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有这份把握，另一个人却没有。
固尔勒放的话传到红玉郡主耳朵里，她当下便心慌得不行，在府上踌躇忐忑了许久，最终提着裙子来了公主府。
“表姐请坐。”李舒宁的态度不亲不远，只是淡淡的让她坐下。
红玉郡主年长她几岁，性格却与她相差甚远，她总是时刻顾忌着教条礼仪，在乎着旁人的目光。
其实在皇家书院的时候，她们的关系都还算可以，毕竟都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子，心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呢？即便平日里有什么摩擦，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家逐渐意识到自己身份的不同，都不复当初的天真纯粹了。
红玉郡主神色哀愁，期期艾艾地望着李舒宁：“昭容，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了几句，眼中又要含泪，眼泪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的样子，我见犹怜。
李舒宁见不得别人哭，尤其见不得好看的人哭，她眉头一蹙，按住了她的手：“表姐别哭，固尔勒的事，你我再慢慢商议商议。”
红玉郡主最终还是红着眼眶忍住了两眼泪，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面上露出些许羞赧之色：“说来惭愧，我长你几岁，处事却不如你稳妥，是表姐失态了。”
李舒宁不说什么话，只是给绿枝使了个眼色，让人端了茶水和果脯上来。
“表姐去找过皇上吗？”李舒宁一边喝茶，一边看向她。
不管固尔勒怎么叫嚣，最终都要李疏云点头，这桩事才能成。
红玉郡主却面露踌躇之色，她犹豫了片刻，有些低落的低声道：“皇上真的会在意我是否愿意吗……”
她既无父辈撑腰，又无权势傍身，只是空有一个郡主的名头，虽然皇上是她的表弟，可皇家的亲情又能有多少呢。
“你若与皇上说明自己的意愿，皇上应当不会强求。”李舒宁看向她，认真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李疏云也是她看着长起来的，他最是看重亲情了。
红玉郡主却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李舒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你眼中的皇上，和我眼中的皇上，并不是同一个人。”
李舒宁愣了片刻：“你眼中的皇上，是什么样子？”
“不管固尔勒如今的意愿如何，皇上一定会想办法让固尔勒以三座城池为代价，娶我到苍北去的。”红玉郡主低垂着眉眼，眼中闪烁着幽暗而悲戚的光芒。
李舒宁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肯定，李疏云会放弃她，她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声对李红玉说道：“表姐别怕，即便皇上打算放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红玉郡主的眼眶又红了，她紧紧地握住了李舒宁的手，想要开口道谢，却几度哽咽，最后李舒宁只是将她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以表安慰。
李舒宁派人将红玉郡主送回府上之后，当即便进了宫。
没想到她走到御书房门前，却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了下来，说皇上此时正在书房内商议正事，此时不许任何人进入。
“你把眼睛睁大了好好瞧瞧，这可是我家公主！”绿枝瞪着眼看着那小太监，心里很不服气。
昭容公主在宫内有特权，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是畅通无阻的，而今日居然在御书房门前被一个小太监给拦了下来，简直是闻所未闻。
“公主，皇上今日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让任何人进去，若是奴才没有拦住，就要砍奴才的头啊……”那小太监双腿发软，既为难又焦急，里外都是得罪不得的人，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李舒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大发慈悲道：“绿枝，随本宫去偏殿候着。”
这分明是李疏云故意躲着她，为难一个小太监有什么用。
绿枝哼了一声，跟在李舒宁身后去了偏殿。
一路上，李舒宁的脸色一直都不大好看，只因为她意识到，李疏云或许真的要将李红玉许配给固尔勒那样的人，否则他为什么不敢见她？
即便她今日在偏殿等上一整天，怕是都等不来李疏云。
她走了几步，脚下忽然变了个方向。
“公主，咱们不去偏殿等了吗？”
“咱们去找荣贵妃。”
荣明珠斜斜地倚在软榻上，见到有人来了也不想动弹，只是懒洋洋道：“公主随便坐，桌上的东西你随便吃。”
李舒宁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忍不住道：“怪不得你腰间长了一圈肉膘。”
荣明珠瞬间就黑下了脸，臭着脸阴阳怪气道：“公主日理万机真是辛苦了，来人快把她给我请出去！”
周围没有一个人动，——开玩笑，他们怎么敢动昭容公主？
李舒宁抿了抿唇，说起了正事：“本宫今日是有要事找你，不是来与你拌嘴的。”
“真是稀奇，无所不能的长公主殿下还能有事找我？”荣明珠挑了挑眉，语气十分夸张。
李舒宁并不在意这些，皱着眉，认真的看向她：“关于固尔勒要与大襄和亲的事，你如今知道多少？”
她先是愣了愣，随后回过味来：“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皇上的想法吧？”
李舒宁点点头，默认。
荣明珠眨巴眨巴眼，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有几分无奈道：“公主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宠妃吗？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的语气还有些许的沮丧和低落。
“后宫虽有一些良娣、美人，那些人在他那里却根本排不上号，你是他后宫唯一的贵妃，他不与你说这些吗？”李舒宁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大姐，皇上八百年都不来看我一次，即便是来，也绝不跟我多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每次都是提上裤子就走了好伐？在我这里过夜都很少的。”荣明珠说着说着，忍不住抱怨道。
李舒宁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原来淡月对待后宫妃子这么绝情啊，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她沉思良久，看向荣明珠：“你今晚可有法子让皇上到你这儿来？”
