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比外头暖和许多。
包着孩子的襁褓外面已经被草地上的积水给打湿了。
她怕婴儿着凉，便将包着孩子那块还打着补丁的小被子给解了下来。
顺便她还检查了一下孩子的身体。
好在孩子除了比较瘦弱和眼睛有病症之外，似乎再没有其他的缺陷了。
等她用温暖干燥的毯子重新将婴儿包好后，言十三郎和相奴也回来了。
“没人，”言十三郎道，“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就这么一个破篮子。”
他说着，将篮子提起来给女青看了一眼，痛心道：
“这样的天，就拿这么一个竹篮子装着孩子，唉，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是啊，我已经看过了，她除了眼睛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问题。用来包她的小被子上也打着补丁，想必她父母家中并不富裕，又见她双眼生疾，便就不想养她了。”
“有疾可以治啊，怎么能直接抛弃呢，这也是一条命啊。你看她这样还能治吗？”
“现在我还无法下定论，要先把她的眼睛擦洗干净才能看清楚。”
言十三郎点头，又探头出去嘱咐相奴，命他再快一些。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陈阿婆院子门口。
言十三郎先行下了车，转身又将抱着孩子的女青接了下来。
孩子一直在哭，女青着急去陈阿婆家中借热水，这便要上前去。
言十三郎却拦住了她。
“奇怪，”言十三郎道，“这陈阿婆孤苦无依的也没什么家人，平时也很少有人会来看望她，怎么她家门口会有这样多的脚印呢。而且这些脚印还都不小，肯定是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先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女青点头：“那有事你就出声。”
言十三郎应了声好，这便往陈阿婆的院子里去了。
结果他才打开陈阿婆家的栅栏门，陈阿婆就佝偻着背从家中走了出来。
她见到言十三郎和女青等人，面露喜色。
“我说好像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来了。但是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白娘子怀里怎么还抱着一个孩子？”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言十三郎道，“阿婆你家中是来客了吗，怎么门口这么多脚印。”
“没客，我家里能有什么客人。不过早上是来了一些人，说是官府的人，要去山上勘察地形，过来找我问路，又讨了口水喝，我便让他们进来了。你们也快进来啊，那外头地上脏。”
几人进了屋，将在路边捡到孩子的事情与陈阿婆说了。
陈阿婆看了孩子一眼，连声叹气：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们村里就有一个捡来的孩子，还有那狠心的，孩子一生下来就闷死的。可能这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毛病，等养一段时间发现她眼睛不好就把她给扔路边了，大抵是看不起病或者是看不好吧，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你们坐着，我去打点热水来。”
“我跟你一起去！”陈阿婆行动缓慢，相奴提着袋米主动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相奴便端着一盆温水过来了，陈阿婆也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起来。
女青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婴儿的双眼。
但有些结垢又硬又大，已经陷入肌肤，一时半会儿弄不下来，便就只能先搁置着了。
从擦干净的部位来看，婴儿的眼缘已经红肿溃烂，眼睛根本就无法睁开。
女青不得已上手扒开了她的眼皮，发现这婴儿连眼睛里面都布满了红血丝。
一旁的言十三郎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还有得救吗？”
“方才我扒她眼皮的时候她的眼珠子还动了两下，我想眼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外眼的病症应该是拖了很久，这才恶化成今天这副样子。我可以用药为她清热消肿，不过一天两天肯定是治不好的，得慢慢来。”
“能治就好。我在想，若是能治好，她的父母会不会就不会抛弃她了？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多可怜。要不一会儿我们去附近的村子问一问吧，或许能找到她的家。反正这几个村子我们也挺熟悉的，我们帮他们把孩子的眼睛治好，他们好好将孩子养大。”
