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节，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夜市上的小摊小贩此起彼伏的高声吆喝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热闹又喧嚣。
而他们的身上穿着简单又普通的衣服，遮住了大半贵气，倒真像是除夕夜出来游玩的富家公子小姐似的，混迹在人群中除了样貌有些惹人注目，与寻常人家的姐弟一般无二。
“我总觉得，外面的灯笼要比里面的更红更亮。”李疏云看着街道两旁挂着的红灯笼，忽然笑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的里面当然指的是宫里。
明明宫里用的灯笼要比外面的更加精巧，却让他觉得少了些过年的感觉，如今和阿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他才有一种过年的真切感。
“这说的什么胡话。”
李舒宁好笑的看向他，看着他不再青涩的侧脸，她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道：“……都是一样的，哪里有太大的区别。”
都是一样的喜庆，一样的红，灯笼都是差不多的，不一样的是人的心境。
李疏云不知听没听见，忽然眸中一亮，拉着她奔着不远处走了过去，李舒宁有些发怔地任由他拉着，被动的跟了过去，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大伯，这个是怎么卖的？”
他来到一处卖首饰的摊贩旁，眉眼含笑的看着对方，手指指着一支发簪，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是一支白玉发簪，看着有几分精巧，算是整个摊子上最精致也最漂亮的一支了。
李舒宁心下了然，眼神暧昧的看向他：“我们淡月真是好男人，出来都不忘给人带东西回去。”
她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李疏云买给荣明珠的，毕竟荣明珠是他如今的宠妃，他能记得给她带小礼物也不奇怪。
却没想到李疏云付了钱之后，拿起发簪便看向了她：“这是我买给阿姐的。”
他手执玉簪，笑吟吟地看着她。
街上的喧闹声都遮不住这一句满含笑意的话。
一旁的大伯听到他们的对话便笑出了一脸褶子，在一旁忍不住夸赞道：“二位的感情真好，若是我家那两个祖宗也能像你们姐弟二人这般就好了。”
听这话的意思，他家也有一对儿女。
“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待她好是应该的。”李疏云对着大伯笑了笑，此时听到李舒宁说：
“今日你已经往我府上送过那么多东西了，怎么还要送？”
淡月对她向来大方得很，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公主府，因此她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顶好的，而今日是除夕，公主府当然早早地就收到了来自宫里送的各种贺礼，一样比一样贵重，她觉得那些就已经够了。
“送阿姐个小玩意罢了。”他淡笑着说，“让我为阿姐戴上吧。”
李舒宁微微一愣，开口拒绝道：“不用了，我……”
给她买发簪也就算了，怎么还要亲手为她戴上。
李疏云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抬起了手，她只好咽下了后面的半句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让他戴。
她看着李疏云的认真劲，开玩笑道：“你可得给我戴好了，阿姐如今没有镜子，好看与否全凭你了。”
李疏云小心地将发簪插入了她的头发里，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阿姐生的好看，不管戴什么，怎么戴都好看。”
那支白玉簪子在周围的灯火映衬下显得雪亮剔透，显得她更加俏丽骄矜，几条流苏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她本就生的美，什么首饰都合适。
李舒宁抬眼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只是李疏云并不给她思索的机会，马上拉着她又到了下一个摊贩旁，要给她买其他东西。
“阿姐方才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应当饿了吧。”他说着便递给了旁边卖板栗的大叔一些碎银。
李舒宁看着他递出去的碎银眉头一挑，那摊贩老板已经在她之前开了口：“公子，用不了这么多的！”
他有些惶恐的退还给他许多，只留下了一点，然后在自己的布袋子里翻出一串铜钱双手递还给李疏云。
李疏云微微一愣，接了过来，然后便看到那大叔给他们盛了满满一大袋子的板栗。
他结果之后，便听见他的阿姐在他身边笑着说道：“这板栗未免太多了些。”
“阿姐爱吃。”他递给李舒宁，果然见她弯着眉眼从里面取了一个出来。
她的确爱吃板栗。
他们一路走一路吃，李疏云后来又为她买了街边的肉串，油酥饼，手里都要拿不下了，而她的手中还是空空荡荡，想吃的时候便会去他怀中的袋子里取。
她似乎是被他宠惯了的，对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李舒宁破开一个板栗吃完后，忽然侧着头问他：“我来拿一会儿东西吧。”
他将拿袋子拿在手里，只等她拿着吃，自己什么都还没吃，和她一起出来，他倒是半点皇上的样子都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身边的小厮呢。
“不用，我拿着就好。”他笑着说道。
“早知道便带几个人了，也不至于让你拿了一路。”
“不好。”他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只想与阿姐单独相处，不能有旁人。”
这话听得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疏云静静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眸似乎翻涌着什么异样的情绪。
“阿姐若是想做些什么，就帮我剥一个板栗吧。”
他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李舒宁忽然怔在了原地。
……是她的错觉吗？
她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些。
“我都为阿姐拿了一路吃食了，阿姐就当犒劳犒劳我？”李疏云笑着说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李舒宁勾了勾唇，忽略了心中怪异的感觉，为他破开了一个板栗，然后自然而然的递了过去。
李疏云只是细嚼慢咽了那个板栗，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挺好吃的。”
他笑着给出这样的评价。
路过一个巷口时，卖茶水的铺子旁围了一圈的小孩，那几个孩童围在一起嬉戏打闹，有的手里拿着糖画，有的拿着糖葫芦，为这除夕夜添了几分欢声笑语。