“你要干嘛？我可不帮你啊！”荣明珠警惕的看着她，生怕自己被她给诓骗了。
李舒宁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若今晚让皇上到你这儿来，让本宫与他见上一面，本宫就差人将逍遥阁的楼先生给你请来……并且帮你瞒着皇上。”
逍遥阁的楼中月，容貌俊美，风姿绰约，抚琴是一把好手，京城有不少少妇少女都着了魔似的迷恋着他，市面上还有不少言情话本都是关于他的。
深宫寂寞，荣明珠就正好读过那么几本。
“你……你真能请到楼先生？”荣明珠咽了口口水，已经开始忍不住想象楼中月的风姿了。
谁还没看过《楼先生与我的二三事》呢。
李舒宁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今日刚涂好的指甲，慢悠悠道：“倘若你肯帮忙，别说是见一面，就算是……”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荣明珠：“本宫也能帮你做到。”
“你这么做，不怕皇上生气吗？”荣明珠一脸复杂的看着她。
早就知道这公主胆大任性，却不知她竟如此胆大。
李舒宁挑了挑眉：“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她说什么了？她刚才可什么都没说，都是荣明珠自己在脑补一些有的没的。
荣明珠的心情早就十分激动了，她忍不住眼神发亮的看着李舒宁：“我帮！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嗯。”她勾唇，颔首道。
于是荣明珠便换上了一身华贵美艳的宫装，画了个艳丽娇媚的妆，提着食盒准备出发。
“你这一身打扮……”李舒宁看着她这幅样子欲言又止。
荣明珠却得意的轻哼一声，骄傲的说道：“这是京城当下最时兴的打扮，叫‘昭容仿妆’，也就是仿照你的妆容，怎么样？我仿的像不像？”
李舒宁看着她这一身，便想起了万国宴会时自己的那一身打扮，于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较起本宫来……还差了几分。”
她仔细瞧着荣明珠那张脸，忽然想起前世的时候，京城流行的应该是白衣淡妆，也就是付云仿妆，今生因为她打破了付云的小心机，这才让京城流行起了她的风气。
荣明珠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行你去咯？”
李舒宁轻笑一声，拿起黛笔和脂粉，又为她添补了好几下，这才放下了手：“如今便好多了。”
荣明珠俯下身，凑到铜镜面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愣了片刻。
她原本的仿妆是在努力向李舒宁靠齐，而她为自己添加的这几笔却破坏了仿妆的相似度，但却极大地发挥出了她五官的优势，虽然没那么美艳了，可却自有她自己的一番风情。
“哼，这妆化得还算不错。”荣明珠翘了翘嘴角，踏出了宫门。
李舒宁留在她的寝宫中，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升起淡淡的笑意。
流行不重要，合适才重要。
她原本就已经很美了。
李舒宁不知道荣明珠用了什么手段，她只觉得自己在宫里待了太久，甚至都已经萌生了睡意，她撑着头倒在软榻上，脑子昏昏沉沉的，连李疏云什么时候过来了都不知道。
“你今夜去偏殿睡吧。”李疏云看着榻上的李舒宁，淡淡的开口。——这话当然是对荣明珠说的。
“是。”荣明珠乖顺的退了出去，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抱怨。
这都什么事嘛，她居然沦落到了要在自己的寝宫睡偏殿！
临出去的时候，她往里面看了一眼，皇上手里拿着毯子，似乎想给李舒宁盖上。
这让她心里更气了。狗男人，对自己姐姐就这么细致体贴，对她就又凶又不耐烦！
李舒宁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淡月……”
她睁开眼，便看见李疏云手里拿着一条毯子，似乎是怕她着凉。
她暖心的勾了勾唇：“我家淡月真懂事。”
她这语气，倒像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似的，一点点小事也要被夸奖。
李疏云有片刻的恍惚，随即他坐到了李舒宁的旁边，将毯子搭在了她的腿上。
她还没有说什么，便听李疏云叹息一声，沉声道：
“红玉郡主的事，阿姐就不要再管了。”
李舒宁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你真的打算将她嫁给固尔勒？”
李疏云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垂下了头，还透着无可奈何：
“大襄国库连年亏空，各地灾情四起，又正逢外忧内患，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如今若能促成这桩婚事，便能得到苍北的三座城池，还可与苍北结为盟友……”
“所以你就要放弃李红玉吗？”
李舒宁目光澄澈，声音淡淡。
她知道他很为难。
大襄的确境况不佳。在大襄与李红玉之间，他选择牺牲后者，为前者谋福利，大概是大多数皇帝都会做出的选择，历史上也的确有许多高位者这样做了。
她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
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
牺牲就是牺牲。
除了李红玉本人，谁也不能代替她说，她的牺牲是应该的。
李疏云微微一愣，双手撑在自己的额上，流露出些许疲惫的神情，低声道：“阿姐，这是朝中大臣一致赞同的决定，即便我改变主意，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李舒宁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总会有办法的。”
是他不能改变主意，还是他不想改变主意呢。
三座城池，对于有点野心的帝王，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李疏云摇摇头：“除了让红玉郡主嫁过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李舒宁抿了抿唇，神色幽深：“不管怎么说，两国邦交不能靠着女人的裙带维系。”
即便建立了友好关系，那也是不对等的。
李疏云一愣，他抬眼看向她：“可和亲……本就是历朝历代建交的正常手段。”
他原本以为，她不想让李红玉和亲是因为和她是表姐妹，女儿家总是看重这些微末感情的，可她开口却否定了历朝历代的和亲传统。
“哪里正常了？”
从来如此，便对么？
李疏云眸色渐深，语气淡淡：“这本就是皇室女子应当承担的职责。”
李舒宁用力地皱起眉，忍不住道：“女子有这样的职责，男子便没有么？那怎么不送男子去和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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