女青觉得言十三郎说得有理，便赞成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找，就是一整个下午。
终于在找到第五个村子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据这个村子里的一位阿婆说，他们村有户人家一个多月前才生的孩子，是个女婴。
说是他们一连生了六个女儿，一直盼着再生一个儿子，但却一直没生出来，结果这第七个依然是个女婴。
女青听了之后忙把怀里的孩子抱给那位阿婆看，问是不是这个孩子。
那阿婆却说她也从未见过这个孩子，那家人说孩子生出来就体弱，见不得风，因此也从未抱出来过。
言十三郎便又拿出孩子的小被子出来给阿婆认。
阿婆看了眼，欲言又止，但想了想又摆摆手说没见过，只说让女青他们去那家问问，并给他们指了路。
去那家的路上言十三郎便道：
“我看那阿婆像是知道些什么，她说认不出孩子像是真的，但要说没见过那小被子我却是不信的，我看她神情分明是以前见过那小被子的。”
“我想也是，”女青微微蹙眉道，“毕竟丢弃子女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能阿婆是不想令那家人难堪吧，都是一个村的人，免不了要走动的。因此她才给我们指了路，叫我们自己去问。”
言十三郎叹了声：“只是那家已经有六个女儿了，即便是我们愿意帮这个孩子治眼睛，他们怕也不愿再养着这个孩子了。”
“先去问问看吧，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我们就养着吧！”言十三郎笑道，“我们也不差这口饭，你说是吧？毕竟我们如果不养，她可能就只能死去了。”
“嗯！”女青点头。
她方才想说的是，实在不行我就养着吧。
但是他说的是‘我们’
本来女青觉得这是一个挺沉重的决定，但现在好像一下变得很轻松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前。
一看这房子，相奴就摇起了头：
“完了，这家子穷成这样，一阵大风都能把他们的屋子刮跑，孩子跟着他们只能吃苦受罪，而且他们还不一定要。”
“问问看再说。”
几人这便上前去扣门。
出来开门的是个面黄肌瘦的男子，刚开始看到言十三郎时还正常与他对话。
可是在看到女青怀里抱着的孩子后，他立马就把门给摔上了，任由言十三郎怎么说他都不肯在露头。
见这人如此，相奴便直接扯着嗓子大喊。
“你躲什么躲，这肯定是你遗弃的女儿对不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狠心，你要是再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满村子里去嚷嚷，好让全村人都知道你们家的嘴脸，什么东西！能生不能养，那你别生啊。”
相奴的声音很大，那家人怕此事搞得人尽皆知，只好再次打开了门。
但这次一开门，那男子就拿着扫帚毫无章法地横扫了过来。
“瞎嚷嚷什么，赶紧走！什么丢孩子，我家孩子好得很，正睡着觉却叫你们给吵醒了，快走，别在我家门口吵嚷！
别随便抱个有病的孩子就说是我家的，你们自己的病孩子还想让我养不成？滚，快滚！不然对你们不客气。”
他话音才落，又有人从屋子里泼了一盆脏水出来。
女青他们无法，便只好抱着孩子走了。
通往这户人家的路很窄，马车进不来被停在了村口，他们得走到路口去。
虽然那家人不承认，但看起来就是心虚。
女青抱着孩子，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是大不相同，有些人，真的是人性淡薄。
身为亲生父母，却可以遗弃子女不管她的生死，可她与言十三郎相奴等陌生人却看不得这个女婴死去。
一时间，她心中诸多感慨，完全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一行人。
但言十三郎和相奴都注意到了。
因为那个人，他挡在了路中间。
他不仅挡在了路中间，他还正直勾勾地盯着女青看。
那个人，是刚勘察完地形回来的符延。
符延楞在了路中央，他看着迎面走来的女青，一动也不能动。
就那么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强烈了，强烈到沉浸在悲痛情绪中的女青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她抬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想逃。
但是她迈不动腿。
那一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今天没有改变容貌，她今天是自己的脸。
符延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可能她会与符延在这个地方面对面相遇？
符延在这里，那赫连觉呢，他也在附近吗？
不行，她得逃，她要离开这里，她绝对不能被赫连觉抓到。
直到符延收起强烈的目光，微微笑着问她：“好久不见了，这一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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