“能看到百姓欢颜，吾心甚慰。”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孩童身上，在灯火的映照下，他的眼眸似乎泛着淡淡的光亮。
李舒宁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没有附和也没有说其他的话。
她只是笑了笑。
谁知那几个孩童不知何时开始唱起了歌谣。
若是普通的歌谣也就罢了，偏偏是最近在京城最为流行的那首。
她是知道这首歌谣的，所以知道他们会唱什么。
“渭水不洗，口赋起；健儿无粮，百姓饥；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从听到第一句开始，李舒宁就扯了扯他的袖子：“不如我们回宫吧？我也逛累了，想回去了，阿姐陪你一起回去，夜里陪你一块守岁好不好？我们有好几年都未曾一起守岁了。”
李疏云的面色却有些晦暗，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只是面色沉沉的看着那几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李舒宁一面不停的和李疏云说话，一面试图拉着他离开，只是他从听清几个字的时候便沉下了脸，似乎是想站在那里听完全部似的。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那一句——
“除清流，重阉宦，降天谴，亡昭阳！”
他手中的东西全被扔在了地上，零零散散洒落了一地，他脸色阴沉的看着那处的孩童，似乎是想上前去。
李舒宁的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她死死的拉住了他的手臂：“淡月，这都是愚昧无知的刁民们编排出来的，实在不堪入耳，那几个小孩子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
小孩子不过是有样学样，大概连唱的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传出这歌谣的人却是居心叵测，大逆不道的。
这歌谣的前面的几句都是在唱大襄的现状，那句“亡昭阳”更是直接触了李疏云的逆鳞。
昭阳是他的年号。
他就是昭阳帝。
传出这样的歌谣，无异于造反！
李疏云低低的笑了一声，那笑声满是嘲讽。
“阿姐早就听过了，对不对？”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仿佛想将她内心的想法一眼洞穿。
若不是她早就听过，为什么他们刚开始唱，她就反应如此迅速的要拉他走？
李舒宁莫名觉得他笑得悲凉又有些可怜。
她不知想了些什么，抬着头看着他，轻声叫了一声：“淡月……”
她除了叫他一声淡月，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她的确听过这首歌谣，这歌谣是在冯清死后不久，从民间传出来的。
原本离皇上最近的京城百姓就对朝廷积怨已久，这次大概是因为冯清的死而对上面更加失望了。
灯火之下，李疏云站在她的对面，清瘦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孤寂。
李舒宁看着他这副样子，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措辞，正欲开口，他却忽然又笑了。m.bïmïġë.nët
“走吧。”
李舒宁一时反应不过来。
却又听见他说道：“阿姐不是答应要陪我守岁吗？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笑得自然又平静，说起了守岁的事。
李舒宁将她刚才说不出口的虚假的安慰咽了下去，安静地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走上了回去的路。
他愿意粉饰太平，便装出太平样子给他看吧。
幸好刚才那段路并没有什么人，那几个小孩子又玩得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
一路沉默。
回宫之后，李舒宁寻了个借口独自来到偏殿，便连忙叫出自己的影卫，分出一些人来派去保护那几个小孩。
他们当着李疏云的面唱那样的歌谣，保不齐会被盯上，为了以防万一，她须得护着他们的安全。
后来派去保护那几个孩童的影卫果然回报，说他们遇到了暗杀，似乎是东厂的人，幸好他们一直守着，那几个小孩才免遭遇难。
听到这个消息时，李舒宁既觉得在她意料之中，又觉得有些许怅然。
他真的对那几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下了手。在此之后，他大概还会让东厂的人彻查这首歌谣的来源。
……京城的暗处，又要刮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想到这里，李舒宁的心中微微涩然。
淡月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当初她能还政于朝，有一部分原因是父皇的遗愿，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当时的确认为李疏云能够当好这个皇帝。
记忆一时被拉的很远，李舒宁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印象里的李疏云。
——幼时的他，其实并不缺宽厚和仁爱。
她记得，有次他们溜出宫玩的时候恰逢大雨，于是二人便跑进了一家破败的寺庙躲雨，没想到那间寺庙里除了他们，还有几个饿死的乞丐。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两人都被吓得不轻，回去以后好几夜都没睡好，接连做了几天的噩梦。
这件事，给年幼的他们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时至今日，李舒宁依然能记得他派人将那几个乞丐下葬时说出的话。
他那时的语气悲悯而又坚定：
“待我登基之后，我必当竭尽所能，让天下再无饿死之殍，再无冻死之骨。”
小小的少年，似乎已然对自己肩负的职责有了深刻的认识，他对子民的关爱，似乎并不比她少。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却不知怎的，忽然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曾经，她是真的认为李疏云能够做好这一切的，所以她才强行扑灭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燃起来的野心，将大襄交付到他手中。
……其实也令人唏嘘。
当初的那个小少年，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忘记了当初的心愿。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GB：惹上病娇摄政王之后更新，第63章 六十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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