密麻麻的碑林,白衣书生才到达那座稀疏竹林里的竹楼。
竹楼外董老夫子斜过着身子对着背后的白衣书生挥挥手,白衣书生才快步走过去,将伞倒靠在石桌旁后白衣书生细心整理了一遍衣物后才落座,期间董老夫子只是眯眼笑着,没有如何催促。
儒家重礼不错,可也有顺序一说,比如父慈子孝,只有父先慈子才会孝。什么世俗当中的流传最广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不能说是大错,不过一个大缪也是跑不了的,子孙大错可以棍棒疏导,此为‘教’,所以学堂私塾的那些先生手里才会有戒尺,只是万事皆以‘教’出了孝子才怪,寻常小错‘训’就已然足够。
教训一词最早出自董老夫子一口,虽说教在前训在后,可谁说教只是棍棒戒尺之物了,父母之仪容理态也可做教,万事长辈当以身作则才可有教训别人的资本。
只是九万年时过境迁,上承天运的王者都换了几波了,教训一词早就变了味,现在依然不是他董仲舒一个人就可以纠正过来的了。
等到白衣书生落座后,董老夫子才微微点头没有去纠正白衣书生礼仪上的细枝末节,端起竹杯后轻轻抿了一小口,才说道:“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
白衣书生低头看着石桌沉默良久,依旧不愿做答。
董老夫子轻叹一声便泄露天机:“姜子望一事是帝元殿的那位以天地大势所压,这也是子望的意思,与之谋一地续一时,子望要做的更大,大到众叛亲离。”
白衣书生抬头漠然道:“天地不容?”
董老头子点点头没有否认。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m.bïmïġë.nët
这句话真不只是说说而已。
在帝元殿的老孺生要走姜子望的那一天,两位九万都未曾谋面的老家伙在姜子望走后有过一场‘亲切’的交谈。
早就数万年前,帝元殿的那件至宝就已然有过征兆,时任帝元殿二供奉的胡青竹以大道为基强窥天际,而代价竟是三千道州公认的最强天眼彻底泯灭。
以胡青竹的心湖崩塌,天眼泯灭,道基破碎与帝元殿无数珍奇秘宝为代价也不过得出了两个字谶语而已。
末世。
这两个字的重量,莫说他一个董仲舒就是十个百个都扛不起。
而帝元殿要做的就是补天,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事情,而在帝元殿的那位大供奉道解之后能扛起这座大旗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稷下学宫,姜子望算一个,剑猫也算一个,只是后者出身实在诡异,帝元殿的那位如何又如何敢去豪赌一场。
他对不起三千道州的所有人,却唯独对得起这一方天地大道。
白衣书生不甘道;“那剑猫那?也是天地不容?恶名鼎沸?”
董老夫子闭上眼轻声道:“那是他的命数,天底下最大的一场博弈罢了,谁都无法阻拦。”最后半句语气无疑加重的几分,原本还是情绪激昂的白衣书生噤若寒蝉,不再言语。
董老夫子继续说道:“读书人不应该杀念,杀竹断文脉一事,旁人做得你做不得,三千道州文坛领袖,儒家圣人这些都不可有丝毫沾染。姜子望既然已经离去,我会以未来文坛领袖的标准要求你,该做的不该做的你自己去把握,错了受罚。”
白衣书生起身鞠拜。
“去将石碑上的文章手抄一份之后,再来见我,期间不可外出。”
“是。”白衣书生拿着碎伞离去,蓦然间听到一句入耳:若是有空做面石碑,放些衣物进去,碑文你自行斟酌,署名就算了。
白衣书生漠然一顿,停下落魄的身形转身对着自己的爷爷一鞠到底。
白衣书生走后,竹节凭空出现在竹楼前,背对着董老夫子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衣书生,原本冰冷的眼神有些复杂。
董老夫子屈膝半站着把白衣书生的那杯只饮了一口的茶水揽过来,趁着竹节不备偷偷撒在一旁的碎石路上,这位被天下人称作夫子老人有些欣欣然:“无名碑、无名碑,藏在道德林的无名碑记着都是见些不得光却偏偏得益于天下的家伙。”
“夫子就不怕立早了?”竹节开口依旧是那寒到骨子里的冰冷语气,只是比起先前,视乎多了一些情绪。
姜子望、剑猫陆续离开稷下学宫后,其实每个人的心境都或多或少的多了一丝波澜,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白衣书生在武湖前强探那小孩的心湖与在道德林外突然兴起的断绝剑猫文脉的想法。
而董老夫子的面壁抄书其实便是要压一压白衣书生的异样心态。就如同竹节在武湖前所说的一样,剑猫不应走,姜子望更不该走,前者是以稷下学宫磅礴浩然气消磨去剑猫心中的邪性,而后者绝对可以将稷下学宫带上一个空前的高度,后世尤不可及。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在稷下学宫的姜子望担得起这句话。
而白衣书生作为稷下学宫公认的探花郎,却因为状元与榜眼的相继离去而有可能性情大变,作为稷下学宫最后一杆青年支柱无论是竹节还是董老夫子都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之中。
“不早了,再晚一些怕是立都不能立了。”董老夫子苦涩道,姜子望行的是续天之道,剑猫行的是治世之道,而这两个行的都是破后而立的路数,无论是今世还是后世他们都要被千夫所指。
才刚刚饮过茶的董老夫子嘴里莫名有些发涩,只能苦兮兮的看着道德林的守碑人的背影,后者冷漠道:“道德林自古无酒,想喝出去喝。”
三千道州文坛领袖只能砸吧砸吧嘴随口说道:“等到那时候,别说是那小子,就算是我也不能顶着稷下学宫和整个天下的压力为他们立碑,那怕是空无一字的无字碑。”
“你也不能?”竹节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难不成真的要到那种举世皆地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蓦然间道德林内惊起一声炸响,声音不大竹楼这边也只能迷迷糊糊的听个大概而已,然而接下的就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被誉为十万万读书人脊梁的稷下学宫道德林的百万青竹竟是一起被压弯了腰!
竹节一跃而是至半空,悬停在身形注目望向更深处的竹海,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竹直立,百万青竹尽伏诛。寻常不可见的石碑现在倒是如同破土的竹笋让人一目了然。
竹节右手高举过顶,缓缓虚握如同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费力下压,直到右拳与腹齐平,原本和那水中涟漪一般急速蔓延出去的伏竹风潮才彻底停下,做完这一切后竹节才回下头望向静坐的夫子:“夫子?”
董老夫子推开已经无水的竹杯缓缓起身,那百万颗被压倒的青竹也与之缓缓直立。
人王高阳少昊以文张仪、武李牧竖起人族脊骨,他老夫子一人又何尝不是以一人之力立起天下所以读书人的脊梁!
董老夫子立定之后,竹海也恢复了以往傲然挺拔的景象,这位笑眯眯的老人眯着眼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竹节凝重的望向那竹海的最深处,冰冷的语气中蕴含这深深的担忧:“第十二次。”
原本已经铺纸起笔却被乱象惊扰只能席地坐在雪上的白衣书生,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道:“九九至极,九九至极,还差六次啊。”
抬头面前石碑上不知是什么时候所立的无名石碑上,正面只有二十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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